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艙魯濱遜【上海日記4月20日】_風聞
余亮-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助理-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2022-04-22 15:13
一
方艙第一夜。
晚上九點以後,巨輪就安靜下來,沒有傳聞中的大聲喧譁。咳嗽聲、呼嚕聲都模糊,像睡在岸邊漁家。早上大約七點,噪聲忽然像潮水一般漲起來,把人浮起牀。那是早餐車輪子的摩擦聲。
我這個容易失眠的人,夜裏睡得居然還算踏實,中間自制眼罩掉了,只醒了一次。隔壁上海爸爸對寶媽説,你家老公晚上眼罩一戴不管了,小孩把被子踢掉了,我給蓋了兩次。上午隔壁爸爸睡覺去了,兩家小朋友開始搞物資交換,小寶用果乾換了巧克力,開心死了。
有搞兒童教育的朋友好意發來一堆心理干預方案,比如如何保護孩子不被去方艙這件事傷害心靈等等。現代私人心理學主要以預設受傷害為基礎。其實方艙裏孩子遠比大人興高采烈,不用操心任何事,還能到處奔跑,找玩伴。大寶小寶拿着點心又去別處找人搞物物交換去了。
寶媽和我,繼續發揮魯濱遜精神,到處收集偽劣“保供”物資改建家園。大寶要上網課,沒椅子,沒桌子,趴在牀上看電腦。寶媽在自動扶梯下面發現一張廢棄的摺疊桌,少了一隻腳。我決定扛回來,真重。桌子正好塞進兩張牀之間,靠着隔板站立住,擦乾淨,然後把小牀頭櫃當椅子,成功創造出一個雙人寫字枱。

晚上,為了增強擋光效果,我們到處找鳥巢材料。先在門外“海灘”上找到一根長管子,但是太容易滾動,放棄。寶媽找來一根鋼筋做支架,鋼筋尖鋭,危險,放棄。最後寶媽在一處封鎖的大門底下找到一根纏繞的塑封長鐵絲,打了幾十個節,我們一一解開,得有四米長,以對角線方向拴在隔斷上,又能掛簾子,又能晾衣服。
不知道我們離開方艙後,誰能分到這張牀位。方艙管理中心應該搞個牀位數據庫,記錄這張牀號,打上數據標籤——小學生專用。
二
來説點不和諧的。今天看到兩起吵架事件。
先是上午兩位婦女到護士站門口,圍着護士長質問:我們昨天填了出院信息了,怎麼今天説系統裏沒有?我們待了11天了,還不讓我們出去。我們也是志願者,你們這樣弄怎麼行?我問你,你就説你去彙報,後面別人會不會還遇到這個問題?不能每次都這樣……
護士長倒是典型的能夠壓住脾氣那種,不停的壓低嗓門輕聲安慰對方,説我也是剛來接班,你這個情況我馬上去查詢,我也要彙報。另外一個婦女來勸兩位女士,兩女士不耐煩,説你別説了。趁着她們互相吵起來的檔口,護士長悄悄走回房間去了。我也走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方艙另一頭突然人聲喧譁,好多人圍過去,像魚羣發現食餌。好像是打架了,還能聽到有人起鬨。我真是方艙看熱鬧第一名,立馬穿越大半個方艙來白嫖。衝突雙方已經被大家拉開了,一個是魁梧的北方漢子,不戴眼鏡,皮膚黝黑,指着對面罵罵咧咧:你媽個X,老子真揍你!對面是個戴着眼鏡,光頭矮身的上海男人,説:你來打我呀。

