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我願意講述疫情下你不知道的故事”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2022-04-15 08:20
作者| 她姐
來源| 她刊


這裏是不定期上線的她刊「對話」欄目。
每期邀請一位或一組,素人或明星來到這裏,聊個人的生活和經歷,談個體的想法和見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這些故事彙總在一起,能給大家提供一個新的觀察視角,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8期。

從3月1號出現第一例本土病例至今,上海疫情竟已持續一個半月之久。
隨着浦東、浦西的相繼封控,上海也正式拉開了「絕地求生」的大幕。
如果僅用一個詞關聯本次上海疫情,恐怕沒有比「搶菜」兩個字更精準和戲謔的刻畫了。
無可避免的是,一股夾雜着焦慮、揪心、恐慌的情緒也隨之蔓延開來,似乎比疫情本身的傳播速度要快得多。
這些日子裏,我們看過一個個活生生的、具體的故事,聽見一段段真實的求救和呼喊。除了遙遠的安慰和鼓勵,似乎也不能給予更多。
上海被疫情圍剿的日子裏,有過太多這樣沒有熱搜的“熱搜”,在一個個平淡無常的黑夜裏,擴散到各個城市的角落裏,升騰起綿綿無盡的複雜情緒。
一個羣體性事件,總能切出不同的側面,有恐慌就有理智,有紛亂就有秩序,有苦就有樂,有生疏就有成長……
她姐總想看到事件的更多稜面,於是,在上海疫情仍在攻堅階段之時,還是找到了他們做了這期特別但也普通的對談。
居家的打工人、熱血的志願者、“跑毒”失敗的方艙隔離者……
我儘可能收集到更多上海普眾的視角和故事,或以聊慰,或以警醒,或以歌頌。
以下,是為親歷者們的真實自述。
(本篇字數超載,但這次希望大家耐心看完)

腳一滑,就滾進了方艙
親歷者@璐璐
4月1日浦東非但沒有按時解封,“鴛鴦”鍋的另一半浦西也煮開了鍋,上海正式進入全城封控。
隨着浦西的“淪陷”,我本人也宣告“跑毒”失敗,腳底板一滑,滑進了方艙。
4月7日那天,我接到電話,被告知核酸檢測結果“異樣”,需要馬上拉去方艙隔離。
於是我僅用不到15分鐘的時間,將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塞進箱子,踏上了“隔離之旅”。
隔離點是會展中心,我們那批被安排在第三層,一共300人。
可能因為時間太倉促了,剛進去時,牀上僅有一個很薄很薄的牀墊和枕頭。
後來才陸續發了被子,枕套,臉盆、毛巾等必備物品。
我們像是一個個單細胞生物,有掙扎的本能,沒有思考的能力,散落在這個巨大的盒子裏,只能服從,順便等待命運的宣判。
容我説句實話,我們那個方艙餐量真的不算多,作為一個飯量很大的人,只靠正餐完全吃不飽。


圖源:受訪者
好在,方艙還有泡麪的供應,最開始,大家不知道泡麪有多少,會出現哄搶,甚至一些人會拖一整箱在牀邊。
後來,當大家逐漸發現泡麪確實是不限量供應的時候,也就按需領取了。


圖源:受訪者
確實,在不確定性和飢餓面前,人是很難保持體面的。
我的那些“病友”,最大85歲,最小2歲。
那個2歲的小朋友,因為父母雙雙確診,雖並未感染也只能隨母親一起被拉進方艙。
雖然聽起來有些荒唐,但比起以往那種把孩子一個人放在家裏自生自滅的新聞,似乎還“人性化”了一點。
頭頂上燈,24小時普照着300個牀位,我一躺下就只想蒙上被子。
時間在這裏面失去了分界點,我只有憑藉手機上的日期辨別我活在哪一分鐘,哪一天。
有時從被子裏傳出一些微弱的哭聲,我們聽見了,也假裝沒聽見,這才是對那些“脆弱者”最好的關心。
人到“絕境”,總有一點子放浪形骸的自我解放。
比如我在方艙裏狂做幾百個俯卧撐,可算有機會讓我在幾百個人面前表演這拿手絕活了。
又或者,我和朋友開着視頻唱歌,什麼土唱什麼,沒有一句在調上,像個精神病一樣,異常興奮。
這些放肆刺激着我的每一分腎上腺素,用以支撐我臨近崩潰的情緒。
直到在4月11號零點,還在睡夢中的我突然被拎起來,告知我已經連續兩次間隔24小時核酸陰性,符合“出院標準”。
讓我們趕緊收拾東西連夜出艙,這次比來時還要倉促,因為後邊還有源源不斷的“陽性”等待着牀位。
此次方艙之旅最魔幻的部分來了,我們被帶到樓下時,才發現還沒有轉運車來接,以至於幾十人,男女老少全被擱置在了方艙外邊。


