花5分鐘想出的濕地調整方案，不僅靠譜，還好使！_風聞

好像每個動物園裏都有個湖，不光動物園，幾乎每個公園或者園林裏都有一個水體。

紅山動物園的北門湖就是這麼一個湖，北門湖應該不叫北門湖，因為在一進北門的位置，所以都叫它北門湖，它可能有自己的名字而我不知道，它也應該有自己的名字，沒有也可以有。

和順的白胸苦惡鳥開始盤算去東邊旅行的可能（不是©大貓

北門湖中有個島，因為飼養狐猴所以叫狐猴島，湖中還有兩隻鵜鶘，這是登記在冊的動物，但我更關心的是北門湖中的紅腳苦惡鳥，以及現在還沒遷徙來但我相信它會來的白胸苦惡鳥，一對黑水雞和5只左右的小鸊鷉。

北門湖示意圖

最近，紅山動物園對於北門湖進行了一些友好生物多樣性的調整，注意是調整，不是改造，因為調整就夠了，友好生物多樣性往往不用那麼大興土木，也不用植樹造林。

具體的調整方案是：

1. 岸邊草坪留出一個不打草的條帶；

2. 留出半個湖不打撈水草；

3. 往湖裏放魚增加魚的種類；

4. 把狐猴島和打撈水草的船挪到遠離大蘆竹叢的區域。

沒了。

就這麼幾個事，就能對生物多樣性友好了嗎？試試就知道了。

從琢磨這個事開始，我站在水禽湖邊上，我大概思考了5分鐘，然後有了這麼個簡單的方案，方案是1234但我想的應該是123456789……然後再減回到4。

只用了5分鐘絕不是因為這事很簡單或者我有多厲害，而是北門湖持續在做的物種調查和我們日常的積累觀察。

憨憨表示我吃肉只要一分鐘 ©經楚

紅山園區內的小紅山生物多樣性調查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在這之前也有過基礎調查，這些積累才是最重要的，在不斷了解、積累和探索的過程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沒有基礎的瞭解，看不到問題，保護啥呢？

那北門湖的問題是什麼呢？是今年春天温度回升以來爆發的水藻。

你們低調的小馬口默默路過 ©大貓

看起來因果關係是水草多了是因為魚少了，魚少了是因為鸕鷀吃的，曾經北門湖有3只鸕鷀，現在已經轉移回了後場，那現在鸕鷀轉移走了，再放魚，問題就解決了嗎？

我認為不會解決，因為鸕鷀和魚就像是和麪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過程，北門湖整個生態系統的動態平衡的穩定不可能通過人為調控實現，但可以通過生物多樣性完成，因為生物多樣性越好的生態系統平衡越穩定。

鵜鶘

問題有了之後怎麼解決呢，我們找到了兩個目標事件，希望通過目標事件的完成來實現對於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兩個事件分別是黑水雞繁殖和小鸊鷉繁殖。

黑水雞和小鸊鷉可以説是城市水體中最多最常見的兩種水鳥，繁殖也順理成章，但紅山的北門湖之前的情況很有意思，在非繁殖期，小鸊鷉和黑水雞都在這裏覓食和棲息，但到了繁殖期，它們會飛走。

小鸊鷉是城市水鳥中的老朋友了 ©風雪叢林打鳥叔

能在北門湖繁殖的是苦惡鳥，什麼原因呢？苦惡鳥的繁殖是在地上，黑水雞和小鸊鷉的繁殖是在水裏，利用水中的植物。

苦惡鳥的繁殖，高原帶着志願者一起記錄了兩年，觀察發現對於它們生存最重要的就是岸邊的兩大叢蘆竹，它們的窩就在蘆竹叢中最茂密的地方。

另外就是狐猴島上苦惡鳥活動比較多，在遊客比較少的清晨和傍晚，苦惡鳥會遊走到湖邊的草坪覓食，當遊客多起來，苦惡鳥從不貿然出現在草坪。

和順的苦惡鳥有時也會大大咧咧走到大道上©大貓

這也是我們調整方案中第一條和第四條的理由，把上船點轉移到遠離蘆竹的區域減少對繁殖的打擾，把草坪留出不打草的條帶讓苦惡鳥和黑水雞有更多活動的區域和躲藏空間，也能減少人類活動對蘆竹區域的干擾。

當年在和順，白胸苦惡鳥每天在基地前的草地上游走，利用灌叢和高草掩護自己的樣子我太熟悉了。

兩個蘆竹後面那些小旗子就是不打草的區域

關於保留不打草的區域的時候我們也有過更多的討論，比如可以種更多的樹來增加多樣性，但想來想去苗圃能來的樹就那麼幾種，又低頭看看腳下草坪上無數種我無法認全的野生植物，不用蹲下仔細觀看，大概一掃就能看出各種各樣的葉形、顏色、排列方式，這不就是多樣性麼？

