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流回潮”撕下了誰的遮羞布?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2-04-14 16:45
“數字專輯”背後的幾重故事
音樂平台的數字專輯榜單,正在遭到KPOP的“清洗”。
2022年已經走過一個季度,打開QQ音樂數字專輯年榜,暢銷TOP15的數字專輯中,有10張都來自韓國藝人團體。排行第一的是BIGBANG在4月5日迴歸的新單曲《Still Life》,已經售出超過160萬張。而網易雲的數字專輯暢銷年榜上,目前排行第一的是韓國女團(G)I-DLE的新專輯,銷量超過31萬張,比第二名多出一倍有餘。

4月8日,曾經在國內風靡一時的韓國男團EXO迎來了十週年紀念。張藝興發佈聲明,宣佈與韓國SM公司合約期滿,並於同天發佈單曲《酒(JIU)》,單曲的開頭是EXO其他韓國成員們的錄音。同一天,鹿晗工作室發佈出道十週年的紀念視頻,“這個故事的開始”的唸白過後,切到了EXO-M鹿晗青澀的笑臉。

那些曾被認為早已遠去的韓流記憶,似乎在近期再度集中回到大眾的面前。
SM公司的創始人李秀滿,曾經在節目中提到:“KPOP將會在中國迎來第二個復興期。”這則斷言曾經引起輿論熱議。
我們不妨提出兩個問題:
- 正在“洗榜”內地數字專輯榜單的韓國偶像們,能否證明“復興”的到來?
- 對內娛,尤其是華語樂壇而言,這一現象的背後,説明了什麼問題?
當數字專輯失去打榜功能
要先弄清楚的是,數字專輯排行榜的變化,以及“洗榜”這一現象的意義。
過去幾年裏頻頻破紀錄的銷售額,讓數字專輯一度成為“粉絲產品”的代名詞,排行榜也一度成為粉絲“做數據”的主戰場之一。但在一季度數字專輯銷售榜上,“流量”們存在感並不強。
能夠躋身排行榜的歌手類別越來越多,購買數字專輯的用户也不限於從選秀等標準路徑走出的“流量”們。數字專輯看起來似乎在褪去粉絲產品屬性,接近“專輯”的本質。
QQ音樂排行榜上,單依純《勇敢額度》以超3.1萬的銷售額排在第八位;網易雲音樂排行榜上,兩位Rapper幼稚園殺手和爽子躋身高位,《偶像練習生》出道的陳立農只能排在他們身後。

數字專輯這個中國特有的數字音樂消費模式,誕生於一個特殊時期。過去,音樂平台主流的付費模式是“包月服務”,比如“綠鑽會員”,但用户付費率並不高。騰訊音樂財報顯示,2016年9月,在線音樂的付費率(會員)只有2.1%,2014年只會更低。況且彼時“最嚴版權令”還未發佈,音樂仍是大眾認知裏的“免費午餐”。
QQ音樂、版權方和周杰倫在2014年12月發佈的《哎呦,不錯哦》成為試水的開始。用“專輯”的概念召喚用户付費的情懷,還有作為品質保障的“周杰倫”招牌,華語樂壇或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對沒有付費習慣的用户來説,“買專輯”也比“買會員”更容易接受。
《哎喲,不錯哦》後來銷售額突破了3000萬。首戰告捷,再加上2015年的“最嚴版權令”出台,不少歌手都在此後推出了數字專輯。2018年以前,它一方面是偶像試營業的產品,另一方面也是頭部歌手變現自己國民認知度的指標。
從QQ音樂年暢銷專輯排行榜來看,偶像陣營中,有“初代流量”鹿晗、張藝興、黃子韜等人的專輯銷量屢破記錄,“初代選秀選手”李宇春、周筆暢等專輯赫然在榜,韓國頭部組合BIGBANG、BTS也幾乎每次迴歸都能登榜。頭部歌手這邊,國內的林俊杰、周杰倫,海外的泰勒·斯威夫特、賈斯汀·比伯也都有佳績。

