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韓勞務派遣工人們,你資本家爺爺來了!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2-04-17 22:28
近日,國務院部署的一條措施引起了烏鴉的關注。
國務院安委會梳理相關法律法規已有規定、以往管用舉措和近年來針對新情況採取的有效措施,制定了進一步強化安全生產責任落實、堅決防範遏制重特大事故的十五條措施。
其中用一條規定中明言,要切實加強勞務派遣和靈活用工人員安全管理,危險崗位要嚴格控制勞務派遣用工數量。
可以説,勞務派遣用工及各種非正式工濫用的問題,已經引起了決策層的關注。

提到非正式用工,無論是派遣還是外包,亦或各種第三方合同,這些僱傭模式一旦被濫用,結果有多可怕?
這“先例”就發生在我們家門口,日韓正是濫用非正式工最突出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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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起日韓濫用派遣工的歷史,一個組織不得不提,那就是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簡稱**“經團聯”**。
這個組織的成員大部分是東京證券交易所第一部的上市公司,也就是日本的大企業們。所以經團聯的會長也被稱為“財界首相”。

經團聯的前身是1922年成立的日本經濟聯盟。1940年這一組織因為戰時管制加入了侵略陣營,成立了“重要產業管制小組會議”,為侵略戰爭出錢出力。
日本戰敗後,這羣資本家施施然轉身,又成了配合美帝國主義勢力壓制日本工人反抗的爪牙。
烏鴉之前介紹過,日本大資本通常藉由政壇台前的自民黨來保障自身利益,更多地是通過給政府當奴才換取利益,甚至姿態相當卑微。

有日本企業家回憶,當時**自民黨議員在向企業要錢時非常猖狂,經常晚上下班之後就到企業老闆家裏吃飯。**老闆一看議員大佬來了,忙不迭地上了好酒好菜伺候着,自己也在一旁説好話陪侍。
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議員大佬就拿出一張白紙,嘴裏唸叨着**“哎呀,今天要多少錢合適呢?”**老闆立刻就陪着笑臉説:“您老看着寫。”於是議員大筆一揮,“今天就寫100萬日元吧!”
老闆看到議員大筆揮完,自己也趕緊拿出根小筆揮一揮,揮啥呢?寫支票……

根據當時日本法律的規定,100萬日元以下的“政治獻金”不需要彙報,所以這100萬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為什麼這大資本家甘於如此當孫子?因為戰後日本社會黨與共產黨為代表的革新陣營勢力不小,要是不力挺自民黨,讓這些左翼上台,那可真沒有好果汁吃了。
好在當時日本經濟正在迅速騰飛的時期,企業訂單供不應求,正規工人都嫌不夠用,資本家也用不着做得太過分。

所以在那時,正規工人終身僱傭是一種常態,派遣制度只是一種補充,僱傭農閒時進城打工的農民和想賺點兒零錢補貼家用的家庭主婦。
但是,經濟發展不可能一直順風順水。資本主義經濟的週期性危機是一種科學,進入90年代的日本,用自己的歷史進程再次證明了這種科學。
早在80年代中後期,經團聯預見到了可能的危機,就遊説政府通過了有關派遣工的法律,正式為加大使用這項用工制度掃清了法律障礙。

在泡沫破滅後的平成衰退中,日本經濟爆發危機。經團聯便開始集中游説政府,稱正式工的成本太高,不利於經濟的復甦,只要可以讓我們大規模地使用派遣工等非正式工人,降低成本便能使國民經濟復甦。
時任經團聯會長的齋藤浩就表示,作為收縮期的就業調節閥期間,企業將通過增加非正規僱員的數量來覆蓋勞動力。這不但對企業有好處,也可以讓勞動者找到工作。

他提出,在抑制僱用全職員工的同時,將企業績效作為簡單工作的廉價勞動力來源,以降低成本和應對不確定性。
在日本,正式員工的聘用條件非常嚴格,不能輕易解僱(除非有犯罪等正當理由),而且收入上也比非正式工更加高。
看看這羣資本家的嘴臉吧,明明是為了降低自家的成本,得到更高的利潤,卻擺出一份為國為民的姿態。

**在經濟危機中焦頭爛額的日本政府聽了這幫老闆的話。**總務省接受了經團聯的觀點,在官方報告中認可了擴大非正式工規模有助於經濟復甦,並提議“與其增加正式員工的數量,不如處理正式員工的加班問題,並以固定期限合同和臨時僱員等非正規就業替代正式工”。
這一下,非正式用工代替終身僱傭的正式工人成了日本社會的新常態。
非正式工人更容易被企業解僱,而且工資收入更低,也更容易接受公司的安排,**去從事危險(Dangerous)、骯髒(Dirty)、卑微(Demeaning)的3D工作。**可謂是企業的心頭最愛。

