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23】中央推統一大市場，翻翻新聞合訂本_風聞

大家好，2022年4月24日星期日，歡迎收看第423期睡前消息，請靜靜介紹話題。

3月25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發表了《關於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督工你怎麼看這份文件？

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7547420

文件級別，從發公文的單位就能知道。至於內容，正文7700字，有明確指向的要點三四十處，是罕見的高信息量公文，值得認真解讀。這裏我先抱怨一下中國的互聯網。這麼重要的文件，想搜到全文非常麻煩。

按文件名搜索，貌似第二項就是內容，但是點進去一看。是個空白網頁。

http://www.gov.cn/home/2022-04/10/content_5684391.htm

再往下看，幾乎全都是報道文件出台的新聞，或者是轉載一個簡化又簡化的圖片版解讀，想從中找出有嚴肅出處的全文，需要費一點功夫。直到第23項，我才找到中央政府網更新之後的頁面，估計很多人三下兩下搜不到，就直接被勸退了。在中央指導性文件都能被垃圾信息掩蓋的時候，我們的互聯網規則需要好好反思。

接下來，我試着解讀一下文件的實質性內容。

http://www.gov.cn/zhengce/2022-04/10/content_5684385.htm

首先是指導思想部分，扣除立場和目標，靜靜幫我讀一下里面動詞最密集的核心內容。

充分發揮法治的引領、規範、保障作用，加快建立全國統一的市場制度規則，打破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打通制約經濟循環的關鍵堵點，促進商品要素資源在更大範圍內暢通流動

80年代，我接受歷史科普的時候。就知道歐洲從古代走向近代的標誌，是打破封建時代留下的各地經濟體，消滅內部各自收税的小市場，建立統一大市場，然後才有近代革命和現代民族國家。比如説現代德國的前身，就是普魯士主導的德意志關税同盟，對內消除關税，統一市場規則，對外統一收關税。

中國名義上取消厘金税，是1931年。1949年解放之後，中國拿回了海關管理權，統一了全國的税制。但是，直到現在，中國人開玩笑，還有一個習慣説法，某人惹了外地企業，被“跨省”了。這個玩笑包含了兩層意思，一是地方執法部門更傾向於保護本地的企業，立場往往比事實重要；另一層意思，是就算理由正當，外省的執法人員到異地執法，也是一件罕見的事情。什麼時候我們不擔心“跨省”，也不奇怪“跨省”，統一大市場就算建成了。

回到文件往下看，工作原則部分包括四條內容。

第一條強調，基於內需提高市場運行效率；第二條強調，立破並舉，消滅各種封閉小市場。這兩條可以説互為因果。只有中國內部形成完整的經濟體系，才能把小市場併成大市場。而如果放任各地的小市場自己發展，這些小市場就會慢慢融入國外大循環。

80年代到90年代，很多地方引進的企業，運行模式是“兩頭在外”，從外國進口高價值配件，再出口到外國市場，只利用中國的廉價勞動力和能源進行生產。這在當時有提供就業、拉動國內配套產業的作用，但凡是這一類企業集中的地方，税率、土地政策甚至行政管理體制都和國內其他地方不同。現在中國整體工業水平高了，大多數配件和物資都在國內生產，但很多地方的經濟和管理體制還殘留了當時外向型經濟的特徵。現在到了消滅這些小市場空間的時候了。或者説，從長期來看，小型市場空間註定要併入一個大市場，追求更高的效率。如果國內不主動做這件事，這些小市場就會併入外國的大市場。

工作原則的第三條重申堅持市場化、法制化原則。第四條強調提升政府監管效能。這兩條也可以歸併到一起。因為統一大市場打破各地的保護之後，最直接的衝擊，就是大企業快速再消滅一批低效率的小企業。效率和人情味很難共存，何況這些小企業所謂的人情味，主要原因也是用模糊的市場標準掩蓋了更高的收費。但是，一旦大企業快速擴展，就會有濫用壟斷地位和政商勾結的可能性，所以監管必須加強。

文件的下一部分是主要目標，其實在指導思想部分都提到了，所以直接跳過，看後面的具體行為部分。

第四個小標題，是完善統一的產權保護制度。完善依法平等保護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的制度體系。健全統一規範的涉產權糾紛案件執法司法體系，強化執法司法部門協同。