圖源:受訪者
人羣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陣疑問,那個醫護人員喝止住我們:
“你以為你們很受歡迎嗎?你以為我們願意陪着你們在這等啊?我們還得層層報批……”
我們不能發問,不能提出異議,甚至自顧自地抱怨也不行。
雖然很生氣,但我好像理解他的暴躁和怒意。在方艙裏面時,我聽到醫護人員聊天説:
已經一個月沒回過家了,家裏已經沒有菜了,老公和兒子在傢什麼吃的都沒有了,一會6點倒班還得趕緊去搶菜。
我還聽過更心痛的一句是:你們(轉陰)能回家,但是我們不能。
對啊,什麼時候才是頭?
他們原本也不是這場疫情的掌控者,也承擔着我們無法想象的壓力,不僅是“病毒”上的。
人性是複雜的,在自私、懦弱和貪婪的另一側,總是有一些更細微卻堅固的温暖。
比如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需要長期服用安眠藥,但方艙無開精神類藥物的資格。
一個工作人員就想辦法讓家屬把藥送到他們住的隔離酒店,上班的時候再帶進方艙。
再比如有人沒有帶衞生巾,他們還是費盡心思提供了衞生巾。
包括我自己有過敏性哮喘,和醫生溝通後最終也申請到了相關藥物。
4月11日早上7:00,在經歷了一夜露天的漫長等待過後,我們終於等來的轉運車。
此時的我們,已經精疲力盡。我剛到家門口,就看見隔壁鄰居叔叔探出頭來説:美女,吃苦頭啦。
那是一句無需多言的安慰,卻讓我無比清晰地記得它的温度。
後來隔壁的小姐姐也給我發來信息,她説在我門口放了一塊小蛋糕,那也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甜的蛋糕。
被人温暖的感覺,挺好的。
人生“再來一把”的感覺,也挺好。
所以,方艙的朋友們,待到上海解封之時,我們終會相遇在人海。

奔跑的志願者
親歷者@Chen
3月中旬,陸陸續續有小區封控時,我和身邊人都還一副遲鈍的模樣,萬萬沒想到會演變成如今這一番局面。
直到浦東宣佈封控,我的神經才緊繃起來。
也是這一記猛錘,讓居民的生活一下子逼近停擺。
我所屬的居委大概有七八個人工作人員,管轄範圍是一個小區,共三弄,一弄50棟,加起來2000户左右。
特殊時期,這樣的人員配比,顯然是不夠用的。
於是我在浦東宣佈封控後,報名了當了志願者。
日常工作包括但不限於組織做核酸,跑樓棟分發抗原,消殺等等。


圖源:受訪者
我們小區老人還是比較多的,所以除此之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幫老人統一抓藥。
小區剛封的時候,老年人缺藥問題還不是特別明顯,隨着隔離時間的延長,很多老人的日常用藥量開始緊張。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人向居委發來求救信號。


圖源:受訪者
於是臨時組織抓藥小分隊,統計好各家需求後,統一前往定點醫院抓藥。
那次我們整整裝了兩輛轎車的藥回來,足足100多份。
而我自己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定期給老人抓藥,兩天一次。每次早上六點鐘就要到醫院那邊集合排隊,直到上午11點才能返回。
其實早起抓藥、跑樓棟發抗原這些都挺累的,是力氣活。
尤其每次跑樓一圈下來,衣服全都濕透。


圖源:受訪者
我知道,疫情爆發剛開始階段,網絡有一波聲音在指責上海人的傲慢和精緻利己主義。
但其實絕大部分的居民,無論本地還是外地,都非常善良,他們也會給以簡單但真誠的道謝和問候。
有一次我穿着防護服,去找一户居民置換物品,對方看到我筋疲力盡被汗濕透的樣子,直接把物資無償送給我了,沒收我的物品和錢。
也是這次疫情,讓我發覺,原本每天見面的同事朋友,只能分散在城中幾端各自求生。
而那些看似完全不會產生交集的陌生鄰居,此時此刻正在默默牽手彼此取暖共度難關。
當志願者確實很辛苦,但其實他們更是如此。
居委的那些大哥大姐,他們體力不如我們這些年輕人,信息攝取上也不如我們靈便,可再笨手拙腳也得扛着,因為全小區幾千個人都在眼巴巴着指望着他們。


圖源:受訪者
他們24小時吃喝拉撒在居委辦公室,有家不能回,各種錯綜複雜的信息,由他們收集,由他們分發,再操心不過。
甚至他們更承擔了民眾所有最直接的情緒,包括暴躁、恐慌、質疑甚至是諷刺。
還有醫院那些開藥收費的醫生。以往還有個下班點,現在是有多少單子開多少單子,而且很多老人都是給現金,這給醫院的收費窗口也帶來不小的工作量。(當然, 後來我們索性用自己的支付寶付賬)
現在,我們小區還算有序地運轉着。
但其實居委會已經有人檢測呈陽性了,未來的每一天,我們還會面臨更大挑戰和更多的不確定性。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守護好我的“家”。
雖然我只是滬漂。

