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核查 I 羣體免疫失效,連福奇都束手無策?_風聞
大雾拦江-退伍军人-2022-04-15 09:19
【編者按】
福奇近期的一篇文章引起中文媒體關注,他在文章中稱針對新冠病毒的“傳統”羣體免疫“幾乎肯定是一個無法實現的目標”,一些媒體因此稱福奇已經絕望,西方的羣體免疫試驗已經宣告失敗。
福奇確實寫了一篇呼籲重新評估羣體免疫的文章,但作為一個一直不太接受羣體免疫概念的專家,在文章中指出的其實還是我們已經熟知的見解:新冠病毒將長期存在於人類社會,由於病毒不斷變異,無法像針對麻疹等病毒那樣追求用一劑預防針讓全人類免疫,而是需要不斷更新。
羣體免疫原本強調的是保護弱勢羣體,它如何被政治化,視為政府“躺平”的標誌?這一點也值得玩味。

文:紐約華人資訊網主筆 詹涓
最近,一篇美國國立衞生研究院下屬的美國過敏和傳染病研究所(NIAID)所長安東尼·福奇(Anthony Fauci)發表在《傳染病雜誌》(the Journal of Infectious Diseases)上的觀點文章主要引起了部分中文媒體的報道。



這些媒體在引述福奇等人的文章時,稱福奇“絕望宣佈:羣體免疫將無法實現”。其大意是,以瑞典為代表的部分西方國家堅持羣體免疫路線,防疫思想是“讓人們最終對新冠免疫”,整個疫情期間表現為“政府撒手不管,從來不戴口罩、不停課、不封城”,其結果是“沒有檢測,沒有口罩,醫療系統沒有能力救治病人”。而現在,這些報道稱福奇的文章意味着民眾付出了慘痛代價,這場羣體免疫試驗已經宣告失敗。
福奇確實是在近期與他在NIAID的兩名同事發表觀點文章,稱針對新冠病毒的“傳統”羣體免疫“幾乎肯定是一個無法實現的目標”。但福奇等作者並沒有因此而“絕望”,他們指出廣泛使用目前可用的公共衞生干預措施來預防和控制新冠,將使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活動得以恢復,干擾達到最小化。
“羣體免疫”是個福奇本人一直不太能接受的概念,他長期以來一直質疑將羣體免疫作為結束新冠大流行的基準,經常將羣體免疫描述為“難以捉摸的”。而現在,他與其他科學家認為人類恐怕無法畢其功於一役,從此將新冠病毒消滅,因此需要調整預期。
具體來説,人們對“羣體免疫”存在許多誤解:
1. “羣體免疫”自2020年3月起被迅速政治化,被人解釋為是政府“躺平”、民眾成犧牲品;
2. 事實上羣體免疫最主要的目標並不是“弱肉強食”,而恰恰是要保護弱者,比方説,如果80%以上的人口接種了脊髓灰質炎疫苗,在這樣的屏障下病毒將不再傳播,可以保護剩下那部分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接種疫苗的人羣;
3. 隨着疫苗在2021年開始推進,通過接種疫苗推進“羣體免疫”,也成為了人們認為全社會可以恢復正常化的標準,許多人在猜測疫苗接種達到某個神奇的閾值,人類就可以擺脱新冠困擾;
4. 但考慮到新冠病毒還在不斷變異,加上無論感染還是接種都無法長期抵禦感染新冠,因此更切實的目標是接受它可能每一年秋冬都有可能回來的現實,並通過週期性地接種相應的疫苗和加強針,在不對社會造成重大破壞的情況下控制地方疫情,並更好地保護弱勢羣體。
那麼,究竟什麼是羣體免疫,為什麼福奇現在認為它不太可能實現呢?