要理解這一條內容，我用“異地執行”四個字做關鍵詞搜索新聞，立刻就能找到前天22號的新聞，靜靜幫我讀一下。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0772209040123687

4月19日石家莊鐵路運輸法院通過執行指揮中心委託遵化執行大隊對唐山遵化某單位在中國農業銀行遵化支行馬蘭峪營業所的賬户資金進行扣劃，並特意致電告之大隊：該案案情重大，高院非常重視，已知唐山遵化疫情管控情況，故不能親往辦理，希望當地法院百難之中從速辦結。

4月20日上午石家莊鐵路運輸法院向現場辦理案件的三方工作人員當即致電感謝。

從這則新聞可以看到，法院到異地執行，必須強調共同的上級很重視，得到協助之後還要表示感謝。反過來説，如果沒有共同的上級催促，沒有人情關係協助，異地順利執法是個小概率事件。

再往前看，4月19日人民網發了個新聞。標題是《強制執行350多萬元！汕頭海關異地線上申請強制執行首“戰”告捷》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0536485310313105

“首戰告捷”，説明過去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接下來能不能成為日常規則，還有待觀察。所以，到現在為止，中國各地企業之間出現糾紛，法務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管轄權，爭取在企業本地的法院審案。而一旦管轄權訴訟有了結果，輸掉的一方往往就會開出優惠條件妥協，不再堅持要上法庭分個高低。這類似於高手過招，點到為止，因為試探之間，已經知道司法機關的傾向了，地域利益關係在大多數情況下能壓倒事實本身，沒必要再花錢僱昂貴的律師，去追求一個幾乎確定的結果。這就是中國已經建國幾十年，還是要繼續強調統一大市場的原因。

再下一條措施，是實行統一的市場準入制度。嚴格落實“全國一張清單”管理模式，嚴禁各地區各部門自行發佈具有市場準入性質的負面清單。裏面有個有意思的點，是“開展市場主體登記註冊工作，建立全國統一的登記註冊數據標準和企業名稱自主申報行業字詞庫，逐步實現經營範圍登記的統一表述。”

作為一個甜食愛好者，我首先想到的是北京稻香村和蘇州稻香村，以及相應的法院判決。2018年9月，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判決，要求蘇州稻香村停止在糕點上使用稻香村的文字標識，賠償北京稻香村3,000萬元。到了一個月後的10月12日，蘇州市工業園區法院對也做出了判決，要求北京稻香村立即停止在糕點上使用稻香村文字標識，賠償蘇州稻香村115萬元。兩邊的甜食我都愛吃，也不會因為更喜歡北京的口味，就站在北京一邊。我只是想知道，國家打算怎麼處理這些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歷史遺留問題。

第六條的內容有兩點，前面是維護統一的公平競爭制度。堅持對各類市場主體一視同仁、平等對待。後面是健全反壟斷法律規則體系，加快推動修改反壟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這就是開頭説的，統一大市場，必然會秒殺一大批被地方保護的中小企業，就像這些中小企業十幾年前淘汰鄉鎮集市上的小商販。

現在不僅中國在做這樣的事情，印度的莫迪也在努力推行統一大市場，淘汰低效率小企業。莫迪的阻力比中國更大，成績不算顯著，但也給印度經濟帶來了罕見的有效增長。中國現在內憂外患一起來，肯定顧不上各地中小企業的所謂人情味了。但同時也必然要擔心壟斷行為。所以對各類市場主體一視同仁的同時，要加強反壟斷。

第七個小標題是健全統一的社會信用制度，形成覆蓋全部信用主體、所有信用信息類別、全國所有區域的信用信息網絡，以信用風險為導向優化配置監管資源，依法依規編制出台全國失信懲戒措施基礎清單。

看到這一條，我首先想到了167期和184期節目提到的兩個項目，武漢號稱總投資上千億的“弘芯”項目，號稱擁有全國唯一的7納米光刻機，騙了政府資金之後爛尾了，留下150億的債務。但同一個主持者曹山，轉身就到濟南成立了“泉芯”項目，拿了濟南高新區的錢，成立了泉能先進集成電路產業研究院，國資委注資60億。這個曹山在貴州還有一個雲芯項目，但直到2022年的今天，我不僅沒聽説曹山被抓，連他的真實身份都沒人紕漏。這可能不僅僅是統一社會信用制度能解決的問題。

