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走不出撒哈拉的她,未曾謀面,卻一直都在_風聞
潜伏的木马君-潜伏的木马君官方账号-育儿的酸甜苦辣,和歪果仁斗智斗勇,用故事分享人生2022-04-20 09:26
作者丨木馬君
熟悉木馬君的老瓜友,大約看了標題就知道今天我要寫誰了。
是的,一直以來都有很多瓜友説我的文風像三毛,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回覆這個評論。
瓜友們很敏鋭,三毛確實是我最喜歡的作家之一,也是對我閒時碼字頗有影響的一個人。

第一次讀到三毛,在上高中,這樣一想,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六七歲的少女,在學業之餘,唯一的休閒活動便是讀點閒書。同班的女孩子很多人在讀言情小説,席絹,瓊瑤,也偶爾讀過。
大約是學業壓力大,年齡又小,突然讀起言情小説,總覺得“太生猛”,有點吃不消。讀了幾本,便覺得沒意思了。
後來一個好朋友借了一本三毛的書給我,記得好像是《夢裏花落知多少》。這一讀,就掉進了三毛的世界裏。
我讀過的書不算多,但是三毛現行出版的所有書,我都讀過許多遍。因為讀過太多遍,很多文章裏的句子和情節,甚至用詞,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樣一位獨特的女子,有着不太平凡的一生。

奇怪的女孩
三毛原名陳懋平。因為“懋”(mào)字太難寫,小時候寫名字時總是跳過,後來索性改成了“陳平”。
她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字叫“Echo”,是她敬愛的美術老師顧福生的英文名。後來寫撒哈拉故事時起了筆名“三毛”。
三毛出生於四川重慶,祖籍浙江省定海縣,父親是名成功的律師。1948年,5歲的陳平跟着父母遷到了台北。
要説小時候的陳平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她總喜歡撿別人不要的東西,她的眼睛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價值。
她在小學時寫過一篇夢想長大後拾破爛的作文,結果被老師怒吼:將來要拾破爛,現在書也不必唸了,滾出去好了!
這個“拾破爛”的愛好,也讓她在枯燥的撒哈拉沙漠裏,創造了一個被當地人稱為“最美房子”的家,引人競相拜訪。
少年時期的三毛情感十分細膩而敏感,能體會別人體會不到的快樂,也能感受別人感受不到的悲傷。別人覺得沒有價值的東西,她覺得價值滿分;別人覺得不需要在意的事情,她也會留心觀察。

這種細膩敏感略帶憂鬱的個性,在初中時第一次爆發。
1955年,陳平念初二,數學小考常得零分。早年台灣的基礎教育,老師基本都以分數定價值,所以陳平很不受老師待見。
到了第二學期,陳平發現數學老師每次小考都是課本後面的習題。為了不要掛科留級,陳平就把題目全部背了下來,之後接連六次小考都得了滿分。
數學老師不服,懷疑她作弊。陳平對老師説:“作弊,對我來説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是老師,也不能這樣侮辱我。”
臉上掛不住的數學老師當即出了道題叫她作答,但這題不是課本後面的習題,陳平答不上來,於是老師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用毛筆在她眼睛周圍畫了兩個代表零分的大圈,以示羞辱。
很難想象,一個如此敏感的孩子,在一個如此敏感的年紀,精神上究竟會受到多大的打擊。
第二天,陳平就在教室昏倒,心理開始出現了嚴重障礙。之後就經常逃學,到公墓看小説,最終不得不休學。

陳平得了憂鬱症,據説割過腕,被救下來後去看心理醫生,但都沒用,一直處於自我封閉的狀態。
最後是畫家顧福生帶來幾本現代文學雜誌,為她介紹波德萊爾、左拉、加繆、陳映真,才讓她在絕望中看到了光明。
這個轉折點可能普通人很難體會,曾有熱愛文學的朋友説:文學是種信仰。
多年之後陳平回憶初見顧福生的情景:
“許多年過去了,半生流逝之後,才敢講出:初見恩師的第一次,那份“驚心”,是手裏提着的一大堆東西都會嘩啦啦掉下地的“動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麼叫做一見鍾情,那一霎間,的確經歷過。”
——三毛《我的快樂天堂》
1962年,一篇署名陳平的文章《惑》,經顧福生推薦,在白先勇主編的《現代文學》雜誌第十五期發表。
1964年,經老師們推薦和特許,陳平成為了文化學院哲學系的一名選讀生,成績優異。
文化學院教授胡品清曾不止一次描述當時的陳平:
“一個令人費解的、拔俗的、談吐超現實的、奇怪的女孩,像一個謎”;“喜歡追求幻影,創造悲劇美,等到幻影變為真實的時候,便開始逃避。”
陳平也承認,當時的她是一個自戀的憂鬱女孩。