高草也是等其它動物躲藏的樂園 ©Smile

對於昆蟲還有不同的味道和口感但我們無法感受太多，草地上的各種野花野草無時無刻不在尋找着機會成長和綻放，我們需要做的可能只是讓我們引以為豪的轟鳴的機器多去去更需要它們的地方。

後來高原又補充了草坪上植物多樣性的調查，他用他在綠色江河做志願者時候學到的樣方的方法調查植物的多樣性和不同植物之間的比例，高級，另外他最近在潛心研究昆蟲分類，彌補我們之前調查中昆蟲部分的不足，可以説是很有戰略意義了。

拉植物樣方

小鸊鷉的繁殖需要沉水植物從水底長到水面之後橫向生長成毯子一樣的狀態之後在上面築巢。

在南京，觀鳥講究個東龍袍夏老山春秋綠水灣，我在綠水灣看小鸊鷉自信地在水中築巢，周圍都是水和沉水植物毯，它不怕我大概知道我也過不去吧。

外出覓食的時候，它們還會水邊叼幾根水草把蛋蓋住，回來再把水草叼走再卧到上面。

小蟲子也是很多鳥類的食物

小鸊鷉不在北門湖繁殖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沒有沉水植物毯子，之前的水體管理方講究水下草坪水下森林，沉水植物不等長到水面就被打掉，我最近還聽説了一個新的東西叫水下割草機，感慨這種他媽的智慧能不能別處用一用去。

不過現在北門湖我們自己管理，看起來前景比較光明，才有了方案裏面的留出半個湖不打撈水草，讓那邊的水草自然生長，減少打擾也給其他野生動物們留下更多機會。

禁撈區

黑水雞繁殖需要在挺水植物茂密的區域利用挺水植物的杆子作為立柱在水面附近築巢，但可惜的是北門湖沒有一顆挺水植物，這也是城市中很多湖的通病，岸上就是岸上，水中就是水中，大自然中大多出數地方不是這麼連接的，游泳池一般倒是這麼連接的。

當年在順義跟張小北做兩棲動物調查的時候，我們穿着水衩走進池塘找蝌蚪的時候，偶遇了黑水雞的巢，非常隱蔽，如果不是走到旁邊，站在岸上很難注意到，當然挺水植物的意義遠遠不止於給黑水雞築巢這麼簡單。

起初我們非常想增加一片挺水植物的區域，但要麼需要把水排走大半，要麼需要買巨大水缸扔到水中再填土，勞民傷財並且還可能帶來更大的干擾。

黑水雞長這樣 ©大貓

所以最後我們決定把挺水植物這段先放一放，因為園林的大哥告訴我黑水雞繁殖了，還給我看了照片，窩裏有7個蛋。

之前我就看黑水雞不遠萬里叼着草往已從倒進水中的蘆竹下面遊，就想着它應該是在築巢了，沒想到沒幾天已經有7個蛋了。

我跟園林大哥説不要去打擾它繁殖，大哥跟我説現在划船都繞着那個地方走，他説過幾天孵出來小的大的帶着才好玩呢，説他以前在外面釣魚經常見，他不知道黑水雞這個名字，他跟我説的時候都説那個紅嘴鳥。

他還説這個蘆竹就要這樣，不要割它，枯了就枯了，倒在水裏就倒在水裏，不要去人為的弄它。

我覺得大哥跟我以前出野外在山裏見到的護林員大哥們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對於大自然的理解一點都不比我們少，也往往在肚子裏藏着一些驚人的大智慧並反覆應用自己卻不以為然。

這個沒有經歷過的人也很難體會到，我在貓盟遇到過很多護林員大哥，也聽到過太多有意思的故事。

狐猴is watching u

我時常跟負責北門湖打撈水草的園林大哥聊天，就像我在馬坊村子裏聊天那樣，保護這件事本來就不能是我多看幾本書就能跑到別人家門口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最重要的得是先了解別人在人家的生活。

在和大哥的聊天中我也收集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之前外面人來管理水體的時候會用藥除藻，這個一點也不震驚，可以説是常規操作了，但對於一個友好生物多樣性的池塘來説，用藥除藻顯然是不能被接受的方式，《寂靜的春天》該看還是得看。

並且我認為去年使用的除藻的藥本身可能早已被分解代謝，但它在環境中展開的殺戮對於整個生態網絡造成的破壞可能影響仍然存在，以目前的水體情況我人為水體自己還能修復自己，但前提是我們得順應大自然的法則千萬別搞什麼人定勝天的惡性循環了。