2018年以後,“101系”選秀出身的偶像成了榜單的大多數,買專輯、買單曲,打榜、沖銷量成了粉絲應援的固定動作。平台也會策劃一系列活動來刺激粉絲消費,以QQ音樂為例,平台為單曲、EP、專輯上都設置了單獨的榜單,方便粉絲“衝榜”。當銷量達到一定數字,依次可以獲得金、白金、鑽石、殿堂級等多個等級的唱片認證。
為了不被“對家”和隊友比下去,粉絲通常會在專輯或單曲銷售前集資,力求最快速度打破各項紀錄:如幾分鐘突破百萬或千萬銷量;幾分鐘獲得殿堂級唱片認證等等專輯銷售額。各類數據都被會搬運到微博、豆瓣等粉絲集中地,一方搬出銷售額,另一方就比銷售量。各大站子會曬出自己購買數字專輯的數據,以示支持。買的數額不夠多,可能還會被粉絲質疑其忠誠度。
火熱的競爭在2020年達到了巔峯。據2020年QQ音樂暢銷專輯排行榜,排在前20的專輯中,銷售額破億的專輯就有六張,分別是肖戰的《光點》,Taylor Swift的《Folklove》,陳立農的《格格不入》,楊芸晴的《天氣:晴》,Justin Bieber的《Changes》和Taylor Swift的《Evermore》;網易雲音樂2020年專輯排行榜上,前三名也分別是選秀出身的華晨宇、黃明昊,以及高人氣韓國組合防彈少年團。
這般“野性消費”,最終成為需要被管理的飯圈亂象之一。8月27日,中央網信辦公佈《關於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取消明星藝人榜單、優化調整排行規則”就在十項措施當中,QQ音樂、網易雲音樂隨即下線所有明星藝人榜單,對所有付費數字專輯及單曲進行限購,一個賬户僅能購買一次。
數字專輯就這樣失去了打榜功能。到今年再回過頭去,曾經制霸榜單的流量,有人已經接近永久性退圈,專輯在排行中卻已經不現實銷售額;有人多次身陷輿論危機,被質疑“偶像失格”,許多偶像還多了演員身份。
如今的榜單,也並非過去的“銷售額排行”,QQ音樂和網易雲音樂現在榜單不顯示銷量,也並不嚴格按照銷量排名,綜合了多重維度。前者的2022年暢銷專輯榜單上還有銷售不足100張的專輯,後者的榜單則是多年數據的綜合。
在嚴格的“限購”政策執行了一年半以後,一些相對合理的“放開”在悄然發生。如今一個賬號在限購一張之餘,還可以購買10張作為禮品贈送他人。4月11日,鹿晗新歌上線,其微博超話也開始了數據教學,除了購買專輯和贈送專輯之外,還需完成點贊、收藏、評論、點贊評論等一系列操作。

網易雲音樂的贈送須知
“百萬收藏量”是目前粉絲比拼的重點之一,但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了,“數字專輯”的打榜功能正在有意識被弱化,如今的銷量指標,雖然仍然有粉絲經濟的要素在內,但經過數輪優化後,已經更接近音樂質量、“作為歌手的影響力”等維度。
韓流,持續“保温”
在KPOP的大生態內,“中飯”(中國粉絲)的長情幾乎是一個共識。
不少已經在韓國本土因為兵役、團體成員變動而人氣下跌的韓國愛豆,國內仍有不少人數十年如一日地等待他們的迴歸,並願意為他們的專輯買單。在音樂產業、偶像打歌等要素相對完備的韓國,中飯們對這些歌手、偶像組合的認知,也在通過一張張專輯、一次次的打歌舞台所積累。
KPOP粉絲本就是較早強調內容付費的羣體。這些積累,大多還是停留在音樂層面,並且常常伴隨着對“做數據”方面的“認知缺失”——對大多數曾經接受過韓流薰陶的國內觀眾來説,他們對“韓流”的記憶,大多還停留在二代團時期。
就像此次BIGBANG迴歸,有不少國內粉絲對着韓國的音源榜單一頭霧水:他們分不清Melon幾次改版之後出現的各種榜單,不明白“PAK(Perfect All Kill)”這一證明音源大爆的專屬名詞的定義,對他們來説,“音源大爆”還停留在“掛窗簾”的時代。

權志龍站子當日的微博
二代團時期是韓流偶像在中國內地發展最後的“黃金年代”。《Nobody》等韓國舞曲風靡大街小巷,Super Junior-M、f(x)等二代團登上過不少包括《快樂大本營》在內的國內綜藝節目,BIGBANG的中國巡演一票難求。
二代團的時代之後,由於風向上的變化,韓星無法在內地舉辦演唱會、籤售會等活動,韓綜、韓國電視劇也不能再引進內地。種種限制之下,韓國的娛樂產業也或主動或被動地拓寬航道,一邊跨越大洋、謀求進入歐美市場,一邊揮師南下,拓展廣闊的東南亞市場,韓流在國內的勢頭似乎被遏制了。
但實際上,韓流並未完全“熄火”,只是處於一種長期的“保温”狀態。
中國大陸始終是最為重要的音樂市場之一,尤其在亞洲範圍內。根據IFPI發佈的《2021年全球音樂報告》,2021年中國錄製音樂產業的收入達到10.59億美元,上升至全球第六位,超過了韓國。

中國粉絲貢獻的“中輸”,一直是韓國愛豆專輯銷量的重要來源。早在二代團時期,EXO出道專輯《MAMA》的中文版銷量,就直接佔據了整個出道宣傳期銷量的三分之一。即使在韓流遇冷的近年,中輸仍然不容小覷。韓劇《語義錯誤》男主樸宰燦所在的偶像團體DKZ迴歸,中國粉絲就貢獻了超過3萬張專輯。
因此,韓國的娛樂產業,從未放棄過中國內地市場。闖美的韓國團體們不會放棄在微博、抖音和B站鋪開熱搜話題,
即使是在中國的活動受到限制之後,韓國偶像團體中仍然不乏中國成員。拿下網易雲專輯暢銷榜榜首的韓國女團(G)I-DLE中,就有兩名中國成員宋雨琦和葉舒華。被SM公司寄予厚望的新人女團Aespa,其中擔任主唱的寧藝卓,就是一名來自東北的中國女孩。此外,SM公司旗下的大型男團NCT,也專門推出了中國小分隊威神V。