福奇在文章裏究竟説了什麼
3月31日,福奇和其他科學家在《傳染病雜誌》發表了一篇評論文章,標題是“傳統羣體免疫的概念可能不適用於新冠”。注意這裏的一個關鍵詞是“傳統”,這是因為人們原先在談論羣體免疫這個概念時,拿來跟新冠病毒對標的是脊髓灰質炎和麻疹等傳統傳染病,但在現實世界裏,它更像是不斷變異的流感病毒。

作者首先指出了“羣體免疫”這個定義是如何形成的。天花的經驗告訴我們,可以通過自然感染或接種疫苗來獲得免疫。19世紀中期對麻疹的研究表明:
“麻疹和其他一些幼兒傳染病引起了長期的保護性免疫,從而減少或防止流行病,直到累積出生產生足夠大的易感兒童羣體,從而支持新的傳播浪潮。”
簡單地説,羣體免疫意味着一個社區的很大一部分人對一種疾病具有免疫力,使得疾病不太可能進一步傳播。耶魯大學醫學病理學家、呼吸道病毒專家艾倫·福克斯曼(Ellen Foxman)將羣體免疫比作使病毒進入“死衚衕”。
福克斯曼博士説:“如果你在咳嗽和打噴嚏,飛沫到達了易感人羣,那麼病毒就會繼續傳播。但如果病毒感染了有免疫力的人,就像撞到一堵牆。病毒沒法再繼續蔓延了。”
在疫苗專家中,“社區免疫”一詞比“羣體免疫”更受歡迎,因為病原體並沒有在廣泛的人類社會羣體中消失,而可能只是在特定的羣體裏喪失了傳播途徑。繼續拿麻疹舉例,很多人可能認為麻疹已經實現了羣體免疫,但如果在一個國家的一個地區麻疹疫苗接種率下降,疾病就有可能會在該地區死灰復燃。2019年,華盛頓克拉克縣爆發了麻疹疫情,這就是當地公立學校疫苗接種率下降到77%帶來的後果,因為麻疹病毒需要在人羣中的接種率達到95%,傳播才可能停止。
連麻疹這樣的病毒也未必算是真正實現了“羣體免疫”,更何況流感或者新冠。
福奇等人在文章中指出,有幾個因素使得新冠的羣體免疫更像是一種願景而不是可能:
· 獲得的免疫力並不永恆。人們可能會認為免疫力是完全的;一旦打了針或感染過,就不會再有感染。但是,來自疫苗的突破性感染和那些以前感染過新冠的人的再感染使這種想法不復存在。在現階段,對新冠的免疫力是指對嚴重疾病或死亡的免疫,而不是免於感染或傳播給他人的免疫力。
· 獲得的免疫力還可能變化。對於麻疹來説,我們的免疫系統基本上是一勞永逸的,但對於新冠和其他呼吸道病毒如流感來説,免疫力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減弱,這個時間間隔因宿主和病原體而異。
· 抗原漂移。像其他呼吸道病毒一樣,新冠也受到抗原漂移的影響——抗原漂移是導致我們已經看到和將看到的所有變異的原因。病毒的變異可能或多或少地逃避我們的免疫力。在病毒和宿主之間的舞蹈中,病毒領先,我們緊隨其後。抗原漂移較少的病原體,如麻疹,是一個相對穩定的目標。對於新冠,用偉大的流行病學家傑裏·李·劉易斯(Jerry Lee Lewis)的話來説,“整個過程都在持續搖晃”。
· 人類的行為。我們有辦法減少接觸;比如戴口罩、保持距離、儘量在户外活動。我們往往沒有這個意願。
福奇等人指出,除了病毒的變異特性等因素外,無症狀病毒傳播、疫苗接種覆蓋率不理想等問題,也導致實現對新冠的傳統羣體免疫不太現實。“如果疫苗或感染誘導的對新冠病毒的免疫確實被證明是短暫的,或者如果逃逸突變體繼續出現,病毒傳播可能會無限期地繼續下去,儘管希望在低地方流行水平上。”
但無法實現這種傳統意義上一次接種(或感染)就可終身保平安的羣體免疫,是否就意味着抗疫失敗了呢?
福奇等人表示,並不是如此,“令人鼓舞的是,經過兩年多的病毒循環,以及一年多的疫苗和加強針,我們現在對新冠病毒有了高度的背景人羣免疫力,以及抗病毒藥物和單克隆抗體等醫療對策來防止疾病的發展,還有廣泛可用的診斷測試……我們不再需要將羣體免疫這種難以捉摸的概念作為一個理想的目標:我們已經掌握了控制新冠的手段。”
此外,開發泛冠狀病毒疫苗的研究仍然至關重要,這種疫苗可以預防多種冠狀病毒,或至少多種新冠病毒變體。
作者總結説,與新冠共存,最好不要考慮達到了免疫的數值閾值,而是在不對我們的日常生活進行破壞的情況下更好地保護弱勢羣體。
其他因素也在阻止羣體免疫
紐約布法羅大學教授兼傳染病主任、醫學博士托馬斯·魯索(Thomas Russo)對《預防》雜誌説,自然感染和疫苗可以帶來羣體免疫,但專門針對新冠,這一點很難實現。“新的變體不斷出現,”他説。
魯索博士説,雖然有些人因為感染了新冠而產生了感染獲得性免疫,但他們很可能只對這種特殊的變體有免疫力。所以,如果你感染了德爾塔變種,也有可能感染奧密克戎變種。他説:“無論是通過感染還是疫苗,我們都無法在人羣中發展出一定程度的免疫力來根除這種病毒。”
魯索博士還指出,新冠病毒也可以生活在動物體內,在動物體內它可以繼續變異,然後傳播給人類。“這也可能是個問題,”他説。“即使我們能夠控制人類感染——我們真的無法做到——哪怕是20多隻動物也能支持病毒的複製。這是另一個巨大的障礙。”
那麼為什麼羣體免疫的概念一度那麼火