不平順的感情路
1967年陳平赴西班牙留學,學西班牙文半年後,入讀馬德里大學文哲學院。就在這時,遇到了還在讀高三的荷西·馬裏安·葛羅。
很多讀者都知道,在這裏,荷西許下了一個六年的承諾:
“你再等我六年,我讀大學四年,服兵役兩年,等六年過去了,我就娶你,好嗎?”
但陳平沒有當回事。
對當時的陳平來説,荷西太單純了,單純到不會想要把他列入人生計劃。
她還有很多事想做,很多地方想去——
去德國歌德語文學院學德語、美國芝加哥伊利諾大學讀書,讀書期間兼職西班牙馬略卡島導遊、德國商店香水模特兒、美國圖書館館員等等,她還遊歷了東德、波蘭、南斯拉夫、捷克、丹麥等國。
在這期間她交了幾任男友,均無疾而終。
後來,陳平認識了一位温文爾雅、學識淵博的德國教師,一年後陳平答應了他的求婚。
在陳平的家人口中,這位德國教師無論從個性還是學識上都是最適合陳平的伴侶,
然而就在婚禮前一天,準新郎心臟病突發猝死。
我記得她在書裏寫道,他們籌備了婚禮,已經提前印好了婚後要用的名片,後來,她再也沒機會去印刷店取回這盒名片。
陳平傷心欲絕,服安眠藥自殺,幸被救回。
1972年,因為情感上的打擊,陳平再度遠走西班牙。這次,她又遇見了荷西。
此時的荷西已經大學畢業,服完兵役,有了潛水師執照。
陳平的姐姐説,正是因為經受了太多情感上的挫折,陳平才會接受單純的荷西。若德國未婚夫沒有猝死,她會過上平穩的生活。
那樣,就不會有荷西,不會有撒哈拉的故事,也不會有三毛。
一切就像命中註定——看似有選擇的人生,最終也只有那一條路可以走。

後來的故事為廣大讀者所熟知——
陳平答應了荷西的求婚,荷西為她提前去了撒哈拉工作。
1974年,陳平與荷西在非洲沙漠小鎮(西屬撒哈拉的阿尤恩)結婚。
荷西送的結婚禮物,是他在沙漠中走了很久才找到的一副完整的駱駝頭骨。

成為三毛
我們讀三毛寫撒哈拉的故事,覺得有趣又好奇,但他們真實的生活想必是辛苦又枯燥的。
荷西上班時三毛只能一個人在家,天氣炎熱,與鄰居們無話可談,非常寂寞。於是,她應台灣《聯合報副刊》主編平鑫濤之請,開始以三毛為筆名,用幽默流暢的文筆,一篇又一篇寫下了西屬撒哈拉沙漠裏的生活和見聞。
故事多有趣,她的生活就有多辛苦——正是那份辛苦和枯燥,才凸顯了生活裏細微處的光亮。
她的作品源源不斷在《聯合報副刊》刊出,後集結出版成《撒哈拉的故事》、《稻草人手記》和《哭泣的駱駝》等書。
於是,陳平成為了被全球華人爭相傳閲的“三毛”。


有了荷西的三毛,或者説有了人生閲歷的三毛,不再停留在少女時代自戀陰鬱的純文學風格。即使只是描寫生活裏的小故事,筆觸也是開朗又風趣的,同時又不失細膩的情感和悲憫的人性。
後面的日子,雖然有波折,但三毛的情感始終是豐沛的,在她的文章裏,有很多普通人的喜怒哀樂。
那個在沙灘上撿石頭回來畫畫的她,對手裏的每塊石頭都傾注了感情。
她也曾抱怨家裏霸道的清潔女工,那個胖胖的愛貪小便宜又精明的清潔女工,讓她直嘆氣。
她和河西去海邊抓魚,然後帶着靦腆去街邊賣魚。討價還價,斤斤計較,都那麼可愛又真實。
在《五月花》裏,她隨荷西去一個海島做項目,遇到了很不講理的老闆。整篇文章裏又充滿了悶熱,壓抑和焦慮,
熱情開朗的三毛,也敏感細膩,她總能從枯燥的日常生活裏體會出人生百味來。


