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爾諾貝利被“解放”以後_風聞
世界说-世界说官方账号-我们只做大家看得懂的国际深度报道与评论。2022-04-26 21:35

在核災難發生後的第36週年,切爾諾貝利也許已經俘獲了新的受害者。
入侵烏克蘭的俄羅斯軍隊自2月24日戰爭第一天進入並“接管”核電站及其周邊禁區,到3月31日在幾乎沒有發生任何交戰的情況下全面撤離,長達36天的時間裏,切爾諾貝利成了外界無從探查的黑盒。3月底與俄軍的突然撤走同時,還有一大批報道聲稱這些從禁區內撤離的俄軍被直接送到了位於白俄羅斯戈梅利的放射醫學中心進行治療。
俄軍離開後的一個月,仍然沒有任何人能夠對相關的報道給出確認或反駁,烏克蘭中央政府和切爾諾貝利地方官員不斷表示,不僅曾駐守此地的俄羅斯士兵已經受到了超量輻射,並且這些輻射塵可能也已經被他們帶到了白俄羅斯和俄羅斯。俄羅斯堅持切爾諾貝利一切如常,十分安全,但並未談論突然撤離部隊的原因,國際原子能組織則拒絕確認俄軍士兵是否遭遇了高輻射威脅。聯合國在今天發出的一篇長新聞稿中指出,除了反思核電事故,眼下如何應對核電站在戰爭條件下構成的環境和安全風險,已經是擺在全世界面前的最新緊迫題目。
又是一年4月26日,今年的切爾諾貝利紀念日,比往年更沉重一些。
超量輻射之謎
聲稱俄軍是因為出現了高輻射症狀引發兵士恐慌,乃至於突然決定全員撤走的報道最初見於三月最後一週的白俄羅斯媒體,這些報道聲稱,不斷有俄羅斯士兵被送往位於戈梅利的白俄羅斯放射醫學中心,他們身上出現了明顯的高劑量輻射症狀。在類似的報道發出幾天後,切爾諾貝利管理局確認當地的俄軍已經完全撤走,同時跟進的媒體報道則稱,被派去撤離軍隊的是“七輛大巴”,它們將撤離核電站的大約300人直接送到了放射醫學中心。
毫不意外,沒有任何人能夠獨立證實這些報道的真假,但4月2日,烏克蘭國家核能公司Energoatom確認俄軍在“紅森林”內建造了防禦工事並挖掘了戰壕,這是1986年事故後遭到污染最嚴重的地區,因遭遇輻射的松樹枝葉變紅而得名。

●俄軍在紅森林區域挖掘的戰壕的一部分 / 路透
在此之前,烏克蘭核能管理部門和其他政府官員已經多次警告俄軍正將自己無防護地暴露於輻射之下,3月31日俄軍撤走後,烏克蘭副總理伊琳娜·韋列舒克更毫不客氣地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表示,由於超量輻射,這些俄軍士兵會在未來幾年內死亡,他們也會將輻射帶回到他們各自位於俄羅斯的家鄉,所有自切爾諾貝利拿走的金屬甚至是部分非金屬物件,都會成為“切爾諾貝利的禮物”——這很可能不是在科學和醫學上嚴謹的表述,但它代表了很多人的第一反應。
實際上,“高輻射症狀”的真實性在專業人士的討論中幾乎已經遭到否決:即使在1986年核事故剛剛發生的第一個月裏,出現類似症狀並獲得確診的人數也僅有134人,且其中大多數直接參與了事故現場的第一輪處理過程。在本輪俄羅斯軍隊的佔領當中,切爾諾貝利四號反應堆的石棺以及核廢料儲存設施都沒有遭到重大損毀,而禁區的輻射量僅為總遺留輻射量的大約2%——在1986年事故發生後成立、36年來一直管理和監測着切爾諾貝利廢墟的烏克蘭核電安全研究所兩位專家在4月4日的媒體採訪中表示,除非俄軍士兵是吃了“紅森林”地表的土,或者是一個月內吸進的全部是塵土,否則其輻射量不會強到足以出現高輻射症狀。
另一方面,戰爭發生之初、特別是3月9日核電站電力供應遭到破壞以後外界所擔憂的最壞結果也並沒有發生:事實表明冷卻池中的水量足夠在短暫失去電力的情況下依然發揮其作用,從而避免儲存的燃料温度過高。
但與之同時,如果用核事故後各方所遵循的安全管理標準來衡量,那麼俄軍士兵在禁區內的一個月所進行的一切活動的確都可以描述為對死神的邀請:切爾諾貝利禁區之所以稱為禁區,正是因為禁區內不能居住,不能過夜,當然更不能如俄軍士兵一樣幕天席地地在軍用帳篷裏駐紮上一個月;2月25日,廢墟周邊已有監測傳感器報出的記錄數值達到了安全標準的七倍,這也是監測系統在俄軍佔領後傳回的最後數據。
大量視頻和照片也指向俄軍士兵的確出現在戈梅利的放射醫學中心附近:沒有人知道他們出現的症狀究竟是某些特定條件所造成的較高劑量輻射,還是一種集體心理暗示所致。