第八個小標題是建設現代流通網絡，大力發展第三方物流。

這一條最直接對應的，是中國物流成本過高。之前我們説過，中國物流成本一度佔了gdp的五分之一，最近幾年下降到gdp的14.6%，但也高的嚇人。而德國雖然是典型的製造業國家，物流成本只佔gdp的8.5%。所以，要儘量把物流託付給專業的企業來做，避免每個企業都搞自己的物流體系。

80年代初，有那麼幾年，中國汽車產量和進口量不斷增長，但物流總是緊張，原因就是汽車都被各企業的運輸隊佔用了，沒有物資運的時候就閒着。第394期節目，我們介紹美國重載鐵路，説美國鐵路的長處不僅是重載鐵路比我們多，還有標準化的鐵路、公路、海運換乘站，讓企業能放心把物流託付出去。現在國家要繼續推動物流專業化。

這一條剩下的部分，是完善國家綜合立體交通網。這就是睡前消息之前經常關注的斷頭路和外地車牌問題。這方面最嚴重的問題集中在北京。因為北京一方面卡住了東北和內蒙古南下的通道，另一方面嵌入了河北省內部，阻擋了河北省的內部物流，就看北京什麼時候給外地做個榜樣。

但是車牌問題，也的確不是簡單放開就能解決問題。因為的確存在一些不給本地帶來多少收益的過境交通。如果完全根據屬地管理，那某些地方未必有興趣維護這些過境道路。所以，中央政府應該邀請全國的交通地理專家，對全國的路網做一個評估，確定每個地區的額外交通負擔，給出相應的財政補貼比例。地方政府拿了中央的財政補貼，就必須對所有車輛一視同仁，給出同樣的交通管制政策。比如説城市容納力實在不足，要收進城通行費，那就所有車一起收，不能只歧視外地車牌，因為外地車也給中央財政貢獻經費了。

第九條是完善市場信息交互渠道。統一產權交易信息發佈機制，實現全國產權交易市場聯通。看到這一條，不難想到，雖然國家承諾今年不推出房產税，但一直在為房產税做準備。前些年，我也買過房，賣過房，很多中介都告訴我，很多地方的限購政策明確説二套房或者三套房有限制，但只要這套房子在省外，系統就不管。現在這個時代要結束了。

第十條，推動交易平台優化升級。這對企業來説是一條非常有價值的內容。因為後面有具體細則：加快推進公共資源交易全流程電子化，積極破除公共資源交易領域的區域壁壘。加快推動商品市場數字化改造和智能化升級，鼓勵打造綜合性商品交易平台。鼓勵交易平台與金融機構、中介機構合作，依法發展涵蓋產權界定、價格評估、擔保、保險等業務的綜合服務體系。

過去我也開過小企業，當過法人代表。雖然企業小到只有一間辦公室，但還是經常遇到身份證不夠用的情況。因為到處投標、籤合同、確認文件都要身份證原件，再加上一大堆蓋公章的文件，稍有差錯，整個程序就要重來。我和我的同事經常為了送身份證而超速飆車。

去年年底，中建四局發佈一個勞模典型，説該公司員工梁某負責公司的印章服務，在一年時間裏蓋章7億次。一年只有0.3億秒，這個數字肯定是假的，但是工程單位招投標蓋章數量大，以至於能給蓋章的人發勞模獎章，這是真的。希望以後國家認證的電子化交易程序能儘早淘汰這些無用GDP。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6666043691526418

接下來是整個文件的第四章，打造統一的要素和資源市場。覆蓋小標題是從第11到第15。雖然我知道這個文件主要考慮企業待遇，但我還是要説，人也是經濟要素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經濟要素。全國統一高考，拉平教育權利才符合文件精神。至於説其他幾條內容，土地、技術、資本、能源、環境統一市場，大多數內容之前都説過，就看碳排放量市場具體怎麼運行了。另外就是文件説研究推動適時組建全國電力交易中心，重複了1月份能源局的意見。現在別説國家電網和南方電網之間，就是國家電網內部，還有好多平行的交易中心，將來都得合併到一起。

