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縮經濟拯救世界_風聞
水军都督-2022-04-13 13:50
收縮經濟拯救世界
減緩增長運動認為,實現生態可持續世界的唯一途徑是引導經濟遠離市場需求。
凱爾·保萊塔
2022年4月11日
《國家》
我恐怕要報告的是,美國正搖搖欲墜地走向不可逆轉的衰落。我們曾經無限的視野突然縮小,我們的前景越來越黯淡。《紐約時報》傑出的道德操盤手羅斯·杜伊特生活在對未來“停滯、孤獨、疏遠”的恐懼中。
這一切厄運的原因是什麼?而不是熱浪、野火、洪水或氣候危機的任何其他表現。不,對權力殿堂的人來説,更令人擔憂的是2020年的人口普查,它發現美國人口的增長速度比大蕭條以來的任何時候都要慢。50年前,人們普遍擔心生物學家保羅和安妮·埃利希宣佈的“人口炸彈”會造成一個沒有足夠空間養活數不清的數十億居民的世界。現在,我們必須防止人口“崩潰”,政治學家達雷爾·布里克和記者約翰·伊比特森在2019年的《空的星球宣言》中稱之為“一代又一代無情地屠殺人類”。雖然可能導致這種可怕的撲殺的人口增長放緩目前僅限於美國、歐洲和東亞,但布里克和伊比特森認為,即使是南亞和撒哈拉以南非洲,這些地區的增長在70年代最讓埃利希害怕,到本世紀中葉,它們的人口也將達到峯值。
對許多經濟學家來説,即將到來的人口災難只是在損害國內生產總值的範圍內才是一個問題。儘管GDP並沒有以任何有意義的方式反映人們的實際生活質量,但它仍然是全世界決策者的痴迷,他們接受這樣一個前提:GDP增長是健康經濟的標誌,人口增長是這一等式的關鍵組成部分。斯坦福大學經濟學教授查爾斯·瓊斯在3月份的一篇工作論文中寫道,“當人口增長為負時……對於一個逐漸消失的人口來説,生活水平停滯不前。”相反,“不斷增長的人口受益於不斷提高的生活水平。”正如主流經濟學中的典型情況,這裏的“生活水平”是由人均GDP定義的,人均GDP是將一個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除以其人口所得的數字。
按照這個標準,美國的生活從來沒有這麼好過。人均GDP超過5.9萬美元,是1980年的兩倍多。但從大多數其他指標來看,美國人在過去半個世紀裏的繁榮只會變得越來越困難,其中最重要的是常識。自60年代末以來,聯邦最低工資已經失去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價值,而不斷上漲的住房成本經常超過通貨膨脹和工資增長的速度,醫療和大學學費的價格也是如此。
更糟糕的是,美國在同一時期排放了3000億噸温室氣體,去年夏天這裏的平均氣温上升了2.6華氏度。每過一年,氣候危機都會摧毀不同的人羣——大火燒燬內華達山脈的房屋,暴雨淹沒皇后區的地下室公寓,熱浪炙烤着太平洋西北地區。當這麼多的美國人發現生活舉步維艱,並被日益蔓延的氣候災難恐懼所困擾時,他們不急於為人父母,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多塞特這樣的擁護自由主義的人對解決生活成本上升或氣候變化問題幾乎不感興趣,因為他們信奉自由主義正統。去年春天,在一篇題為《生育低谷如何終結?》多塞特認為,將歐洲式的父母福利與不斷增長的國內生產總值相結合可能會達到目的。他寫道:“這就是喬·拜登生育高峯假説。”“如果你在家庭福利上花錢,並讓經濟足夠熱,或許生育率最終會開始回升。”更簡單地説,阻止增長的問題的解決方案是更多的增長。
然而,還有另一種經濟模式可供參考,這種模式避開增長模式,專注於創建一個生態可持續發展的國家,實際上可能讓其居民有機會過上體面的生活。
當代減緩增長運動的智力基礎,很大程度上歸功於羅馬俱樂部的開拓性工作。由來自美國,歐洲,印度和中東的16位學者組成的羅馬俱樂部,在1972年發佈了增長的極限,一份報告認為,不斷增長的人口和資本,會產生“負反饋循環”,最終會危及兩者。在作者詳細描述的幾個循環中,污染和不可再生資源的耗盡對人類構成了最大的危險。他們寫道: “這些負循環行為所固有的延遲,往往會使人口和資本超過其最終可持續水平。”。“超負荷運轉的時期是資源浪費。它通常也會降低環境的承載能力,加劇人口和資本的最終下降。”
這一學派在大衰退後的幾年裏重新流行起來,當時GDP正在反彈,而實際工資仍然停滯不前。延緩增長的支持者認為,需要拋棄傳統經濟學,轉而建立一個優先消除貧富差距和遏制碳資本主義的體系。《空的星球》的作者認為,地球正在接近人口臨界點,在此之後,全球死亡人數將超過全球出生人數,從而產生災難性的經濟影響,而德格羅沃斯認為,隨着氣候危機表明全球經濟已經超出其生態極限,需要收縮到可持續的水平,這種動態已經在展開。在他們看來,關於人口控制的舊觀點無關緊要:因為人口已經在減少,脱貧者希望推動立法者接受人口下降,並讓他們的經濟遠離破壞環境的市場需求。
