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定要正常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22-04-13 19:52
一位老友去年底又掐準時機似的飛往大洋彼岸投靠子女,這是老友自從一家知名雜誌社“二把手”的位子上卸任以來二度赴美生活。
最近,國內一些地方有反常態,不太平靜,我對老友在異國的近況比較關心。畢竟,去年此時,老友是很明智地毅然選擇跟子女告別,然後不懼長達半個月的隔離要求,回到了祖國安全的懷抱。
前幾天,我就在手機上問老友:“您還在美國嗎(?)”立刻回覆來一個“是”。我很高興,隔着太平洋的兩岸通訊依然順暢、快捷。
我沒問老友現在哪裏、幹嘛。沒過半分鐘,老友給我發送來了驚喜。我的手機屏幕上“呼呼”地冒出三張異國風景照,照片上有一種奇特的樹(如下圖所示)。“這裏的州樹,正時花季。”老友的話尾隨照片之後。

老友用隨手拍的方式給了我一個他的具體“定位”。我從未打探過老友的子女在美國何地高就,主要是我從來不喜歡打探,這一點似乎與我的職業需要格格不入。
一看到照片,我大致知道了老友正在美國西南部的亞利桑那州。照片上,枝葉黃綠色的樹是palo verde(帕洛維德)小葉紫荊的一種,正是亞利桑那州的州樹。
春天3月下旬到5月,帕洛維德滿樹的花成為照亮美國西南部與鄰國墨西哥的一道風景。現在是4月,“正時花季”,或者更精確的説,正步入花季。
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奇特的樹,因為它有諸多非同尋常之處。
它的名字帕洛維德源自西班牙語(亞利桑那州原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原意是“綠色的棍子”。這種樹在光禿禿的季節,綠色的枝幹能夠進行光合作用,使樹木在炎熱、乾燥的沙漠環境中繼續生長。
亞利桑那州是沙漠和峽谷高原之州,帕洛維德在幼苗期不耐旱,而當地環境對它的生與活都是嚴酷的考驗。在涼爽潮濕的春季雨後,一些種子可能發芽,但很少能終成綠蔭。能夠成長為一株株撐天的站街大樹都可謂是英雄之樹、信仰之樹。
這種樹並非每年都開花,只有前一年的冬季雨水適當充沛,來年的春天才會盛放。
中國人常説,一花一樹,一食一行,能見一個地方的物候風情,人們的日常生活紮根於此。其人如樹,美國的州樹,是美國的人文符號,一個族羣的寫照。
當時,我想到老友每次都能踩對進出國門的時點,替他感到高興,於是回以四字:“天氣真好”。
過了兩天,老友毫不張揚地在朋友圈曬了幾張照片,是當地正在舉行的音樂節。照片上,人山人海有如花團錦簇。這樣熱鬧非常的場景,我只要看看就好,沒必要羨慕、嫉妒。

不過,我立刻想到另一個畫外的場面,一把年紀的老友正混跡其中,眾人皆在狂歡,而他一人拍照獨樂。沒有一米距離,沒有一片口罩,只有美國式的正常生活。我為他在異國能享受到歡樂的老年生活而真心地感到高興。
東西半球的生活雖然同緯度,但是不同涼熱,不一樣的風景。此起彼伏的疫情,讓我們這邊的很多城市仍在拼盡全力爭取恢復正常。
繞了這麼一大圈,其實我要説的無非就是正常生活。我沒有打探過美國人對生活作何感想,異國他鄉的看法若與我們有差異,那是很正常的。就像帕洛維德沒有生在中國,也不是中國哪方城市的代表樹種一樣。
那麼,什麼樣的正常生活才屬於中國人的呢?當這個問題最近一再引我深思之後,我試圖集合國人普遍觀念的最大公約,將正常生活與自然生活畫上等號,應該不會有太多的人提出異議。
在中國,“正常”生活之“常”是本質、樸素又不可或缺的意思。“常”的另一個概念是經常。“經”是道、常規、原則性。“經”“常”在一起,“經”是“常”的內藴和精神,“常”是“經”的形態,有天人合一的意味。
與美國人相比,中國人的正常生活顯得更紮實,會更注重衣食住行、花鳥蟲魚。也許就像沒有幾個美國人能比我更深入地關注過他們自己的州樹一樣。
中國人實踐正常生活的紮實程度主要體現在對每日的一餐一宿都很認真、很講究。中國人吃一口菜,品一口酒,喝一碗茶,都是提起來精神來享受的。