2021年6月第286期節目，我們分析過去年夏天缺電的問題，廣東缺電的一個原因，就是南方電網相對獨立，和國家電網之間沒有足夠的電力通道。所以湖南水電站的電發出來沒人用，風力發電機空轉，也解決不了廣東省的缺電問題。統一大市場在硬件上要先解決嶺南和中原電網的互通，在軟件上還是要解決南方電網這個歷史遺留問題。

第五章包括16到18三個小標題，健全商品質量體系、完善標準和計量體系、全面提升消費服務質量。總的來説還是統一度量衡的延伸，裏面比較有新意的是兩個點。首先是“推進內外貿產品同線同標同質”，禁止企業再搞內外有別。像雲南白藥那種企業，在國內就標保密配方，在國外就公佈配方表，以後不能再允許了。

https://finance.ifeng.com/stock/special/ynbyxm/index.shtml

另外，第17個小標題提到了加快制定面部識別、指靜脈、虹膜等智能化識別系統的全國統一標準和安全規範。我之前經常説，現代都市，如果希望要高標準的安全，就沒有絕對的個人隱私。但反過來説，政府也有義務保證，只有通過合法手續，才能讓有關部門使用隱私。這就是安全規範的必要性了。

説起標準計量體系，我想説，還有一項很重要的數據通用問題，就是國家應該讓各醫院之間能完全通用檢查結果。必要的時候，可以把檢驗行業和醫院分開，變成相對獨立運行的機構，避免只有大醫院檢查結果可信的社會共識，也減少大醫院的事務負擔。消費者只要拿着在一定時期內的檢查結果，可以在全國各醫院看病。這不僅給個人省錢，更是給國家醫保省錢。

第六章是推進市場監管公平統一，基本上都是説加強監管。我們413期節目，分享了讀《半月談》雜誌的感受。裏面提到一個例子，執法部門管不了假種子。其中地理原因是賣假種子的在蘇、魯、豫、皖四省邊界流竄，越界就能逃脱追查；體制原因是公安部門和農業部門採取不同的標準衡量真假，報案不一定就能立案。這都是監管方面阻礙統一大市場的例子。再考慮到地方保護因素，國家如果真的打算搞統一大市場，統一監管，恐怕市場監督局這個最對口的單位需要完全垂直管理了。否則就不存在全國統一監管問題。

第七章是進一步規範不當市場競爭和市場干預行為。其中第一條就是反壟斷。如果只是反壟斷，反不正當競爭，本來可以歸入上面加強市場監管的部分。但是，這次的政策是推出統一大市場，所以我前面反覆提醒的，對各地中小企業來説，統一大市場未必是好消息，很多領域會快速被大企業佔領，直到出現壟斷現象。

當然，絕大多數國家，包括中國在內，法律不禁止純粹因為競爭而出現的壟斷，只禁止壟斷行為。以後大多數城市的商業都會被少數大企業主導，所以必須加倍警惕壟斷行為，防止大企業濫用壟斷地位。同時，這裏還提到了要穩步推進自然壟斷行業改革，比如説電網、油氣管網，這是一貫的政策。但我還想説一個近期熱點——知網。

最近，中科院因為費用太高，拒絕知網的新聞上了熱搜。我看了很多分析文章，都説的不得要領。遠遠不如我們去年4月的263期節目深入。那一期我們提到，知網最大的問題，在於它根本不是互聯網時代的產物，而是是1995年國家新聞署賦予清華大學出版社的一個項目。國家拿出一筆經費，把全國學術期刊資源收錄起來，每月出一張光盤。在互聯網還沒有表現出潛力的時候，這的確是一種降低學術搜索成本的方案。

1999年，清華藉着之前積累的數據，建立了中國期刊網，把這些學術期刊資源搬到互聯網上，默認光盤版的數字版權，就等於互聯網版權。這就是中國知網的起源。可以説，知網的壟斷寡頭地位，來自上一個技術時代的過時文件。這種市場地位，説自然壟斷都不合適，應該説是一種被時代甩開的行政壟斷。國家要搞統一大市場，要規範自然壟斷，第一個就應該從知網開始。

和國際上其他學術信息服務商相比，知網的收費不算太貴，利潤也不高，每年總收入也只有十億。所以，我建議國家就直接廢除這家企業，由國家撥款十億，把所有學術資源向中國人免費開放，帶來的溢出效益肯定不止十億百億。這才是有為政府應該做的事情。