鯽魚在市場上相對常見 ©大貓

另外，今年初的時候，北門湖邊的污水井故障導致了一小部分污水流進了北門湖，這可能也是造成今年藻類爆發的原因之一，藻類爆發反映着水體中營養物質的過剩，光靠打撈顯然是無法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因此，半個湖不打撈水草的意義還在於水草有更多的生長機會以更大的體量去代謝那些營養，營養得到利用問題才能被抑制，一刀切解決現象不解決本質杯水車薪。

當水草有機會茂盛生長，水鳥有機會繁殖，魚的多樣性也要跟上，除了耳熟能詳的方便買來的草魚、鯉魚、鯽魚、鰱魚、鱅魚以外，我們還會關注更多種類的本土小魚，比如棒花魚、鰟鮍這一大類、餐條、圓尾鬥魚、蝦虎等等。

中華鰟鮍和蚌，上是雄魚，下是雌魚 ©大頭蛇的避風塘

在我還沒來紅山工作之前就來紅山夜探過，我只記得當時有白老師和水虎魚，別人我已經想不起來，我在北門湖岸邊隨便看看就看到很多種本土常見的小魚，比如蝦虎，棒花，黃黝魚和鰟鮍。

後來北門湖的一次治理過程，排空了湖水，之後雖然水清澈了，但魚的種類少了，去年高原和志願者搞魚類調查，北門湖除鯽魚鯉魚那些外只記錄了青鱂和黃黝魚，恢復這些小魚是當務之急。

在我國各大水域都相對常見的青鱂 ©大頭蛇的避風塘

本土區的一個池塘展區，一缸的原生魚，維持着非常穩定的狀態，藻類被很好的控制着，這對於一個室外的有玻璃面的池子來説並不容易。

鰟鮍們經常在石頭、木頭上面啄藻類，餵食量很少但鰟鮍都很胖，顯然它們吃藻類很厲害，並且糞便非常好，成型且不黏連，我在魚缸中是沒見過那麼好的糞便。

當然我不是説因為鰟鮍吃藻所以我要在北門湖增加鰟鮍，我們應該摒棄這種用A專題解決B的邏輯，因為大自然太複雜了，我們瞭解又太有限了，比如A不能光吃B，還得吃b，A還得拉出C，C還得被D分解，D又不知道跟B或者b有個什麼關係，以及A多了把B吃光了怎麼辦，誰吃A。

這些問題你要想一個一個解決那是無窮無盡的，那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我們就去看看自然的水體裏面都有誰，都有什麼樣的環境，你這才有誰，缺少什麼環境，提供環境的多樣性，保護物種的多樣性，問題自然能解決。

困困zzzZ

前面説到營養多了需要水草消耗，水草多了需要魚吃掉，魚從1斤長到10斤，絕對不只吃9斤東西，這就跟你每天吃但體重不能無限長一個道理。

所以小體量的魚能解決大體量的水草，但魚也會多，需要小體量的鳥來解決大體量的魚，但什麼鳥？多少鳥？解決多少魚？才合理，這是個問題。

我們就不要企圖自己搞定，我們可以把這個難題出給大自然，大自然裏有野鳥，它們自己會飛來，不同種類的野鳥有自己偏好，你想讓夜鷺吃黃黝魚它啄也費勁，你想讓小鸊鷉吃大鯉魚它也咽不下去。

野鳥還有一個好處，它們可以自己控制吃多少魚，魚多的時候，它們持續吃，也會有很多野鳥來，魚被吃的少了，不會等到吃絕，野鳥自己就會飛走，吃大吃小也自有安排，黑鳶能吃水面的大餐條但它找不到藏在岸邊的小餐條，捕食者吃不絕被捕食者這是大自然法則不用我們操心。

牛背鷺在草叢裏伸着脖子發呆 ©Smile

野鳥來調控魚的數量這本身就是生態系統的服務價值，要是沒有野鳥，你找科學家給你算每年撈多少，撈多大的，什麼時間撈才科學合理，算好了再人來按照算好的撈，撈錯了還不行，然後每年你得花多少錢給科學家和撈魚團隊來搞這個事，但是有野鳥，不用花錢，這事就給你辦好，而且比科學家算的還科學，這就是價值。

 翠鳥也指着魚過活 ©大貓

野鳥吃魚只是例子，它部分實現了水體營養物質循環的完整，參與到這個過程當中的還有蝌蚪登陸，還有水生昆蟲羽化，還有河蚌、螺、蝦等等的生命活動，還有看不見的水底泥裏不同層住着的不同種類的微生物。

小池塘旁邊的蛙©大貓

現在，北門湖還有着自己的問題，水藻在爆發，但我那天坐着大哥的小船上去觀察了一圈，沉水植物已經在生機勃勃了，等他們長起來蓋住水面，藻類就不會起飛了。

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別搗亂，給大自然一些時間，它有自己的方式，生物多樣性才是我們最終找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