孀居
如果荷西后來沒有出意外,三毛現在大約會成為一個開朗又跳脱的老太太,去世界的很多角落生活,寫出很多有趣的故事來。
但世事無常,她再一次被命運重擊。
荷西因一次潛水事故而意外喪生。
回到台灣孀居的三毛,也曾試圖找尋人生中有意義的事情。她當過大學老師,做過巡迴演講,也寫過劇本。
可是,她再也不是那個在撒哈拉的三毛了。
荷西去世後的那幾年,她的文章裏浸着鈍痛和無力。
她寫過一篇叫做《背影》的文章,荷西去世後,她的父母不遠萬里去西班牙照顧陪伴她。她沉浸在巨大的悲痛裏,卻不得不去處理後事,為各種文書奔波。
有一天,她在街上看到語言完全不通的媽媽,一路指着購物袋上的字,向人問路到了菜市場,採買了食物,拎着沉重的購物袋,在街上獨自走着。
她寫道:
我緩緩的開着車子,突然,在那一排排被海風蝕剝得幾乎成了骨灰色的老木房子前面,我看見了在風裏,水霧裏,踽踽獨行的母親。
母親腋下緊緊夾着她的皮包,雙手重沉沉的各提了兩個很大的超市的口袋,那些東西是這麼的重,使得母親快蹲下去了般的彎着小腿在慢慢一步又一步的拖着。
這個憔悴而沉默婦人的身體,不必説一句話,便河也似的奔流出來了她自己的靈魂,在她的裏面,多麼深的悲傷,委屈,順命和眼淚像一本攤開的故事書,向人訴説了個明明白白。
給我留下最深觸動的《背影》,不是朱自清的,而是她寫的這篇。

她的結局在世人看來,不算太好。1991年,她用絲襪自縊而亡,終年47歲。
在她後期的文字裏,能明顯地看到她的焦慮和癲狂,她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過“如何殺死三毛”這樣的段落。
做為旁人,無法感同身受,在經歷了這樣的一生,又該是怎樣的心境?
她曾在文章裏對父母説過:
“如果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這條路,你們也要想得明白,因為在我,那將是一個幸福的歸宿。”
如果有來生,希望三毛能像她寫的那樣: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隻鳥,飛越永恆,沒有迷途的苦惱。
東方有火紅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牀,向西逐退殘陽,向北喚醒芬芳。
如果有來生,希望每次相遇,都能化為永恆。
——三毛《如果有來生》


少年時期讀了很多三毛的書,用青春浪漫的角度來看,好似因為少年時期被她的書所影響,所以會去探尋她的足跡。
後來我大學畢業後剛好也去了西班牙,後來又去了德國,並且現在也開始閒時碼字。
但是生活從來不是文藝小説,我也並沒有想要刻意探尋她的足跡。
人生就是充滿了巧遇和神奇,兜兜轉轉,在某種形式上,我也有了和她足跡重合的地方。
我以前在西班牙生活時,常常想起她文章裏那些濃眉大眼又熱情直接的西班牙人。
我在德國辛苦地學德語時,會想起她在歌德書院的窗前苦讀,在德國下了大雪的寒冬早晨,用來綁鞋底的橡皮筋斷了,她崩潰地大哭。
俗話説,一個人走過的路,讀過的書,都會在她身上留下印記。
也許因為讀過太多遍三毛的書,所以在下筆時,也會不知不覺地有了她的敏感情緒和細膩筆觸。
她的文字非常簡單,充滿着煙火氣,但又那麼生動有趣。
那時讀着這些文字,我便在心裏感嘆,原來這些日常瑣事也是值得一寫的,平凡生活裏的那些平凡的人,用心去觀察和體會,也充滿了趣味。
原來文學也不一定要是陽春白雪,也可以是人間四季一日三餐。
這大約是讀她的書,對我最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