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月,他在線上接診了300位孕婦_風聞
雷斯林-雷斯林官方账号-2022-04-20 20:06
“睡不着的時候,就看兩集《人世間》吧。”
——這是婦產科醫生邱斌,給一位待產媽媽開出的“處方”。
開出這個“處方”,是在4月2日凌晨。彼時,邱斌剛剛結束一天的工作。他在辦公室找了個空一些的角落,拉開行軍牀,剛剛準備合衣睡下,手機卻突然亮了:又是她。
“醫生,今天我看東西的時候很模糊。以前不會這樣的,我是不是得了妊娠糖尿病啊?”手機那頭焦急地問。
前幾天,這位患者幾乎在同一時間上線——“醫生,我腿上起了個疙瘩,有點紅,按下去還有點疼,是不是得了紅斑狼瘡啊?”“醫生,我今天有點噁心,什麼也吃不下,孩子不會有問題吧?”
無論邱斌如何解釋,這位女士依然焦慮到整夜整夜地失眠。疫情期間被封控在家,腹中又懷着6個多月的寶寶,焦慮是正常的,但這明顯過了頭。
最後,邱斌開出了這個特殊的“處方”。
第二天,邱斌早早收到了這位女士的留言:“《人世間》很好看。今天身體好像沒什麼不舒服了。”
上海突發疫情,居民的就醫需求備受關注,其中包括大量孕產婦人羣。疫情打亂了有規律的孕檢、隨訪節奏,加上小狀況頻繁發生,孕婦的心理往往會有波動。
疾病會讓人產生焦慮,但並非所有的焦慮都來自於疾病本身。這是一羣需要特殊關照的人。
“很想在關鍵時候多做一點事情。”3月以來,有3000多名醫生參加了阿里健康的線上義診,其中就有不少婦產科醫生。
下班,上線
婦產科醫生邵霖是上海人,家在虹口,工作也在虹口。疫情開始後,這趟不算長的通勤路程,他每七天才會經過一次。
**在最危險的地方,安全是第一要緊的事情。**3月下旬開始,邵霖所在的這家三甲醫院就調整了工作節奏。每個科室根據實際情況,把醫生、護士分成幾組。每組人連續工作七天,再換下一組。
工作的時間裏,醫護人員吃住都在醫院。值班室不夠,男同事們就睡在辦公室,三張椅子一拼,就是一張簡易牀鋪,足夠湊合一晚上。而這裏,常常被邵霖當做“移動診間”。今年3月,上海疫情初起,邵霖加入了阿里健康發起的線上義診。結束一天的線下工作,他便會打開手機,登陸“醫蝶谷”操作後台,回答線上患者們的問題。

每天經過的上班路幾乎空無一人(受訪者供圖)
兩週前,邵霖在線上接診了一位女士。丈夫在陪同她去醫院產檢的當天,核酸結果顯示陽性,按照要求隔離治療。而這位女士也成為密接者,被單獨送往酒店隔離。萬幸,隨後的幾天裏,她的核酸結果都是陰性。不過,身邊無人陪伴,加上身體一直有少量出血,女士感到非常不安。遇到不適,她只能通過網絡和電話聯繫邵霖,諮詢解決方法。
如果是在平時,保險起見,邵霖會建議患者做B超詳細檢查。但隔離期間,這確實不太容易。經過詳細的溝通,邵霖根據出血量等症狀綜合判斷,情況不算太緊急,短期內可以不做B超檢查,便為孕婦開了一些對症的藥物。幾天後,對方再次給他留言:出血止住了,隔離也快解除了,感覺看到了希望。
復旦大學附屬婦產科醫院的主任醫師肖喜榮同樣參加了線上義診。去年8月開始,他隨單位醫療隊赴外省支援。疫情席捲上海,他的家人、朋友陸續進入封控狀態。**回不了家,肖喜榮只能通過文字、視頻,遠程跟這座城市聯絡。**發來的消息裏,時常會夾雜着幾個轉了好幾道的問題,比如,有沒有必要做羊水穿刺,吃了藥會不會影響胎兒……這些問題,他在線上接診的時候也常常遇到。
大部分情況下,醫生無法依靠線上問診完全解決患者的問題,但通過細緻的溝通,醫生可以幫助判斷病情,給出專業的治療建議,幫助患者在疫情之下“去”或“不去”醫院做出一個選擇。