1990年,日本非正式工佔勞動力比例為20%,到了1999年變成了25%, 2003年為30% ,金融危機後,超過了35% ,2013年更是達到了36.7%的歷史新高。
那麼,日本經濟復甦了嗎?
相信每個眼睛不瞎的人都有答案。

除了幫助這羣資本家度過了危機,讓他們得以在下行期中掙得盆滿缽滿以外,沒有看出濫用非正式僱傭、無限擴大非正式工規模對日本社會有什麼好處。
這羣給政府當孫子的日本企業家,當了工人的爺爺,或者説,他們之所以在政府面前裝孫子,就是要在工人面前當爺爺。
比起他們的日本同行,韓國資本家的反應稍微慢了一些。

自從1945年光復之後,朝鮮半島南北分裂。一方面由於北方建立起了紅色政權,另一方面因為韓國經濟的發展程度遠遠落後。
為了應對北方政權的勞工宣傳壓力,也為了適應自己本身的發展程度,李承晚、朴正熙政府都在建政初期就訂立了《勤勞基準法》,嚴禁各種非正式用工制度存在。朴正熙甚至曾經放話,敢給企業當第三方剝削工人,就是破壞國家安保。

為響應咔咔放出的豪言,除蟲大師金載圭還曾親自出馬,打擊過一批介紹黑工的職業中介所,把相關責任人請到西冰庫大酒店,好好吃了一頓滿漢全席。

但死人當不了活人的家,進入90年代,韓國經濟也遭遇了危機,資本家們立刻學起了日本的同行。
1996年,韓國全國經濟人聯合會(全經聯)遊説金泳三政府,要求放開對非正式工的僱傭。
手握帝王總統大權的金泳三,任期之內一直把各路財閥當成奴才和提款機。但與日本一樣,企業給政府當孫子,就是為了給工人當爺爺。

彼時,金泳三的支持率已經跌得不成樣子,政府則表示準備修改《勞動法》。社會各界尤其是勞動界對此有很高期望,認為金泳三一定是要改善勞動者的條件來提升自己的支持率。
但是在2月公佈的初期法案震驚了全社會,法案內容修改工作制度、裁員制度,放開派遣工作制度、罷工期間允許企業不發工資,允許企業僱傭罷工工人的替代人員等。
這哪裏是改善,而是改惡了《勞動法》,全盤接納了資本家的要求。
勞動界發現,原來以為你是要提升支持率,沒想到你是支持率太低,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準備破罐破摔了這是!

為了抗議金泳三政權的倒行逆施,素來不睦的韓國戰鬥型工會民主勞總與妥協型工會韓國勞總團結一致,發起了大規模的抗議,並宣佈合作發動建國以來從未出現過的總罷工。
在勞動界的抗議之下,金泳三政權宣佈撤回法案重新修改。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年底12月17日公佈的修正案,竟然比年初的那個更為反動,進一步放寬了對解僱工人的限制。
這下更讓兩大工會氣炸了肺。我越抗議,你越反動,你這逆反心理還挺強啊。

1996年12月26日,在教員誕辰的這一天,韓國資產階級向無產階級發動總攻。
154名執政黨議員在未通知反對黨的情況下,突然集體乘車開進國會,一番胡説八道之後,迅速通過了這份反動至極的《勞動法》。
民主勞總當天宣佈立即開始總罷工,韓國勞總則在次日發動總罷工。數十萬學生、工人、市民走上街頭,其氣勢堪比推翻全斗煥政權的6月抗爭。諷刺的是,當年領導抗爭全斗煥的人,正是金泳三。
結果這位老哥面對滔天怒潮,竟然在答記者問時説:“哪個發達國家會發生這樣的勞動爭議?”
哪個國家有你這樣的總統啊……

在工會抗議了40天之後,在野黨的金大中引領了法案的修改,向勞動者做了少許讓步,但依舊放開了非正式用工的大門。
這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屋漏偏逢連夜雨,第二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韓國不堪重負,接受了IMF的支援,從而在經濟上成為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殖民地。
IMF為韓國開出的藥方是執行緊縮政策,在勞動力市場上則要韓國為了應對危機擴大非正式用工的規模。
**IMF的建議相當新自由主義,而韓國資本家也非常會順杆爬。**IMF也許只説在危機狀態下可以使用派遣工,但韓國資本家迫不及待地表示,非正式工,什麼時候都好用。

