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湖北“裸辭”來上海送外賣:因為武漢封城時來增援的那位上海騎手_風聞
东八区北京时间-不分东西南北,只知上下左右2022-04-14 20:24
來源:上觀新聞
4月12日是湖北小夥梅凱林來上海做騎手的第14天,在此以前,他的主業是一名廚師。3月底,他看到上海疫情嚴峻,立即決定去上海報名做騎手——經歷過武漢封城的他知道這時候比物資更珍貴的就是運力。
過去的半個月,梅凱林經歷了上海各社區封控管理前後人們對於物資需求的變化,他用自己的小電動車馱上超負荷的一包包物資,一點點撫平人們內心的焦慮。
講述人:梅凱林 年齡:26歲 職業:美團外賣騎手
1 、我接過了被困在封控小區騎手的自行車
在3月28日出發來上海之前,我咬牙做了一件事:向老闆提出辭職。
我其實挺適應原來工作的,我在湖北老家的餐館做後廚已經三年多了,老闆也對我很好。但我已經決定要來上海。當年武漢一封就是3個月,上海萬一情況不樂觀,肯定還是要堅持留在上海的。出來太久的話,也會給店裏帶來困擾,索性還是先辭職吧。
我是3月28日下午出發的,從老家到上海只買得到直達的綠皮火車,要坐10多個小時,我也沒有想那麼多,中午做了核酸就上車了。在車上,我才敢把要去上海的事情告訴家裏人。
我是3月27日晚上做出這個決定的。那天我刷抖音,看到的都是上海目前疫情很嚴峻的消息。我那晚睡不着,眼前都是2年多以前武漢人封城後經歷的一幅幅畫面。
當時我也在武漢,我被困在小區裏,一連吃了10多天的泡麪,真的很想吃一口蔬菜。我在網上搶了很久的菜,終於有人接單了。當時菜送來時我不知道有多感激,我和外賣小哥在電話裏聊了幾句,他告訴我,他是從上海過來增援的騎手。這個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心裏擱了很久,我總想着要是能有機會,一定要去上海回饋這些來援助我們的普通人。
現在,我覺得是需要我的時候了。去上海的火車上,整節車廂裏只有我一個人,有點當年各方逆行武漢的感覺。我在車上就計劃好了,我要去上海送外賣,幫助大家解決最棘手的物資需求問題。我經歷過那時候的武漢,知道買到一袋米、一塊肉在那時有多艱難,而能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一環就是更多外賣配送員。
在這方面,我也算有些積累和渠道。以前我在老家時也會兼職做騎手,下了班跑上幾單。另外我們後廚的一名前同事後來是去美團一個站點做站長,我決定直接去投奔他。
等我到上海已經是3月29日凌晨,快5點了。天已經亮了,但街上沒有人也沒有車。以前我也在這個時間出過上海站,街上是有些人氣的。看到現在上海冷清的樣子,我很難過。
當時站長已經給我聯繫好了站點斜對面的一家酒店。當時美團公司已經替需要在疫情期間跑單的騎手付過錢了,我可以免費住在裏面。房間是三人間,但剛辦理入住時,我在老家做的核酸報告還沒出來,酒店很貼心地把我安排到了一個單人間先休息。
等到一切安頓好了,我就去站點報到了,當時站長又問了我一遍:你真的想好了?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拿到了我的電動車上路了,這輛車還是一個被封控在家的騎手留下的,或許這輛車的來歷也説明了我後面的外賣之路並不好走。

梅凱林在送餐。受訪者供圖
2 、一輛電動車上掛了25單生活物資
我服務的是一個位於靜安區曹家渡街道的站點,原本有100多名騎手。等到我3月29日去報到時,騎手已經少了一半了——有的騎手被封控在了小區裏,有的騎手因為害怕病毒,所以在封控以前決定回老家了。
當時我們站點很人性化,騎手每天都是按照志願者形式參與當天派送的。所以留下的人,也算是這個城市半個志願者了。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我們站點騎手的人數還是在階梯式減少。
和騎手減員一起出現卻是外賣訂單的劇增。當時浦西大部分小區進入了封控前的倒計時,大家都在拼命補充物資。我去的每一家商店,蔬菜、泡麪還有衞生紙櫃枱大多都是空的。但大家的採購都還比較有計劃性,可能是對未來形勢的預估還是挺樂觀的。我觀察了一下,大家囤貨的量大概就是可以用四五天的樣子。