復旦大學附屬婦產科醫院的醫護們在為產婦進行手術(圖片來源:醫院官方公眾號)
最近,一位患者告訴肖喜榮,自己左下腹疼痛,擔心宮外孕風險,而目前在家裏隔離,難以去醫院。肖醫生詳細詢問了患者的疼痛、出血、排便、HCG變化等情況,判斷患者宮外孕風險極大,因此強烈建議患者立刻報備社區前往醫院檢查。事情果然如肖喜榮判斷,患者得到了治療,排除了風險。
“懷孕是一個生理狀態,一般不會危及生命,因此在就醫優先級上,孕產婦人羣是不如急症患者的。但是這個過程中,她們仍然需要專業的建議,和心理上的支持。”肖喜榮説,自己的建議能真正地幫到患者,是他最欣慰的事情。
總是安慰
“偶爾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幾乎每位醫生都能背誦出這句鐫刻在特魯多醫生墓碑上的銘文。在特殊時期,這也成了線上義診醫生的寫照。
“這個孩子我不想要了,你們醫院最近能做人流嗎?”義診醫生李華遇到一位線上患者,對方懷孕三週,開門見山地提出要終止妊娠。
李華正要詢問情況,患者卻接連發來好幾段語音——“最晚什麼時候能做人流?”“我現在出去也不方便,要麼做藥流,行嗎?”“能不能快點回我?”話語中明顯透露出煩躁。
李華乾脆停下了正在輸入的手指,撥通了患者的電話。原來,這位患者在朋友圈看到一位準媽媽在隔離病房處境艱苦,擔心自己也會經歷類似的遭遇,心生怯意。衝動之下,動了人流的念頭。
3月上旬,上海市疫情防控工作領導小組下發《上海市新冠肺炎聚集性疫情期間孕產婦醫療服務保障工作方案》,以保障疫情防控之下,封閉小區內的孕產婦安全就醫問題。
李華耐心地向患者介紹醫院在疫情期間對孕產婦收治情況,安慰着她:“距你生產還有9個月時間,屆時疫情早已控制,寶寶肯定會在更安全的環境下出生。”兩個小時的寬慰勸説,患者打消了顧慮,決定和這個小生命一起等待疫情的好轉。

疫情中,孕婦依然需要定期去醫院完成各項檢查(圖片來源:網絡)
懷孕之後,女性體內的激素源源不斷地產生,導致許多孕婦會出現情緒不穩、脆弱和敏感等情況。疫情的到來,讓各種奇怪的念頭更頻繁地擾亂着孕婦的思緒:新冠後遺症會不會遺傳給孩子?在家隔離期間運動不足會不會對胎兒有影響?自己的焦慮會不會影響新生兒的心理健康?
這些問題,李華在線上接診的時候都遇到過,“**面對她們,我們不僅是醫生,有時候是陪伴者,有時候是心理諮詢師,有時候營養師。**大部分時間,我們是用自己的專業知識來解答問題,但實際上,傾聽和陪伴也很重要。有些患者,只是需要一個可信賴的人,跟她們説説話。”
邱斌醫生甚至有時候還會“接診”產婦家屬。
一名孕婦的丈夫向他抱怨,妻子進入孕晚期後,每天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體重的上升幅度超過了正常值。自己每每勸説時,妻子一句“你懂啥”,就把他的話噎了回去。他擔心影響妻子的健康,希望醫生能從專業角度進行勸説,因此撥通了邱斌的電話。
通話中,邱斌告訴這名孕婦,雖然孕晚期身體負擔比較重,但是如果完全不活動的話,有可能會造成血液過度高凝,容易形成血栓。如果適當做一些輕柔的活動,比如散步,可以有助於預防血栓的發生,也有利於生產過程的順利。
第二天,這位丈夫再次邱斌留言,“她今天看着計步器在房間走了二十分鐘,你的話,她聽進去了。”
不會做飯的邵霖醫生最近還為孕婦指導起了“廚藝”。
3月中旬,邵霖接診了一個高齡孕婦。這位產婦幾乎每天8點整都會發一條信息過來:“今天是懷孕第260天,網上説最近該補充瘦肉和綠色蔬菜,補充孕婦體內的鐵元素和提供有助於胎兒神經系統發育的葉酸。但是家裏冰箱囤的物資不夠了,我該怎麼辦?”