1998年,金大中當選韓國總統。之前還幫工人説話的他,一掌握總統大權,為了實現經濟復甦,也信了資本家的鬼話。非正式工在韓國的規模瞬間擴大。
金大中政府頒佈了《派遣法》,徹底為中間剝削開放了道路。
在金大中任期內,韓國非正式工的規模迅速突破30%,人數達到數百萬,韓國也被稱為“臨時工之國”。根據韓國統計局2011年的數據,2011年底非正規勞動者人數達到60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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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資本家雖然猖狂,可以濫用非正式工制度,工人卻也不是逆來順受的小貓小狗。巢被捅了,雀兒都要叫幾聲,勞動者面對剝削,也會反抗。
可是,資產階級決心要實現自己的利潤時,他們對工人反抗的打壓也是喪心病狂的,也會是無視他們自己訂立的一切所謂“法律”的。

韓國工人面對“臨時工之國”的悲慘境地,開始了堅定的反抗。非正式工人艱難地組成工會,發動罷工,要求取消非正式僱傭。這樣的鬥爭此起彼伏。
但韓國資產階級的瘋狂令人咋舌。
**不少資本家成立了私人安保公司,僱傭退役的義務兵警察和退休的特戰人士,組成“保護工廠和現場”的安保隊伍,被稱為“用役”。**這些人受過專業訓練,裝備全部採取警用鎮壓裝備,專門對付罷工。哪裏有罷工出現,他們就按資本家的指令趕到哪裏,恢復“工作場所的秩序”。

**按理説,這種私人暴力武裝的存在,違反了包括憲法和國家安保法在內的一切韓國法律。**但是,他們就是幹了。
2012年7月27日,專業生產汽車排氣系統用波紋管的韓國SJM集團發生罷工,其在京畿道安山設立的工廠被工人佔據。這場非正式工人發動的工業行動立刻掀起風波。
SJM集團未做任何溝通,竟悍然僱傭了一家名為Contactus的私人安保公司,派出“用役”趕往當地鎮壓罷工。

身穿黑袍的300多名“用役”們拿着警用的棍棒和盾牌,衝進罷工工人的隊伍中,軍用戰靴踐踏在倒地工人的軀體上,受傷的工會成員絕望地高喊。
為了對付這些野蠻的爪牙,工會成員報了警,然而到達現場的警察竟然稱這些私人安保公司的打手為“戰鬥警察”,並且出警之後拒絕處理,掉頭就走。
在用役的鎮壓下,工會成員身受重傷。
憤怒的左派媒體Oh my news的記者質問警方:“用役們在打人、破壞罷工,損毀現場,但是警察什麼都不做嗎?你不代表公權力嗎?”警察卻無恥地説:“那裏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

韓國著名勞動音樂家金浩鐵同志曾寫下一首名叫**《警告》的歌曲,其中唱道:“警察們啊,用役們啊,你們做了資本的爪牙!工人正當的鬥爭,卻用暴力來鎮壓!以牙還牙,以劍還劍,讓我們廝殺到最後吧!”**
這泣血的歌詞,表達了韓國工人對這些暴力爪牙的憤怒。
而令人感到可悲的是,這些用役被僱傭的方式是什麼呢?也是派遣僱傭,也就是説,資本家在利用非正式工鎮壓非正式工。
所以在《警告》的下半段中,歌詞是這樣:“**警察們啊,用役們啊,不要再挑釁我們了!你們也和我們一樣,是這片土地上的勞動者。**看看你背後的那些傢伙,看看這資本的世界吧!”

可悲,確實可悲啊。
除卻資本家野蠻的鎮壓之外,韓國民主化之後的歷任政府也沒有放過可憐的工人。而且,就是在曾經為工會成員當過辯護律師的盧武鉉和文在寅任職期間,韓國政府多次逮捕、鎮壓非正式工工會領袖,運用防暴警察暴力衝入大學校園,打擊工人反抗。
甚至在盧武鉉執政時期,還有警察質問罷工隊伍:“給工會當律師的人都成了總統了,你們還遊什麼行呢?”