蒂姆·傑克遜在某種程度上是這場運動的吹鼓手。英國塞瑞大學的生態經濟學家傑克遜寫下了經濟增長手冊:沒有增長的繁榮。 2009年,以及去年的後增長:資本主義之後的生活。傑克遜告訴我,美國嬰兒低谷引發的恐慌表明,美國對經濟擴張的崇拜是站不住腳的。他説:“經濟增長和人口增長是相輔相成的。”。“最終,我認為我們需要努力實現人口穩定。”
雖然政府補貼的兒童保育和慷慨的育兒假是值得追求的進步目標,但日本和整個西歐採用這些政策對扭轉出生率下降的趨勢幾乎沒有什麼作用。相反,傑克遜和其主張延緩增長人提供了一個前瞻性的解決方案:接受人們不再像以前那樣想要那麼多孩子的事實,並將嬰兒潮視為邁向更可持續經濟的一步。如果大多數國家的出生率圖表已經顯示出一個明顯的拐點,為什麼不抓住時機,在經濟生產方面創造一個類似的拐點呢?正如傑克遜在他的第一本書中所説:“我們的技術、我們的經濟和我們的社會願望都與任何有意義的繁榮表達嚴重不一致。”是時候嘗試新東西了。
儘管一些人指責羅馬俱樂部利用埃利希人在人口爆炸中煽動的種族主義恐懼心理(比如他們將德里的一個貧民窟描述為“地獄般的一面”) ,但今天的發展者並不認為全球南部的人口增長趨勢應該停止。他們認為,隨着最貧窮的國家開始達到全球北部地區目前享有的生活水平,它們的人口也將趨於穩定,屆時全球經濟將萎縮到生態上可持續的水平。
我給墨爾本大學講師兼研究員塞繆爾·亞歷山大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問他在不久的將來,減緩增長政策可能會給工業化國家帶來什麼樣的經濟痛苦,他回答説:“鑑於世界各地仍有數十億人生活在物質匱乏的條件下,他們完全有權利以可持續的方式提高他們的物質生活水平。這使得高影響力的經濟體(如美國、澳大利亞和西歐國家)減少其影響成為一種生態責任。”
當然,讓富裕國家的數億人相信他們應該接受停滯不前的生活水平,無論生活水平多麼高,這是一項艱鉅的政治挑戰。使事情複雜化的是許多左翼人士懷疑,一個退化的世界將是其支持者所暗示的田園詩。英國記者利·菲利普斯在 2019 年的一篇文章《衰退的錯覺》中嘲笑該計劃,認為自由市場資本主義最實際的社會主義替代方案是讓政府控制現有的經濟槓桿。 “讓我們接管機器,而不是關閉它!”他寫道。在菲利普斯看來,“衰退在不知不覺中支持了對西方工人階級施加的緊縮政策,這遠遠超出了撒切爾、卡梅倫或梅所能想象的,這一次是以地球的名義。”然而,儘管菲利普斯將減產者視為人口過剩危言聳聽的現代繼承人,但他的批評未能與《空的星球》中闡明的趨勢相抗衡,而是將不斷增長的人口視為理所當然。
光是提到“緊縮”這個詞,就足以讓任何一個堅定的左派熱血沸騰。但正如傑克遜在《沒有增長的繁榮》中所展示的那樣,與發展中國家相比,全球北方從其對增長的關注中看到的收益遞減,幾乎沒有理由感到滿意。傑克遜使用政治學家 羅納德·英格爾哈特 的“主觀幸福感”或 SWB 作為衡量生活滿意度的指標,表明隨着人均 GDP 的上升,人均收入低於 15,000 美元的國家的 SWB 急劇增加。不過,隨着收入水平的提高,收益逐漸減少,然後穩定在 25,000 美元左右——不到美國當前人均 GDP 的一半。
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何會變得如此膨脹,而福祉卻沒有任何顯着增長,對此的解釋是什麼?消費主義。雖然更換您的筆記本電腦或將您的轎車換成 SUV 在促進 GDP 增長方面做得非常好,但兩者都不會對您的整體生活質量產生太大影響,而且這兩者都是因為鋰礦工和裝配工的勞動而成為可能的——海外工廠工人。用傳統術語來説,這是一個健康的全球化經濟的標誌,因為這意味着像越南和巴拿馬這樣的國家正在與丹麥和加拿大同時增長。然而,在生態方面,該系統需要更多的資源開採和極其複雜的海運網絡,其排放的温室氣體比商業航空更多。
北美和西歐的自由主義者並沒有從消費主義中退縮,而是接受了所謂的綠色增長,他們相信像綠色新政這樣的改革將使世界在不從根本上改變資本主義的情況下避免最嚴重的過度氣候變化。這些舉措的最大問題是它們的時間範圍:温和的市場干預可能會使經濟走上更可持續的道路,但它們不太可能迅速採取行動,以嚴重阻礙氣候變化所需的速度將排放量與 GDP 增長脱鈎。巴塞羅那自治大學的生態經濟學家 喬治·卡利斯 警告説,即使是今天提出的最雄心勃勃的改革,從長遠來看也不夠。 “綠色新政是推動我們朝着正確方向前進的最佳提議,”他説。 “但是當人們給出數字時——經濟增長率為 3% 的綠色新政——就像運行一個向下的自動扶梯。在經濟增長如此之快的情況下,你無法[充分減少排放]。”