回到中央文件本身，最後一章的主題是組織實施方案，和其他文件落實措施區別不大。只有第29小標題值得一説，靜靜幫我讀一下。

優先推進區域協作。結合區域重大戰略、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實施，鼓勵京津冀、長三角、粵港澳大灣區以及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長江中游城市羣等區域，在維護全國統一大市場前提下，優先開展區域市場一體化建設工作，建立健全區域合作機制，積極總結並複製推廣典型經驗和做法。

全國大市場不能一步建成，那就先在幾個大都市圈建立區域統一市場。這實際上意味着圍繞着大都市的行政區放棄一部分現有權力，統一設計規則。很可能涉及到重大的權力分配甚至是省級行政區劃的變化。自從重慶從四川分出來之後，我們已經25年沒有動過省級邊界了，這在新中國歷史上也是很不尋常的穩定時期，也許下一代小學生要學習新的行政區劃地圖。

在這麼大的一個國家搞統一大市場，當代歷史最適合用來比擬的事件，應該是歐盟。而且歐盟建立過程，也和前面中央説的分階段方案有點像，局部地區漸進，逐步組合成統一大市場。歐盟的前身，就是1950年法國和西德談判組建的“煤鋼複合體”，最終擴展到整個歐洲。

和歐盟相比，中國的經濟總量差不多，但是人口和麪積都是歐盟的2倍以上。在這麼大的範圍內，面向十幾億人口消滅局部市場限制，這是歷史上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不能簡單地用秦始皇書同文、車同軌比擬。從邏輯上我們可以認為這是好事，但考慮到現有秩序上寄生的無數企業，也必然產生前所未有的震盪。國家應該為此做好準備。

另外，前面我提到搞統一大市場，市場監督部門有可能要收歸中央垂直管理。從其他國家的經驗來看，收歸中央管理的部門，可能還不止這一家，環保、質檢、安監，甚至法院可能都需要和地方逐漸脱鈎，讓地方行政官員管不着，才可能保證全國各地都有均等的法律服務環境。

中國現在政府財政比例低於大多數工業國，而中央政府公務員佔全部公務員的比例，在工業國裏也是最低的，大概是不到5%，而發達國家普遍在12%以上。這當然和國家規模有關係，因為他們的國家規模只相當於我們一個大省，他們的中央公務員對應我們的省級公務員。但另一方面看，中國的中央派出機構的確太少，而且往往還要服從於地方黨委，而法國的大區級機構都算中央派出人員。財政方面，美國的聯邦税務局不需要看地方政府的臉色，在權限之內直接履行自己的義務。這都是統一大市場的先決條件，中國的政府體制不經過一番大變動，很難滿足“統一大市場”的先決條件。

擴大中央機構，把一部分機構收歸中央，並不意味着減弱地方權力。文件在指導思想部分就提到了，“充分發揮法治的引領、規範、保障作用”。這意味着要在中央和地方權力之間畫一條明確的界限。過去因為地方人事要歸上級管，人事上沒有明確界限，再沒有明確的法律規範，權利義務方面也是模糊的。但同時，地方政府管轄範圍足夠大，以至於必然會有一定的獨立性。結果就是在某些方面既沒有得到中央集權的好處，也沒有得到分權的靈活性。

比如説地方債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事實上共享信用，理論上説不能破產，所以拼命借錢。而中央又實際上把權力委派出去，管不到花錢，結果就是窮縣以高利率借了幾十億上百億還不起的債務。又比如説之前舉例子，秦嶺裏面的一些小縣，全縣幾萬人，縣城幾千人，所謂縣域經濟，就是圍繞着轉移支付的花錢經濟。這些公務員和國企人員，明明就是依附於上級財政的派出人員，在討論撤縣問題的時候，總是以地方人民利益的代表自居，反對切掉這個財政黑洞。這都是地方和中央權責不清晰的例子。

以後國家要像18世紀那些逐漸改革的歐洲國家那樣，基於統一大市場秩序來維持中央政府，很可能要和和地方政府之間建立明確的契約。地方政府知道自己的權力邊界在哪裏，就不會有地方利益集團無限綁架全國的情況出現了。反過來説，如果在權力邊界之內經營的好，也可能有局部制度創新，有自己的繁榮，給自己發點福利和紅利，也應該屬於自由決策。這都是可以想象的未來。