2017年,文在寅率領民主黨奪回政權。眾正盈朝之下,文在寅慷慨地宣佈,要在5年內結束韓國的非正式工制度,讓韓國不再有一個非正式工。
現在,5年過去了,韓國非正式工比例正式超過了哥倫比亞,高居經合組織成員國中的第一名……

獨裁的總統還知道保護下工人不被非正式僱傭剝削,民主的、進步的總統卻帶頭打壓勞動者。
什麼玩意兒啊這叫。
**更有甚者,資本家還玩起了騷操作。**由於韓國正式工和非正式工之間的待遇差距越來越大,資本家們有意識地分化兩種工人,手動製造“卷王”。非正式工的待遇越差,受到的歧視越多,正式工的待遇越好,福利越棒。
這給了正式工們一種感覺,那就是公司越歧視、剝削非正式工,我的處境就越好。而如果非正式工全部轉正了,我的待遇就會被他們分走。

明明資本家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但他們卻製造勞動者之間的矛盾,成功讓自己置身事外,並通過勞動者之間的鬥爭,漁翁得利。
2021年,韓國親資本的保守派媒體《中央日報》玩了一出高超的混賬把戲,成功製造了左翼政黨正義黨與左翼工會民主勞總之間的矛盾。
《中央日報》做了一期企劃,尋找韓國的“青年領袖”,邀請他們在《中央日報》發文章。
他們找到了初入政壇的韓國正義黨國會議員,年僅30歲的柳好貞。

柳議員曾在民主勞總工作,後來加入正義黨,一直負責非正式工組織的工作。可以看出,正義黨與民主勞總之間有着緊密的聯繫,關係也非常良好。
《中央日報》採訪柳議員時,特意提到了民主勞總內部正式工組成的工會與非正式工組成的工會之間的矛盾,柳議員作為非正式工的代言人,自然表示這種“勞勞相殺”的局面讓她十分痛心。
但是採訪出街之後,這段文字被修飾成了柳議員的自述,看起來像是在攻擊民主勞總偏袒正式工打壓非正式工。

在一個歷來親資本反勞工的保守媒體上,發出這種攻擊左翼工會的聲音,其所產生的負面政治影響不容忽視。
採訪一經發布,冤屈憤怒的情緒衝擊着民主勞總的成員,不少人立刻在社交媒體上對柳好貞議員進行回擊。
柳議員的支持者也不甘示弱,紛紛發聲,認為民主勞總反應過度。
其實,柳議員説的問題並不是空穴來風,但如今民主勞總的主席本人就是非正式工出身,讓民主勞總憤怒的,更多的是被自家同志在保守媒體上指責的“背叛感”。

就這樣,通過一篇企劃,保守媒體成功離間了關係良好的左翼政黨和左翼工會,並且在社會上造成了對左派很不好的社會印象,堪稱收穫滿滿。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在這種極致壓迫的環境下,韓國年輕非正式工的痛苦可想而知。
“如果負責制定青年政策的人也是打過工、做過派遣(勞務)的年輕人,那該多好呀。那樣可能就會制定一些讓人更有共鳴的政策了。”
以派遣員工身份在京畿道安山工業園區工作的李美利蘭賽(23歲)2012年高中畢業後一直在天安和安山製造企業做派遣勞務。她已經先後輾轉了五家公司。

不久前她曾在安山工業園區一家大規模製造企業的內部轉包公司做派遣員工,現在又踏上了尋找新職位的征途。**公司説工作量積壓嚴重,患了流感也不給批假。**就在幾天前她因為一時生氣從公司辭職。
她説“新聞説現在是‘青年失業人數超過百萬人的時代’,但我完全感覺不到,就業崗位本身並不缺乏。問題在於,那些太簡單得到的非正式職位,一般都會受到企業的輕看”,“不僅以工作量為主極力壓榨勞動,工作期間,在工資、休假、福利等方面的待遇也與正式員工存在很大差別”。
**她雖然正在求職,卻未能得到失業救濟金,因為她不僅沒有加入六個月以上僱傭保險,還屬於自動辭職。**這次她希望找個好點兒的地方工作,但由於需要賺錢補貼家用,她很可能會再次選擇比較容易找到的“不穩定”工作。

陷入循環,週而復始。韓國非正式工的悲慘狀況,目前還看不到解決的希望。
無論派遣還是外包,還是第三方合同,創造這種用工方式的初衷,都是為了應付短期性的僱傭,讓企業可以節省其運營成本。退一步講,這可以被歸納為發展市場經濟的必要之惡,平庸之惡。
但是如果這種僱傭模式被濫用,那麼它所造成的後果,將是極為嚴重的。
教訓就在身邊,這絕不可以是我們的未來。
參考資料:
韓民族日報:淪為韓國社會幽靈的青年們,提高青年的地位
東亞日報:提出“非正規職清零”的文政府5年,結果是非正規職歷史上最多
全經聯:“向德國學習”… 正式工人和非正式工人都應該被靈活僱傭
金浩鐵歌曲《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