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約,我時刻隨身攜帶急救包_風聞
世界说-世界说官方账号-我们只做大家看得懂的国际深度报道与评论。2022-04-15 22:09

最初讓我和我的同學們意識到12日在紐約地鐵“有事發生”,是布魯克林地鐵部分線路的臨時癱瘓,這導致了一部分同學上學遲到。直到訂閲的新聞郵件告訴了我們更為震驚的消息。
在這之前,紐約地鐵其實晚點,臨時停運都算是日常。紐約地鐵1904年通車,目前已經運作超過一個世紀,百年之後,這樣的活化石工程還能夠正常運作,我已經感覺很不錯了。紐約地鐵龐大複雜的規劃宛如地下迷宮,隨處可見的垃圾,四處逃竄的老鼠,席地而卧的流浪漢,這便是紐約地鐵的基本元素。
剛剛過去的2月和3月,我經歷過在同一車廂裏乘客發生的兩次鬥毆。除此之外,上了新聞的事件還包括1月一位亞裔女性在車進站時突然被人推下鐵軌導致身亡,以及3月時有人試圖往其他乘客臉上塗抹大糞。大部分事件不會造成太嚴重的後果,追究具體發生了什麼才導致交通不便也沒什麼意義,通常它們甚至不會被媒體注意到。
也因此,直到不久後從訂閲的新聞郵件裏跳出“布魯克林地鐵槍擊事件”的標題,我才把所有事情聯繫到了一起。無論如何習慣於地鐵的亂象,但是每當有生命和流血的代價產生,人還是不免陷入沉思。
新聞很快公佈了事件細節:一名戴防毒面具的持槍男子在布魯克林北向列車Sunset Park站的車廂裏首先扔出兩枚煙霧彈,隨後開了槍。受傷人數幾乎立即就變成了兩位數,最終它停留在了29人,不幸中的萬幸是所有槍傷都不算致命,因此沒有人因為這起事件身亡。

●布魯克林槍擊後被疏散到站台上的傷員和其他乘客 / 網絡
但是事發時流出的網絡視頻還是非常的驚悚而沉重。從視頻中可以看到,當地鐵駛入36街車站是,受傷和驚恐的乘客從地鐵的門裏蜂擁而出,一些乘客把傷員抬下火車,放在站台上,等待着救護。現場不停傳來刺耳的尖叫,受傷的人趴坐在地上哀嚎,地鐵站道上佈滿了傷者流淌的鮮血,現場宛如地獄一般。
槍手在第二天下午終於被捕,是一位62歲的黑人男性,名為弗蘭克·詹姆斯(FrankJames)。他現在被指控犯有聯邦恐怖主義罪,並將被提審。在案發之前,他曾發佈過很多言論極端、情緒激動的YouTube視頻,但是沒有過什麼實質性犯罪,那些視頻也沒有引起任何關注。
紐約警方公佈的信息裏,他被逮捕的地點距離我所在的紐約大學步行不到10分鐘,出事的SunsetPark站是也是一部分同學上課通勤的必經之地。最驚悚的是他被警方抓到之前,還大搖大擺地又坐了幾次地鐵,往返於布魯克林和曼哈頓之間。
恐懼是不可避免的,馬上就有人表示不敢再坐地鐵,但全部依賴Uber意味着每天通勤支出就有可能高達50到100美元。大部分人還是不可能長期負擔打車的費用,所謂“不坐地鐵”,也就是短期內説説而已。
社會的安定和平本就在疫情的攻勢下脆弱不堪,這次的事件再次敲響了警鐘。
神經日益緊繃的紐約
這次槍擊不是紐約地鐵發生的第一次襲擊,當然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過去兩年,紐約安全形勢不斷惡化,12日的槍聲只是為紐約人已經蒸騰的不安又一次揭開了蓋子。
儘管紐約市長此前承諾,會在火車和車站部署更多警察巡邏,但目前地鐵上的暴力犯罪已經比去年同期增加了60%以上,市政廳杯水車薪的行動並沒在現實中帶來任何實質性效果。