總的來説，這個文件出台，説明我們的國家遠遠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均等一致。我們的行政區劃，很大程度上還繼承了農業時代的劃分。我們的社會管理體系，在很多細節上，來自革命時期農業根據地的管理習慣。這些文化遺產，當初的設計目的，是保持農業社會的穩定和動員能力，所以希望在局部地區形成經濟小循環，為此可以犧牲更大範圍的效率。

建國前幾十年，中國雖然發展很快，但社會主體還是農民，所以可以和這些管理上的遺產共存。進入21世紀之後，中國工業社會迅猛發展，絕大多數人都脱離了農業社會，所以過去的那些管理模式越來越顯得落後，必須再搞一次統一大市場改革，打破各地的經濟小循環，建立有國際競爭力的大市場秩序。這就是3月25日中央文件的歷史背景。在節目最後我還是要説，現代化的根本是人。打破地方上阻礙統一大市場的土政策，不能總是忽視和户口掛鈎的教育、醫療以及其他福利。公民權利均等化，是統一大市場的前提。

結尾給大家插一個彩蛋。上期節目説要對連花清瘟膠囊相關論文做技術分析，現在還沒做完。但是最近我看到很多人説，連花清瘟膠囊也被列入埃博拉烈性病毒的治療方案了，這件事我倒是可以説幾句。

首先，以嶺藥業自稱連花清瘟膠囊可以治療埃博拉病毒的事情是真的，在河北工業和信息化廳的主頁上，可以找到以嶺藥業連花清瘟項目獲河北省科技進步一等獎的新聞。

http://gxt.hebei.gov.cn/sme/zx/snxw34/774139/index.html

頒獎説明最後一段話，我給大家讀一下：

自上市以來，連花清瘟連續20餘次被國家衞健委、中醫藥管理局等部門列入防治甲流、乙流、中東呼吸綜合徵、埃博拉、新冠肺炎等傳染性疾病診療方案推薦用藥。“中藥連花清瘟治療流行性感冒研究”曾榮獲2011年度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該藥已成為我國應對病毒傳染性公共衞生事件的代表性藥物。

連花清瘟膠囊怎麼和埃博拉扯上關係的我不知道。但我是中國第一個採訪埃博拉病毒防治團隊的人。2014年，由解放軍302醫院派出的埃博拉防治醫療隊援助塞拉利昂，第一批團隊30人結束隔離，回到醫院舉行凱旋儀式的第二天，我就找到了他們的政治部，恰好遇到了隨隊去塞拉利昂的政工幹部黃顯斌。經他介紹，我採訪了醫療隊隊長李進、政治部副主任孫捷、醫療組組長秦恩強、外科負責人李志偉。後來在觀察者網發了特稿，標題是《30名中國軍人 拯救一個國家》。

關於中藥治療埃博拉的問題，我當時就提出了問題。

隊長李進的回答是:治療中用了很多湯劑，黑人患者吃了之後效果不錯。

醫療組長秦恩強的回答是:我們對埃博拉患者的死因做了統計分析。實際上大多數死於併發症，死於嚴重的內環境紊亂，如嚴重的脱水、電解質紊亂、酸鹼失衡。很多患者發燒四五天才來，這些天沒人敢碰他，也沒人給他補液。送水，甚至沒人給他吃的，等到醫院的時候，各項體徵已經都不行了，都不一定是埃博拉病毒直接致死。

所以我們針對他們這個特徵，重點是補水。保證足夠的食物供應。敢於接觸病人，實際上已經解決了一半問題。有的時候他們病人自己不肯喝水，催着喝也不喝，我們就配一些中藥湯給他們，實際上也是補水。他們喝了之後很感激，心理狀態很好，跑過來謝謝我們。最嚴重的，我們還給他們輸液。只要病情比較輕，到我們這裏都能救過來。

我不知道後來連花清瘟是怎麼證明自己藥效的，至少從我採訪的第一手資料來看，中藥發揮的主要作用，是心理安撫和補水。連花清瘟膠囊如果想證明自己有真實治療效果，不説雙盲實驗，最好查一下自己進入治療前後的效果，看看和第一批醫療隊隨便配的中藥湯有什麼區別。

https://www.guancha.cn/Third-World/2015_01_12_306084.shtml

http://mil.news.sina.com.cn/2015-01-13/1017817943.html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7549647/answer/37130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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