不同於歐美人,酷愛正常生活的中國人大多不喜歡從事精密製造業,移民國外的中國人也少有幹這一行的,天然個性和正常生活的習慣與這一行業的特性衝突很大。科學、理性、規則、組織、秩序、紀律、結構,這些文化氣質讓中國人覺得缺乏趣味。中國人都有這樣一種對限制、規則的困惑、不適,常常會表現出遲到早退、違反規則、偷工減料或山寨跟風。
中國數千年的這種正常生活已經成為一種常態,它的變化不大,進步不快。人們文化的需求已經被充分滿足,進而失去了變革與進步的理由。目前中國的進步並非是民族文化自覺的願望,而是因為受到西方現代化國家的擠壓而造成的,它違背了中國人的文化本性。中華民族之所以能舒緩而漸進地進步,保持着這樣一種小富即安、平和、愉悦的狀態,是其文化精神使然。
正常生活的中國人抱守着“有點錢,但不在乎錢多”的財富觀。把財富看得太重不合中國人的性情。中國人追求財富多出於無奈,他們心裏始終着意於超脱、自然、樸素、閒適。中國人至愛還是自然、道、仁、德,最低的也是義。
在義、利選擇中,如果沒有生存的壓力,中國人也絕不願意主動投入競爭。今天,很多發了財的中國人都不願意上《財富》或《福布斯》雜誌的榜單。那些被選上的中國人也沒有英雄豪傑一般的驕傲感。與此相應的,“平均”的思想在中華民族紮根很深,平均使人們覺得心情舒暢,“不患寡而患不均”。
中國人的常態是隨性生活,是順天應人的正常,而不是法治的正常。時至今日,中國還不是一個法治國家。它的法制日趨完備,但是法制在中國沒有成為一種文化,沒有被中國人所普遍自覺、深刻認同。法律還沒有成為舉國上下一致的行為方式。法治與中國人自覺於隨性、因應、順天這樣的文化個性是相悖的。法治的體系是物的標準,是外在的標準,而不是內在的、性情的標準。所以,中國會出現很多有法不依、違法不糾、執法不嚴的現象。
正常生活的信念使中國人免不了會排斥、拒絕一些與之相反,或不相合的觀念和方式。對宗教、商業、工業,沒有太多的親切感,對資本主義與市場經濟最初也沒有什麼好感,甚至對科學、理性、抽象思維也沒有特別的好感。大多數人拒絕非感性、非情性、非人性的事物,繼而拒絕競爭,拒絕不善、不美、不道德的事物。

任何對正常生活的破壞、刺激,或者反對,都會遭到這個民族文化心性的反對,這可能是中華文化傳統最為保守的地方。與正常對立的東西,會使他們敏感的心受到傷害。小的變革、變化、變動都會使他們感到不適意。而一場生活方式、經濟方式、政治方式的變革,對於這個民族而言,則猶如一場地震。中國任何大的亂或革命,如果它無關中華民族的生、活,就一定不會發生,原因就在於它不正常。
中國人對正常生活的希望就是平安無事。一旦有矛盾(不平),擺平就好。在中國,社會平,才能“平靜”,不平就不靜。平是中國正常穩定的根,所以有平常、平衡、平均、平靜、平淡、平凡、平坦、心平氣和。這些意念成了中國人的精氣神。
中國人對平的要求極高,“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要掃平、剷平、擺平、抹平。中國人喜歡“濟公”,在一部同名電視劇中,主題歌的歌詞就説道“哪有不平,哪有我”,濟公的使命就是把一切不平的擺平。中國人極反感與平相反的意念及行為,如尖鋭和刻薄。中國人喜歡平,不喜歡突,解決這一矛盾最理想的途徑可能就是圓,圓通、圓融、圓滿是中國人的至愛。
正常生活的中國人總是在祈求天氣正常、地理正常、人性正常,人與人關係正常,以保證過上正常的生活。對反常、異常、非常和無常有天生的厭惡感。為了維持正常,中國人總是預先調節、調理人、事、物的狀態,治天下於未亂,治人於未病。中國人精於梳理,善於調整,他們不能容忍天下大亂,也不能容忍暴病而亡。
正常使中國人缺乏創造性,這也許夠不上是一種明顯的缺點。正常的中國人很難做到極致,專業化程度越高、越極端,中國人就越不擅長。而中國人的平衡、正常、中庸,達到了非常高的水平。所以,中國人再努力,與偏於某一端、把某一端推到極致的異域族羣仍有距離。這種距離讓中國人感到舒服。
即使正常顯得平庸、單調,中國人依然不為所動,對極端、極致、過度的人和事他們興趣不大。中國人就是在時間的變化中,事物的多樣性之中發現了自己的道,以不變應萬變。不管是農民還是商人,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頭百姓都具有這樣一種信念:生活一定要正常。
今天的生活,一定要儘快恢復正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