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不是法庭,誰來保護被網暴的醫生?_風聞
财经无忌-财经无忌官方账号-独特视角记录时代冷暖2022-04-28 19:51
文 | 劉夏
沉默的愛爾眼科和王勇醫生説話了。
在中國互聯網輿論場上,有關所謂的“抗疫英雄”艾芬和上市公司愛爾眼科(300015.SZ)的糾紛一直沒有消停過——據説已經有500多天了。
這其中,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就像是祥林嫂附身,工作之餘在微博上,又是直播又是徵集“受害者”,像一個鬥士,一副誓要把對方“搞倒”的陣勢。
而作為上市公司的愛爾眼科,卻很少回應。近日,給艾芬做手術的武漢愛爾眼科醫院副院長王勇醫生,透露其已不堪被“網暴”,要起訴艾芬,而愛爾眼科隨後發聲明,支持醫生依法維權。
在中國人的俗語中,除了“店大欺客”之外,還有一句話是“客大欺店”。
在艾芬和愛爾眼科的這場糾紛中,我們看到的是後者——堂堂中國第一眼科上市公司,市值常年在2000億以上的知名企業,卻被一個患者一次次逼到了牆角。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艾芬能連續500多天“盯”着愛爾眼科不放?連孟晚舟都能通過司法途徑回到中國,艾芬和愛爾眼科的糾紛到底是有多複雜,500多天了,還沒有走法律途徑去結束“鬧劇”?究竟是什麼情況,連國家、省、市以及多家國內知名公立醫院的聯合調查組,都沒法讓同為醫療人的艾芬信服呢?
不可否認,網友都喜歡看唐吉坷德挑戰巨型風車的大戲——在作為個人的患者和作為組織的大型企業之間,人們天然地會去同情個人。
但,500多天了,我們是時候迴歸常識去看待這些問題了。
500多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綜合艾芬在網上的自述和愛爾眼科的聲明,坦白來説,這並不是一件有多麼複雜的糾紛。
在2020年5月時,艾芬通過熟人介紹前去武漢愛爾眼科醫院,進行了人工晶體植入手術治療白內障。而在術後五個月後,艾芬出現了視網膜脱落的症狀。
艾芬認為,愛爾眼科醫院手術不規範,存在過度治療,最終導致其視網膜脱落,同時懷疑愛爾眼科為其提供的病歷資料存在修改的嫌疑。
而愛爾眼科針對此事進行內部調查後發展,手術治療過程是符合規範的,“患者(艾芬)右眼視網膜脱落,與本次白內障手術無直接關聯”,同時列出了艾芬的眼部照片,稱“右眼角膜疤痕具有特徵性”,意指不存在“調換照片”一説。事實上,這一結論也得到了官方專家聯合調查組的認可。
艾芬的主治醫生王勇在自述文章裏稱,艾芬的視網膜脱落是在手術5個月後出現,與手術沒有直接關聯,而且所有病歷資料均真實,且可接受司法鑑定。
不過,在愛爾眼科公佈的自查報告裏,也承認“武漢愛爾眼科醫院在此事件上存在醫療管理規範執行不到位、責任心不強的問題。”

2021年2月,艾芬在微博上發文稱,自己已經向武漢市衞健委醫證醫管部門,遞交了“實名舉報湖北愛爾眼科總院醫療行為違法違規問題”的舉報信。
隨後,國家、省、市、區各級主管部門組成了聯合調查組,專家組成員來自北京協和醫院、北京同仁醫院、北京大學人民醫院、中山大學附屬眼科醫院等各級權威機構。
但艾芬拒絕簽收政府信訪部門對其有關訴求的答覆,至今仍不接受協商調解,不做醫療鑑定,不走法律程序。
在政府和主管部門的調解未果後,艾芬的“主陣地”挪到了微博。
她在網上通過直播及發文,徵集有關愛爾眼科的“負面”消息,並且稱醫院方面對她進行了“活體摘除”,聲稱要揭露(愛爾眼科)這個集團這種牟利方式的罪惡。
另一方愛爾眼科公司則表示,在過去一年多時間裏,公司嘗試了各種方式與艾芬進行溝通。包括今年二月和三月還多次見面,但都沒有結果。
“我的訴求不光是賠我該賠的錢,我也希望他們受到該受的懲罰”。艾芬在接受一家媒體採訪時,這樣表示。
為什麼500多天都不走法律程序?
微博賬號“急診向日葵艾芬”目前粉絲209萬,是艾芬和愛爾眼科“叫板”的主要陣地。
在這500多天裏,艾芬幾乎只發和愛爾眼科相關的“負面”信息,並在網上號召網友們一起“揭發”愛爾眼科的“不良現象”。
原本只是一起普通的醫療糾紛事件,卻走向了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網絡幹仗”——由於有所謂武漢“抗疫醫生”光環的加持,艾芬的209萬粉絲,很多都願意相信這位“大V”,以至於,當網上有不同的聲音出現時,都會被網友“羣起而攻之”。