在新冠大流行之前,人們可能只在流感季節或麻疹病例增加的報告中聽説過“羣體免疫”一詞可能。
近一個世紀前,羣體免疫就已經被理解為一種減輕流行病的機制。在1918年的流感大流行之後,英國流行病學家在籠子裏的老鼠種羣中重現了流感流行。他們假設,流行病波“下降是因為羣體的平均抵抗力提高了”,但這並不意味着病原體消失。當免疫力下降導致“羣體平均免疫力下降到某個臨界水平以下”時,“另一波將在稍後的日子裏接踵而至。”羣體免疫標誌着流行病的一個轉折點,它為避免那些最容易感染嚴重疾病的人染病提供的可能性。
也就是説,在出現這個概念之初,它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弱勢羣體:當人們普遍接種某種疫苗時,它可以為新生兒、老年人和那些病情嚴重而無法接種疫苗的人提供保護。

3月,兩位老人走過加利福尼亞州長灘的一個新冠病毒檢測和疫苗接種診所。
2020年3月,新冠被宣佈為全球突發公共衞生事件後不久,一些著名專家預測,大流行最終將通過羣體免疫結束。曾擔任拜登總統顧問的傳染病流行病學家邁克爾·奧斯特霍爾姆在《華盛頓郵報》上表示:“即使沒有疫苗,新冠病毒也會隨着感染的擴散,形成一種羣體免疫,最終自行消亡。”他認為,最好的策略是讓“那些患嚴重疾病的低風險人羣繼續工作”,“逐漸增強免疫力”,在等待科學家們開發出治療方法和疫苗期間,要讓高風險人羣得到保護。
英國專家也在早期提到,通過感染獲得的羣體免疫是一種保護性力量,最終將結束疫情。英國首席科學顧問帕特里克·瓦蘭斯(Patrick Vallance)解釋説,目標是壓平曲線,“建立某種羣體免疫”,以“保護那些最易受其傷害的人”。
此後不久,一些人將這一術語解釋為一種無所作為、“隨它去吧”的策略,這種策略會導致大量本可避免的死亡。作為回應,政策迅速轉向努力預防所有感染,而不是針對高危人羣採取干預措施,同時接受一定程度的病毒傳播是不可避免的。在沒有疫苗的情況下,羣體免疫很快成為一個令人討厭的詞。到2020年5月,世衞組織的一名主要官員宣佈,“人類不是畜羣”,這個詞可能會導致“非常殘酷的取捨”。
這是“羣體免疫”被政治化的階段。隨着2020年底疫苗到來,為了鼓勵人們接種,“羣體免疫”又成為了一個鋥鋥發亮的術語,知名專家開始承諾,感染新冠不再是不可避免的,一旦疫苗接種達到了某個神奇的閾值,病毒將從我們的社區中消失,人們將重新恢復疫情前的正常生活。
福奇對這個概念的看法不太持續,他在白宮新冠疫情通報會上至少七次將羣體免疫稱為“難以捉摸”或“神秘的”概念,認為羣體免疫很難作為結束新冠大流行的基準;但在美國開始擁有了新冠疫苗後,他也開始預測羣體免疫的閾值,一開始他引用了與大多數專家一樣的60%至70%的估計,2020年12月,在接受CNBC新聞頻道採訪時,他説“75%、80%、85%”和“75%到80%以上”。
在接受《紐約時報》的採訪中,福奇承認,他一直在緩慢但刻意改變目標。他説,他這樣做,部分是基於新科學,部分是基於他的直覺和鼓勵人們接種的願望,“當民意調查顯示只有大約一半的美國人會接種疫苗時,我説的是羣體免疫力將需要有70%到75%,”福奇博士説。“然後,當最新的調查顯示60%或更多的人願意接受時,我想,‘我可以把這個數字推高一點,’所以我把數字推到了80或85。”但實際上他承認,他不知道真正的數字是多少,但“有一個良好的估計是重要的:它讓美國人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希望再次自由呼吸。”
新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新冠不會消失,約翰霍普金斯健康安全中心的高級學者阿米什·阿達爾佳(Amesh A. Adalja)博士説,它“註定”會成為一種“季節性社區獲得性呼吸道冠狀病毒”。
紐約布法羅大學的魯索博士表示,他預計新冠最終將與流感相似。他説:“我們會有間歇性的反彈,希望病例大多是無症狀或輕微的疾病。我們將通過接種疫苗,努力控制疫情。”
範德比爾特大學醫學院教授、傳染病專家威廉·沙夫納醫學博士(William Schaffner)説,很可能需要“週期性的加強針”,“必須隨着我們人羣中病毒的變化而改變和適應”。
他説:“我們可能不得不在秋季或冬季接種加強針,這不會讓我們感到驚訝。最大的挑戰是讓公眾接受它。”
這些疫苗仍然不會讓羣體獲得免疫,流行病學家強調了保護弱勢羣體的重要性。他們呼籲對高危人羣採取“集中保護”的策略,包括增加養老院的檢測,儘量減少這些設施之間的人員輪換。在其他地方,他們提出,社會保障金可以為社區中無法在家工作的高風險個人提供帶薪休假便利。還有人建議將保護重點放在特定的危險羣體上,例如那些生活在三代同堂的家庭中的老人小孩。對這些人來説,羣體免疫仍然是保護他們免受致命疾病威脅的重要途徑。
《紐約時間》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