我問了幾個人,原來是兩根香蕉引起的衝突。香蕉是新事物,之前沒有。這個北方漢子是志願者,抱來香蕉,那一家沒領到,去找大白問,大白説是你們志願者組長按人頭來領的。上海一家可能覺得被欺負了,北方組長則覺得被委屈了,説:我還問他們夠不夠吃,還怪我沒香蕉。想來是覺得自己被看作貪污犯了,也不想把自己香蕉給對方,直接吵起來。北方人説話粗聲大氣指鼻子,對方則擅長都市精明處理辦法,説:你打我了。
警察來了,圍着上海男人問事情。一羣淮北口音的人,圍着那北方漢子説話,説“那人真欠揍,是他先罵人的,又沒碰到他,就説打他了,吃不起香蕉嗎?上海人小氣,把我香蕉給他!”等等等等。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但覺得他們還是有起鬨的成分。我就客觀描述一下,上海人和外地打工人之間存在互相不滿。這種現象在之前隔離轉運站也出現過。希望在方艙裏能融合一下。
三
我在方艙大海里流浪。這是會展中心,有好幾個大廳。對面大廳結構簡單些,“居委會”(功能房)門口人頭攢動。牆上貼着名單,是核酸檢測結果。還有感謝信,有出院流程,有黑板報,似乎比我們這邊熱鬧,可能不是一個護士組。
靠近功能房附近的艙位,一般都住着熱心志願者。一位面向樸素的女志願者不停的回答各種問題。正好是晚飯時間,她抱出來一紙箱香梨,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穿着舊外套的外地老鄉過來拿了一個,然後説我還要一個。志願者説一人一個,那老鄉説我還有個朋友,又拿了一個。我惡趣味地跟着老鄉走,想認識一下他的朋友。他回到牀位,把梨子藏進了自己的櫃子。看來他的朋友不在。
有專業朋友找我打聽方艙裏有沒有CT機,因為要用CT照過病人肺部才能確診。我説沒有任何人去做過CT,這裏應該沒有CT。肉眼也能看出來,我肺部沒感染,也就是上海所稱的“無症狀感染”。
先來的艙友説,進來三天之後再做核酸,兩次陰性就出艙。結果今天就來給我們做核酸,看來是想讓人盡快出去。做核酸的護士説話大聲大氣,説:你給我坐下,個子太高。但是手法特別專業,要你眼睛往一邊看,頭一歪,她刮一下就好了。我家小寶每次做核酸都哭,這次居然都來不及哭就做好了。大家都説她專業,同時不由得擔心在社區做核酸時候,有些手法看來不那麼專業,會不會搞錯呢?
晚上收到我們學校一位青年教授的電話,他也到了隔離轉運中心。他是做過駐印外交官的,不怕病毒,但是充滿困惑,因為4月18號之前他們小區沒有一例陽性。他待在家裏20多天沒出去,什麼團購快遞都不沾,居然成了小區第一個陽性,實在懷疑是測試結果有問題。他老婆孩子都留在家裏,作為密接,不知道後面會不會轉運,聽起來很頭疼,我只能介紹下我這邊的經驗。這個病毒太難搞了,比印度人難搞多了。
更頭大的是家裏有陽性老人的。最近雷霆手段,應收盡收,發生了多起重病老人在轉運途中出現生命問題。這是戰爭狀態,上海人還沒有走出歲月永久靜好的想象,各種悲情呼救帖子,與各級政府的捉襟見肘進退失據形成惡性循環,問題不斷積壓,然後泄洪式解決,引起更多麻煩,更多呼救,幾乎成了一個死結。我在今天另一篇文章裏談談不成熟的看法,點擊文末“原文閲讀”可見。
我問隔壁的老阿姨,來方艙之前怕不怕?她説之前看了網上那些方艙描述,也是有點怕的,不過來了之後也還好。
考慮到最近方艙外面很多居民收到假冒偽劣變質“保供”食品,今天的方艙盒飯照片我也不曬了。
其實好多雜牌假冒偽劣食品,之前也一直在農村地區流行,現在終於人模狗樣進城了。或者説,是戰爭狀態把上海降維成大農村了。
既然是戰爭狀態,該啓用軍事法庭就啓用吧,此地老鼠那麼多,平時散淡的市場監管局,就像我們校園裏被投餵得太好的貓,怎麼抓的過來?




對了,前幾天我找武漢、西安、加州朋友一起聊聊各地的疫情封城經驗,尤其是物資保障,才發現真的有很多經驗和模式,但是沒有被總結和推廣過。感謝蜻蜓FM頂住壓力把這期節目放出來了。請移步蜻蜓APP搜索“軟硬兼識”或者“餘不是大釗老師”收聽最新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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