宋雨琦
另一方面,國內選秀的落幕,空出了大量的粉絲市場。與此同時,關於韓流的風向也正在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一直在保温的韓流又有了加熱的出口。
101選秀模式本就源於韓國的《Produce 101》系列,國內最早的兩檔選秀《偶像練習生》和《創造101》中,擔任導師的張藝興、黃子韜、王一博、程瀟和周潔瓊,均有在韓國訓練出道的背景。最終選出的團體,以唱跳為主的舞台表現形式,也有鮮明的韓式特色。
換言之,國內選秀觀眾接受的偶像團體舞台,本就和韓流偶像們同源而生。而不論是迴歸期幾乎每天都會有的打歌舞台,還是適合唱跳舞台的妝造、燈光、舞美等等,韓國偶像工業都顯得更為成熟。
當選秀消失,粉絲羣體迴歸“韓流”,似乎也變得理所應當。
迴歸音樂,誰在裸泳
商業化更加成功的韓流一直沒有冷卻,華語樂壇卻每年都要“死”一次。
上一次“華語樂壇已死”,是在TMEA騰訊音樂娛樂盛典發佈年度十大熱歌。幾乎全為抖音神曲的十大熱歌,也是這兩年被短視頻衝擊的華語樂壇的縮影。在社交網絡上沉默的大多數,將抖音神曲送上熱歌之列。在樂評體系中備受好評的歌手,還有過往取得良好商業成績的歌手,在“流量”的評價體系裏反而顯得有些弱勢。
受疫情影響,歌手們“發佈新專-藉着新專參與一系列商務活動-巡演固粉”的路子走不通了。線下演出的行程一拖再拖。毛不易第二張正規專輯《小王》發佈時正趕上疫情,新專輯首唱會只能在線上進行。第三張正規專輯《幼鳥指南》發佈後,策劃的萬人演唱會巡演已經兩度推遲,從1月初推遲到了7月中旬。

唱OST和上綜藝而非發專輯,成為音樂人們更妥善的選擇。承包了仙俠劇、正劇、都市劇都不同類別劇集OST的周深,上一張個人獨立專輯發佈於2017年。口碑熱度前輩,數字專輯銷量也入過年榜的陳奕迅,去年都曾在社交媒體上坦言自己“零收入”。
收入核心建立在音樂之上的歌手們尚且如此,仰賴粉絲支持的愛豆,在數字專輯限購後更是備受影響。音樂缺乏廣泛受眾基礎,粉絲所能提供的數字專輯銷量又較為有限,偶像歌曲往往還需要與舞台表演做配合才能達到最佳效果,內娛的工業環境中又缺少舞台這一環。不少從業者都對毒眸表示,限購後最受衝擊的就是偶像。
“藝人都是分層的,周杰倫等歌手,粉絲喜歡他們的歌,然後喜歡這個人,但是另一些,粉絲是先喜歡這個人,歌喜不喜歡就不一定了。”一位平台音樂經理對毒眸説。而失去打榜功能的數字專輯,於粉絲的意義有限。
隨着付費習慣的養成,數字專輯也不再是一線歌手和偶像的專利。越來越多垂直品類的小眾歌手也紛紛開設數字專輯。這一方面是在近幾年綜藝、短視頻、線下演出等多渠道的推動下,音樂圈層化愈發明顯,垂直小眾歌手也有忠實的粉絲層,另一方面,多一筆收入總是好的。
自媒體“新音樂產業觀察”曾分析,對版權方來説,賣數字專輯對公司來説是一筆額外收入。大部分唱片公司會在把版權交給平台時,收到一筆預付款,此後流量收入和版税都不會再入賬了。但數字專輯的收益卻是額外的,不用來抵扣預付款,屬於保底收入之外唯一的版税渠道。
這個出於刺激用户付費而出現的特色產物,在沒有打榜功能後,似乎也已到了可以完成使命的時候。例如,今年1月,QQ音樂推出了單月28元的“超級會員”,用户可以用比原先多16元的價格,獲得收聽所有數字專輯的權益。

種種措施,都將“數字專輯”置入了相對統一的市場與衡量標準當中,是一次“撕下遮羞布”的動作。不僅數字專輯在粉絲經濟當中的位置正在一步步被瓦解,其本身存在的意義也在向“收藏產品”迭代。當潮水褪去,不成熟、不完善、不符合市場規律的音樂產品,自然是“裸泳者”。
不論從整體用户的角度,還是不同音樂類別的角度,大眾為音樂付費的意願是都增加的。根據騰訊音樂財報,2016年9月時僅有2.1%的在線音樂付費率,到2021年四季度已經達12.4%,這是積極的變化。
不變的是,音樂這種絕對數量多、長尾效應強的內容品類,最終決定大眾層面消費的,以及一個平台對優質音樂版權的覆蓋,仍然是音樂內容的好壞。用户聽得出來,也辨得明白。
文 | 符瓊尹 龍承菲
編輯 | 周亞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