但是情況在封控後發生了變化,大家陷入了和不少武漢人當時一樣的物資焦慮,開始大量囤積物資。米麪糧油和蔬菜肉類成為了最大頭的需求,這幾天每一單的體積和重量都是平時的好幾倍。
這幾天,我每天都要接100多單,從早上7點半開始一直忙到晚上11點。運送物資最多的一次,我的車上前前後後掛了25單商品,我甚至連電瓶車的後視鏡也沒放過。掛上了些比較輕的袋子。
顯然,我們的電動車都“超載”了,車在這樣的負重下只能走得很慢,只有原來二分之一的速度,就像是驢拉磨一樣,看起來也有點好笑。

這幾天梅凱林的車把手上掛滿了各種物資。 受訪者供圖
很多人説自己在買菜的App上都買不到菜,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單子沒有騎手送?但你要知道,這時候騎手人數也是寥寥無幾的,比如我們站點,封控以後只剩下了五六位騎手。在我們這個街道,我估計騎手總共也不超過100位,每天我在附近幾家定點開放的大超市排隊領外賣,隊伍裏遇到的總是那幾張老面孔。
3 、城市裏有了一種新的秩序
跑單久了,你會發現這個空曠的城市裏有了一種新的秩序。
比如我們騎手再也不會催商家的單子了。我們在店外的等待區站成整齊的一排,大家都對裏面忙得抬不起頭的分揀員説:“你們慢慢來,我們不急。”
顧客也不再催我們的單了,大家也就是很客氣地在平台留言區問問我們進度。每次送達一單,大家都會在電話裏對我們謝了又謝。在我的系統裏,每天100多個訂單裏會收到20多單顧客的打賞,這在原來是不能想象的。
某種程度上,騎手和平時一直板着臉的門衞們也和解了。每次我把外賣送到大門外,就會和接手物資的門衞説一句“辛苦了!”
來上海以後,我把我的抖音號改成了“外賣界的彭于晏”,亮出身份,就是為了在下班時間能幫更多人送物資。這幾天我每天都能收到100多條購買物資的求助信息,我每一條都會看,也都會回覆。我下班以後每天還會再幫十多個人代購物資。當然我只幫人買剛需物品,如果是想買零食的請求,我也會拒絕。
這些天,我把封控社區裏一個身體不舒服但找不到轉運車輛的孕婦送到了醫院;我還在凌晨騎了快40公里給一個忽然斷了母乳的寶寶送去了奶粉;也給一位家裏斷糧有3個孩子的媽媽費盡精力買到了2塊小麪包,因為當時給她們送東西時太着急了,我還把額頭磕破了。我從來沒收過這些求助者的錢,收了錢這個事就變味了。但那位松江寶媽下樓時非要給我一大袋吃的,我推辭了好久。
在抖音留言裏,一個來上海做學徒的姑娘向我發來求助,説她在宿舍已經餓了好幾天肚子了。在地圖上我看她距離我的住處不到5公里,我立即從商店買了5袋泡麪給她。但是幾天後,她又斷糧了,只好再求助我。我琢磨着她沒肉沒菜,也沒做飯的工具,但總吃泡麪肯定也不行。我乾脆下班後做了頓飯,一共兩個菜,都撥了一半給她送了過去。她堅持把手邊僅有的30元轉賬給我,我立馬退還了,回了她“這個時候,我要你錢幹什麼?”接下來幾天,我可能還得時不時問問她有沒有飯吃,我怕她餓着肚子也不好意思主動和我説。
最近我們站點附近的四和花園小區志願者知道我是騎手以後特別興奮,表示自己家裏還有好幾袋米,願意拿出來讓給有需要的人。我也能感受到這些居民的善意。4月11日他們小區發新的物資時,我們房間3個騎手都下樓去幫忙搬運了。
在這個酒店,住着不少像我們這樣的騎手、快遞員還有各個崗位不方便回家的志願者,公司也在不斷和更多上海的酒店簽約,以公益方式解決騎手的住宿。
我們屋住的都是美團小哥,下班了除了互相提醒下哪個小區感染者比較多外,也不太聊關於疫情的話題。無論情況多嚴峻,我們也還是要出去的,就不互相製造焦慮了。但我也會注意保護自己,比如那次送孕婦時,我就檢查了她最近一次的核酸報告,每次送完一批貨,我會拿酒精消毒一下外賣箱,這些都是當時在武漢留下的經驗。
這些天有人問我,為什麼我的抖音號3月初發布的內容定位就在上海了,那是因為我當時設定的是“假定位”,和我朋友們鬧着玩兒的,但是我沒想到到了月底卻以這樣的方式來了上海。我喜歡上海,因為我喜歡乾淨、有綠色又很陽光的城市。
但現在,我走在上海的街道上,聽到最多的就是居委會大喇叭裏一陣陣關於疫情防範的通知。我想着,這些單調又嚴肅的聲音,啥時能換成街上喧鬧的人聲和汽車聲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