鳳凰城在減少用水量的同時也在快速增長,這清楚地説明了卡利斯的觀點。2019年,時任鳳凰城供水服務主管的凱瑟琳 · 索倫森,吹噓她的機構在減少住宅用水方面取得的成功,她在耶魯大學環境學院出版的一本雜誌上説,“我們已經將增長與水脱鈎… ..。我們使用的水量與20年前相同,但增加了40萬人口”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但一個削弱的事實是,維持同樣水平的用水本身是不可持續的,因為索倫森所指的二十年恰逢大幹旱,使城市水庫的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少。
如果你考慮到許多脱碳工作正在進行,那麼沿着下行電梯上行的想法只會變得更加愚蠢。許多大型企業,包括美國航空和福特等主要污染企業,都承諾到2050年實現“淨零排放”,這一日期使它們能夠繼續污染大氣,因為它們認為,未來30年將出現新技術,這將使它們能夠簡單地消除儘可能多的碳排放。即使是像澳大利亞鐵礦石巨頭弗特斯克爭取到2030年全面實現綠色環保這樣的快速計劃,也意味着該公司每年燃燒1.85億加侖柴油的排放量還要再增加10年。
接受減緩增長可能意味着像弗特斯克這樣的公司將不得不暫停運營,直到它能夠以可持續的方式恢復工作,或者像菲尼克斯這樣的城市將不得不限制新住宅的數量,使其在下個世紀能夠實際供水。這兩項措施都是艱難的,但在避免災難性氣候變化的窗口關閉之際,這些措施正變得越來越有必要。
當然,要實施上述任何措施,都需要一個強大得多的監管國家。但只要看看德克薩斯州讓公用事業市場失控的災難性實驗,就會明白保守派對放松管制的專注已經變得多麼難以為繼。1999年,當時的州長喬治 · w · 布什簽署了一項法案,創建了該州的自由電力市場,他承諾,“電力行業的競爭將有利於德克薩斯人,因為它降低了每月電費,併為消費者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到2012年,分析人士估計,新市場反而給消費者帶來了220億美元的新成本。去年冬天的情況變得非常糟糕,一場寒流使得房價飆升了7400% ,客户的電費賬單高達17000美元。正如卡利斯所説,政府可以置身事外,放松管制,然後會發生什麼?20或30年後,熱浪會席捲而來,大火會摧毀各地的經濟。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一個能夠防止這種自由市場失靈的更強有力的政府也可以實施亞歷山大所説的“直接重新分配財富、確保所有人都有尊嚴的物質基礎的政策,以及確保經濟結構不會首先出現腐蝕性和不民主的財富不平等”的政策。
人口沒有持續增長可能會導致經濟增長乏力,但關注這些指標卻忽略了一個事實,即美國已經非常富有。與其繼續等待富裕階層自願分享他們的戰利品,不如徹底重新分配頂層積累的收益,讓底層所有人都有一個基本的繁榮水平。
傑克遜稱決策者無法超越增長範式進行思考是一種“意識形態束縛”,但他受到鼓舞的是,他們對這一流行病以及2008年金融危機的反應指向了一個可能的未來,在這個未來,重點從維持增長轉向照顧人民。他説:“事實證明,政府有能力保護生計、修建醫院、干預供應鏈、刺激當地社區的倡議,而且,事實上,政府有能力在一夜之間從任何地方找到必要的資金來實現這一點。”。“這是資本主義傾向於否認的政府主權的一個例子,也是政府幹預以保護其公民福利的責任的一個例子。”
那麼,2020年的前幾個月可能是政府如何應對緊急情況進行改革的藍圖。議員們故意以公共衞生的名義破壞美國經濟,但GDP下降30%的同時,還進行了提供普遍基本收入和白領工作向虛擬空間過渡的實驗。一場危機才使這種改革成為可能。然而,為了實現持久的變革,我們需要認識到,該國面臨的最大挑戰不是未來的人口下降,而是過去兩個世紀盛行的碳資本主義。傑克遜説:“在大流行期間,人們有一種感覺,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可能會被置於一邊。”。“我們在極端情況下這樣做的事實表明,我們可以在任何情況下這樣做。”
作者是新墨西哥州阿爾伯克基人,住在馬薩諸塞州劍橋。他的作品刊登在《紐約時報》《哈珀雜誌》和《Baffler》上。
(本文未提及網絡聯絡方式)
(譯註:degrowth, 脱增長,減緩增長,意為主動抑制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