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江老爺子走了:沒有黃藥師了,沒有龍成邦了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2-04-27 20:59
曾江老爺子逝世了。
1935年9月2日-2022年4月27日,86歲半。
我開始看他時,他已經不年輕了:《英雄本色》裏的堅叔。再便是《縱橫四海》裏的老爹。

他很適合演老爹。
笑起來温柔的,慈祥的,深邃的,狡猾的,別有用心的樣子。
不笑起來,嘴角一耷拉,眉毛一豎,不怒自威。
萬梓良主演的電視劇《生命之旅》中,他扮演一個老花花公子車宗持。那劇裏,鄭裕玲本來要嫁給萬梓良了,因為得病,棄婚了;車宗持很照顧她,最後出於感激,她嫁了車宗持。
本來這種老夫少妻的劇情,而且“把男主角原來的未婚妻截了”的橋段,很容易讓人不快;但曾江演的車宗持如此風流倜儻風度翩翩,讓人生不起氣來。
大概有點《老友記》裏,Chandler看到Richard之感:有範兒!

後來《大時代》裏,曾江扮的龍成邦出場時,我還帶着對車宗持的印象,總覺得“這一定不是個壞人吧?”等發現龍成邦着實是個大壞蛋後,心中落差極大;但後來龍成邦被鄭少秋扮的丁蟹欺負時,心中立刻軟了,“反正他也遭過罪了,就別欺負他啦!”

龍成邦是個非常微妙的父親形象。原型應該是呂樂,也就是所謂五億探長雷洛。在港腐敗夠了,由港跑台的角色。但《大時代》裏,給了他微妙的情感。年少時是呼風喚雨的腐敗探長,年老來身體不行了,又因為風流於是兒女眾多,吃盡了兒女的虧,對唯一真誠的女兒——郭靄明扮的龍紀文——懷有微妙矛盾的心理,最後還是為了女兒,抖一抖威風,出來護了心目中的女婿,劉青雲扮的方展博。
因為劉青雲和郭靄明後來結婚了,所以在我心裏,總覺得曾江是劉青雲的岳父……

哪位會説:按時間順序,如果聯想到父親角色,不是該先想起他演的黃藥師嗎?
説來慚愧的很,我小時候的確是先瞥過1983版《射鵰》。但那時小,而且看不破化妝,又不看片尾字幕,我是到了十歲那年暑假,電視台重放《射鵰》,才明白那是曾江的。
大概許多看過的能夠理解:之前看的老爹,要麼陰險詭詐,要麼老花花公子,要麼剛愎自用,的確和黃藥師不太一樣——83版《射鵰》還給他上了劍眉和鬍子,顯出英氣來。
而他的黃藥師,也的確演得好。
張國榮在《東成西就》裏的黃藥師,那是開玩笑的。姜大衞也演過年輕時的黃藥師,但那個版本,以及古天樂版《神鵰》裏駱應鈞的黃藥師,都少了點清癯。姜大衞有點過於温情,駱應鈞少了點世外高人的神采。
黃藥師是個什麼人?
金庸設定黃藥師,是一個非湯武薄周孔的人,而且喜歡説“禮法豈為吾輩而設?”,所以才成了東邪。
這句“禮法豈為吾輩而設”,是有典故的:《晉書·阮籍傳》説阮籍,“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常言“禮豈為我設耶?”
即,黃藥師是按着阮籍寫的。不拘禮法,翻白眼。
而“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出自嵇康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眾所周知,嵇康跟阮籍是一夥的,阮籍肯對他加以青眼。
黃藥師居住的是桃花島,招牌武功是落英神劍掌。落英是什麼典故?《桃花源記》,“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陶淵明啊,魏晉時期的隱士之首。
所以黃藥師,基本是按着魏晉風度那些魏晉名士寫的。
金庸寫黃藥師的形象,用詞極考究:形相清癯,風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他不是個好人,但也不是個壞人。
風度翩翩,目高於頂,自以為是。無視即定規則,對女兒有點刀子嘴豆腐心。
《縱橫四海》裏,曾江這個老爹培養出了伶俐的絕代神偷們。
《大時代》裏,曾江這個老爹培養出了一個倔強的女兒,以及接納了一個他不太樂意的女婿。
《射鵰英雄傳》裏,曾江這個老爹培養出了一個倔強又伶俐的女兒,被迫接納了一個他不太樂意的女婿。
曾江結過三次婚,按照以前港媒説法,不算一個典型好丈夫好父親。他的女兒曾慕雪六年前提到過,曾江當爹大概是另一路風格:
會享受生活,愛跟女兒分享,沒機心,不扮好人,“説話好直接”——畢竟是得了金像獎配角,都會説自己沒演戲天分的人。
還真是,龍成邦+黃藥師。
大概,他極適合演風度翩翩風流倜儻的角色,也適合演邪惡狡猾的角色,都不會出戲。
——一個無端聯想,我一直覺得《食神》裏吳孟達那個形象,有點像曾江在《我本善良》裏的齊喬正……
他適合演邪僻無情的角色,只要冷笑一聲就行。

但被女兒纏得沒辦法時,又真的沒辦法。
龍成邦的黃藥師這兩個角色温情的一面,也在於此:
對外翻臉無情,對女兒沒有法子。
總之,我至今看到黃藥師三個字,想到的還是他和梁家輝的臉。
以後,沒有黃藥師了,也沒有龍成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