● 截至今年2月底,紐約公共交通犯罪數量在各種統計中都呈現明顯攀升勢頭 / NYPD
這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我學習的專業為營養學,所以會關注美國這幾年的健康統計信息,自從2020年新冠疫情以後,很明顯美國人面臨的精神壓力出現了指數型增長,成癮藥物和酒精的消耗額都創了新高,至少有60%的成年人明顯比之前飲酒更多。精神壓力,社會生存壓力也和犯罪率一樣在逐步增長,《紐約時報》在2021年對比了地鐵重罪人均犯案率,發現它已經從2019年以前的大約百萬分之一,到2020年變成百萬人之1.48,2021年又進一步升高到1.63。這個數字看起來並不高,它意味着過去兩年搭乘地鐵的每一百萬人裏會有大約1.5個人決定犯罪,但是如果你考慮到美國地鐵的總吞吐量,這個數字實際上意味着每天美國地鐵都可能會發生不止一起犯罪事件。
紐約這座壓抑感十足,節奏極快的城市又讓一切情緒火上澆油,微薄的治安力量不足以帶來安全感,所有的感受都會在紐約被放大。這樣的環境更容易滋生極端思想和暴力,讓潛在的犯罪分子更容易衝動行事。
本地人已經被迫習慣了這樣的生存環境。我幾乎沒見過還有誰對紐約警方(NYPD)抱什麼指望,效率低下只是一方面,在普通人的印象裏他們就沒抓到過什麼犯罪分子,只有貼停車違章封條特別積極。另外,基層警員素質參差不齊,也是事實,有一部分人會故意為難或者釣魚執法,而投訴渠道基本上是冗長而且可能徒勞無功的。唯有在處理有色人種的事件中,警方和紐約政府不得不考慮到政治正確和社會影響,這種情況會獲得警方更謹慎的對待。
冤枉有色人種現在會帶來超高的政治代價,是紐約警方不能承擔的,所以他們會特別小心。但這不意味着所有歧視有所減輕。美國的羣體割裂已經太嚴重了,在白人區長大的孩子和在黑人區長大的孩子彷彿兩個世界裏的人,對世界的認知完全不一樣,從小生活在被歧視和排斥環境裏的黑人小孩,很容易對其他族裔、特別是白人,產生負面的刻板印象,這一次布魯克林槍擊的槍手事發前就在YouTube上講了很多攻擊白人的言論和對社會不公的控訴。
美國這種程度的社會分裂,在其他國家很罕見,可以説除了極小部分的本地中產白人精英,其他所有人都在一種持續不斷的邊緣化的體驗裏生活,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屬於一個被排斥的羣體,這種邊緣化體驗特別容易滋生極端主義,對於各方來説都是。就像前年的弗洛伊德案,警方的確做得有過激之處,但在那個環境下也可以算情有可原,每個人按照他自己的立場都有一點兒道理,但最後矛盾無法收拾,因為各方都在走極端。
紐約的生活壓力肯定加速了這種心理和情緒上的反應,好人特別好,壞人特別壞,再配合上幾乎沒有什麼用處的紐約警方,這裏的犯罪成本實在太低了。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超級英雄故事的背景經常被放在紐約,這裏真的很需要蜘蛛俠。

● 我自己配置的意外槍擊急救包 / 世界説
而且另一個問題是——我知道這聽起來非常違反常識——紐約市是禁槍的。這是一個悖論,在美國越是禁槍的地區甚至犯罪率會越高,因為黑市管不住,所以在禁槍的地區,犯罪分子在帶槍犯罪的時候非常放心,好人是肯定沒有槍的。這方面的反例是德州,一個罪犯帶着槍去襲擊教堂,結果被牧師和教徒們當場掏出槍來,直接送去見了上帝。在紐約不可能發生這種場景,好人不可能反擊。
媒體討論了槍手之前發在YouTube上的視頻,看上去這次槍擊確實只是一次隨機偶發事件,一個仇恨社會的人在發泄情緒,並且他的舉動也可以説證實了這種判斷,以紐約警方的辦事能力和效率,如果他是處心積慮地想要殺人,直接劫持地鐵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時候死傷的人數恐怕就不是現在的二十幾個,而可能是幾百人了。
我每天都隨身攜帶急救包
每一次有襲擊發生,市政廳和警方都會嚷嚷一陣,説會加強治安,杜絕類似的事件重演。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就是説説而已,根本不可能做到。這次爆發槍擊的布魯克林區還不是最熱鬧的地段,曼哈頓才是,紐約警方所謂的加強警力,其實就是把其他區域的人手抽調過來,部署到出事的地方,但加強了布魯克林,曼哈頓會不會是下一個目標?這樣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註定不是辦法。
所以我一直隨身帶着急救包,在這樣的環境裏,這應該是我所能做的唯一的準備了。
不管在留學生小圈子裏,還是在我認識的本地朋友裏,我這樣的應該都算是少數。雖然暴力襲擊只是極小概率事件,而且一些本地人對於這些也習以為常,並不認為自己會是倒黴的那一個。但在我隨身帶着它的幾年裏,確實已經給身邊的陌生人遞過創口貼,也在靶場為被彈片劃傷脖子的朋友緊急止血包紮過,這些都是我的親身經歷。所以我認為我很幸運,直到目前還沒有真正把它們用在自己身上的機會。
很多急救手法和設備都是需要經過培訓的,美國提供類似培訓的機構很多,也做得非常專業。就準備合適的醫療包來説,對於家庭日常,户外運動,車禍、槍擊或者其他意外受傷,急救包都有不同的配置。YouTube之類視頻網站上也有一些講相關知識的視頻,比如心肺復甦,窒息救助甚至戰地急救,不過我還是選擇了自己去上課,也一直在建議其他留學生朋友可以瞭解一下相關知識,即使被有些人認為是杞人憂天。

● 我的IFAK急救包,照片是在幫朋友進行了緊急包紮後拍攝 / 世界説
我在美國東部和西部的大部分主要城市都有停留過,見到的各種現象也層出不窮。去年1月6日國會山騷亂的時候,我就住在國會山附近的一家酒店。近距離看過沖突和對抗之後,我真的覺得一個人在那樣的局勢裏就只是一粒沙,如果能不要捲進去是最好,如果還是不幸落到頭上,個人也沒有太多能做的事情。儘量做好發生意外後的預案,在可能緊急的時候能為其他人提供一點幫助,是我安全感的來源。
我的一個醫生朋友在最近的槍擊事件發生以後説了這樣的一句話,“所有這一切的髒亂差和不安全造就了紐約,紐約正是因為這才出名,如果你是個紐約人,你對所有這些都會習以為常。但是這也不是我們毫不作為的理由,我們應當給自己和他人帶來更多希望。”
人是需要做準備的,僅僅知道“應該怎麼做”很多時候沒什麼用處。哪怕是貝爺,把他剝光了毫無準備地扔到險境之中,他也一樣只能聽天由命。所以我習慣了隨身帶上急救包,這是我能做到的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