自從接診這位患者以後,邵霖會不定時地問問對方家裏還有哪些菜,給出搭配意見,並建議她適當補充一些維生素、鐵劑。
“其實這位患者一直很健康,營養的攝入也是足夠的。她需要的不是食譜,是一種安全感。”邵霖説。
“大白”
醫生穿着防護服的樣子,像極了電影《超能陸戰隊》裏的充氣機器人大白,萌萌的,有種莫名的信賴感。
成為“大白”,卻有點辛苦。
4月的上海,氣温陡升。手術室又不能開空調,33度的高温下,穿上“大白”的那瞬間,悶熱感讓人幾近窒息。一台手術下來,體能消耗相當於跑了20公里的馬拉松。
最近的5天時間裏,邵霖穿着“大白”做了13次手術,其中11次,是在兩天內密集發生的。每每脱下悶熱的防護服時,上衣已經濕透,汗水順着髮梢滴落在地上,來不及喝口水,又緊急地投入到下一場手術當中。
穿上“大白”工作,邵霖習慣了;脱下“大白”上網繼續接診,邵霖也習慣了。
每次上線前,邵霖都會暗暗跟自己約定“下班”時間,“今天晚上十點,我一定要準時下線,給自己放個小假。”但看到彈出來的對話框時,邵霖的“下班”時間卻在不斷推遲,從10點,改到11點、12點,常常凌晨還在線上回覆患者的問題。
3月以來,邵霖在阿里健康的互聯網醫療平台接診了300多位患者,平均每天至少有10位患者在線上“加號”。

封控中的小區,居委會工作人員正在搬運物資(受訪者供圖)
線上的信任經常會延伸至線下。出於安全考慮,醫生往往建議孕產婦儘量不要去人員密集的地方,但對於症狀明顯、線上無法解決問題的患者,還是會建議對方儘快去線下就診。一些患者出於信任,常常會提出,希望去線上醫生所在醫院就診。
3月的一個週五,梁雙雙醫生在線上接診了一位即將臨盆的孕婦。孕婦懷孕37周,在B超中發現異常,胎兒有患血管瘤的可能。患者建卡的醫院條件有限,幾乎沒見過這種病例,建議患者轉去市區的大醫院就診。
“現在生完的孕婦牀位都很緊張,待產的孕婦,如果沒有急診的指徵,住在醫院等着生產,可能不太現實……”梁雙雙想着,如果為孩子找到確定能接診的醫院,讓孕婦把孩子生下來再轉診,比她懷着孩子到處求醫要安全和方便得多。她立刻給相熟的兒科專家發去了信息,兩人討論後,商量出了一個穩妥的方案。
“你的情況,生產後寶寶肯定是要去兒科醫院進一步評估的。你現在不要亂跑,可以在線上聯繫一下那位主任。我把你的情況跟他説了,孩子生下來送去他那裏,他們醫院可以接收的。在家注意做胎心監護,有異常隨時聯繫我。”疫情下,梁雙雙的建議像一場及時雨,落進患者的心裏。
疫情影響着醫生們的工作,也同樣影響着他們的生活。家裏的老人需要陪伴,幼兒需要照顧,米麪糧油要囤,菜和肉要團購……醫生不是超人,也有着普通人一樣的牽掛。
疫情為城市按下了暫停鍵,而新生命依然會準時到來。
“希望我在線上多留一點時間,能多給她們帶來一點安全感吧。”邵霖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