●禁區管理公共委員會成員Yaroslav Emelianenko在社交媒體上公佈的照片,稱俄軍出現在放射醫學中心 / 網絡
無論如何,受到影響的遠不止俄軍士兵:切爾諾貝利工作人員在站內被扣押了將近600小時,而在安全標準中他們應當維持每12小時一班的速度輪換;由於坦克和裝甲車駛入了不應進入的區域,從切爾諾貝利吹起的輻射塵至少已經到達基輔,這些帶有放射性的軍事設備又隨着俄軍的調動而駛入了烏克蘭其他地區。
儘管在事故後釋放出的放射性物質中,銫和鍶的半衰期都在30年以內,但鈈-239的半衰期是24000年以上,這使得談論時間流逝沒什麼意義。當前並無任何能夠驗證這些輻射粒子進入人體後可能造成的確切影響的方式——儘管經驗表明可能會增加罹患癌症的風險,也有可能影響兒童發育,但無論如何,一切尚屬未知。
重建切爾諾貝利
烏克蘭核電安全研究所專家在採訪中透露,如今放射生態學家面臨大量善後工作:由於坦克和裝甲車的經過,以及新挖掘的戰壕和防禦工事,可以預見禁區內的放射性核素的分佈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這意味着針對禁區的“掃雷”必須從頭開始,即使在戰爭完全結束之後,此前火爆的切爾諾貝利禁區一日遊也將在相當長時間內不再對公眾開放。
切爾諾貝利的檔案資料同樣遭到毀損,核電站管理人員在俄軍撤走後對烏克蘭媒體確認,此前三十餘年裏艱難收集起來的歷史資料、實物和檔案已經遭到毀損和丟棄,其中的一部分在工作人員返回後正躺在垃圾桶裏。
除此之外,由於無法獲得鑰匙,俄軍在多個實驗室破門而入,甚至有報道稱實驗室已被洗劫一空。俄羅斯工程師兼物理學家安德烈·奧扎羅夫斯基在與媒體的採訪中透露,據稱部分實驗室中存有1986年反應堆爆炸後的碎片,存留它們的原因是科學家希望研究輻射在環境中的擴散過程——如今它們下落如何,已經難於追查。

●3月26日斯拉夫蒂奇的居民集會 / 網絡
自核事故發生、原本的核電站衞星城普里皮亞季遭到廢棄之後,距離核電站50公里外的新城斯拉夫蒂奇成了核電站員工新的居住點,來自八個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工程師以及建築工人參與了它的建造,其中也包括俄羅斯人,他們中許多人至今仍住在斯拉夫蒂奇,即使在俄軍到來時也由於擔憂核電站安全問題而選擇了拒絕撤離。直到目前,約有2700人在為切爾諾貝利工作——儘管已經不再作為核電站運轉,但它的退役過程至少將持續到2062年,這將是全球核電站最可借鑑的先例。
而過去兩個月內發生的事件,也讓切爾諾貝利再一次為全球核電充當了警鐘——如果無法排除戰爭爆發的風險,已經投入運行或仍在修建當中的其他核電站是否有可能提前為此做好準備?
在化石能源供應驟然遭遇重大政治風險的當下,已有大量國家將核電重新列入了考慮範圍,未來幾年,可以預見將有一大批新建核電湧現在世界各地。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管理層已經提出,鑑於該站發生的情況,國際原子能機構應該為世界各地的核電站制定新的安全協議,儘管在此之前,各地核電站已經採納了“足以經受住一架飛機墜毀”的安全標準,但這次戰爭依然表明,即使是墜機,它與蓄意的軍事攻擊仍然並不相同,且並不足夠。
不再運轉的切爾諾貝利至少已不會因外力而成為新的核爆炸源頭,但直到目前,扎波羅熱核電站仍在俄軍控制下,而扎波羅熱的戰鬥,仍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