睜眼看上海的居家者
親歷者@小楓/阿源**/雨晴**
(此部分內容來自三位上海三位居家隔離者,由她姐統一視角轉述他們的所見所聞)
三月中旬的一個週末,浦江大道上很多人在騎行。
那是一次短暫的解封,很多人還沒捕捉到更危險的氣息。
居家隔離的重大主題唯有搶菜。
叮咚、盒馬成為主要戰場,每天早上六點一次,八點半一次,定好鬧鐘,馬虎不得。
而統一分發的大禮包,相對比較有限,比如小楓目前為止只收到過一次物資,有西紅柿、腸和午餐罐頭,大概是兩天的量。所以更多還是要靠“自救”。
但據雨晴反饋,上海全面封控半月有餘的今天,搶菜依舊困難。雖然目前團長大軍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但期間還伴隨各種不可控因素,而且一般也要5-7天才能送達。


圖源:受訪者
雖然客觀來説,她姐找到的的幾位居家隔離的年輕人,物資儲備情況尚算良好。
但眼看日復一日的病例增長,聯想到遙遙無期的解封,食物焦慮依舊不能完全消除。每天早上定鬧鐘搶菜依舊是重要計劃之一。
如同荒島求生一般,人性在此刻必將經受考驗。
然而事實説明,僅依靠人性和道德在民眾之間自發的互幫互助,反而如此堅固。
比如阿源所在的小區,大家有多餘的水果和魚,會互相轉讓救濟。
甚至很多人集體在盒馬搶牛奶,然後無償義務分發給鄰居們。搶過物資的都知道,這並非一件低成本的事情。
再比如,大家一直關心的老人搶菜問題,在小楓所住的小區,年輕人在羣裏自發“認領”幫扶對象。
“2006認領2002”,這是一句承諾。


圖源:受訪者
居家隔離是絕大多數人的處境,可是閉塞的環境,並不能讓他們捂住耳朵和眼睛,身邊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足以牽動他們的神經,引發一輪又一輪新的思考。
就在大約十天前,小楓同樓的一位老人去世了,生前女婿陪他到醫院看過老年病。
回來後,4月4日的那次全民核酸檢測顯示,他們陽性了。
很快,老人因為本身的疾病在家中離世。有人在羣裏發消息説,聽見25樓有人在哭。
即將眼看着母親被拉走,卻不能相送,很難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然而此時此刻,沒有人想起第一時間在羣裏説一聲節哀順變,大家關心的都是遺體什麼時候轉移?25樓又什麼時候消殺?
24樓的下水道也隨之被封,防止氣溶膠傳播。
當生死直逼我們時,所有體面的善良都不如一個切實有效的措施來的實際,一邊自責於自己的冷漠和功利,一邊是難以忽視的“生死大事”。
我們究竟該怎麼做?
也有人説,最害怕的不是檢測呈陽性,而是被拉去方艙隔離。
熱搜上每天官方公佈的新增數據,足以在每一個清晨給所有人醒醒盹。
可見,方艙的搭建是一場和病毒的賽跑。
雨晴的鄰居前不久被拉去方艙,但匪夷所思的是,轉運的大巴車在大馬路上足足停了27個小時,從當天晚上7點鐘到第二天晚上十點。
一車的人等待着一個方艙的接收,其中不乏坐輪椅的老人和小朋友,當然這一天一夜中,温飽也是沒法保證的。
又是等待。
進去需要等待,離開也需要等待。
方艙裏的人在等待痊癒,居家的人在等待解封,上海在等待清零。
我們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最稀鬆平常的日子。

寫在最後
沒有人會想到,在持續長達兩年多的維穩期後,竟然還會迎來如此洪水猛獸一般的疫情襲擊,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事情終將過去。
但每次過後,似乎總會有一些“應激”。
之前,我們學會了搶口罩搶酒精,這次我們知道了要搶菜囤物資。
我們有了越來越多的生存技能,和越來越敏鋭的神經反應,荒誕中帶着點心酸。
可是下一次呢?
我們真的不希望有下一次了。
我知道這些天,一波又一波席捲朋友圈的求助、吶喊和傾訴,讓太多人夜不能寐。
局外人的無力感,也正在蔓延。
之所以動念有這樣一篇文章,是想讓困於上海的那些具體的人和事,能夠更加立體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每一次的轉發的確代表了我們的心聲,但是更重要的不是任由自己的情緒沉溺,而是將目光投射到一個個具體的人,一件件具體的事情上,令其收到更多的關注而得以解決問題。
就在今天下午,小楓説,我好想去騎車啊。
昨天雨晴也説,疫情過後要修好冰箱,儲存好多好吃的。
眼下,還沒有迎來拐點,我們仍然要鉚足勁兒。
挺過去。
無論是上海,還是所有人。
期待上海解封的那天。
更期待所有人相見的那天。
監製 - 她姐
作者 - 齊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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