北京同仁醫院眼科專家趙陽主任,從專業醫療診斷角度,在網上寫了篇評論,並認為艾醫生拒絕與醫院溝通,也並沒有申請醫療事故鑑定或者提出法律訴訟,而是選擇在個人微博上直接“審判”:愛爾眼科是為了賺錢,不必要地摘除了自己原本幾近正常的晶體,“竊以為,這個方式不可取。”
隨後趙陽在網上沒有來由地被網友攻擊,並被謾罵“這廝人品太差”。
現在在這起醫療糾紛中,我們看到的場景是:
一個三甲醫院的科室主任醫生,一個有着百萬粉絲的大V醫生,一個有着所謂“抗疫英雄”光環的醫生,在自己成為患者並和其他醫療機構出現醫療糾紛時,在網上竭力收集對方的所有負面信息,然後將這些信息在網上鋪天蓋地地傳播,無休止的在網上攻擊對方,並發動粉絲謾罵一切質疑的聲音。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已經不是站在解決問題的立場上了。
從常識出發,就像趙陽主任説的那樣,作為受害方,既然這麼想“處理”當事醫院,艾芬又為什麼不去做醫療事故鑑定,或者直接走法律程序,提出賠償訴訟?

艾芬給出的解釋是,“我要儘量收集更多的證據”。
也就是説,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裏,艾芬花了大把的時間去“幫助”別的患者維權,同時還組織各種直播,而自己卻還沒有收集迫在眉睫的“維權”證據——大家都知道,事件發生後時間越早,證據越容易收集。
而作為當事另一方,愛爾眼科聲稱願意提供相關病歷資料,並願意請艾芬找“全球任何一家有資質的第三方機構作鑑定”,相關費用由愛爾眼科來承擔。
顯然,艾芬還並不願意這麼早,把這起糾紛引向正常的合法解決途徑。
網絡不是法庭
艾芬的“快意網絡”,某種程度上來説,沒有贏家,特別是在網上引發的“網暴”,給很多人帶去不必要的傷害。
4月26日,當時給艾芬做手術的王勇醫生,在朋友圈髮長文稱,“遭受了500多天的網絡暴力,我決定站出來依法起訴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依法維護自身權利,捍衞醫生尊嚴。”
在長文中,這位艾芬的同行表示,艾芬在沒有任何鑑定認定他有問題的情況下,在網絡平台多次污衊他是“詐騙犯”並“活摘器官”。
“如果醫療鑑定認定我有責任,無論多少責任,我都將依法擔責、毫無怨言。如果醫療鑑定認定我的診療過程沒有實質性技術問題,認定我的病歷沒有造假,照片沒有p圖,那麼就請艾芬向我道歉,向與這起醫療糾紛毫無關聯卻被她網暴污衊的受害者道歉,向廣大被輿論矇騙的社會公眾道歉。”
愛爾眼科第二天也發文認為,艾芬漫長的“輿論戰”已經越界,通過自媒體對多名就職於愛爾眼科集團的醫生、以及多名與其醫療糾紛毫無關聯的工作人員、社會人士,引導流量發動造謠誹謗、栽贓構陷、侵犯隱私等事實性網絡暴力,更有甚者對有關人員的私生活進行污衊,對他們正常的工作、家庭生活以及心理健康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影響。

事實上,在如今的網絡環境中,網暴已經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
醫患關係作為備受關注的話題,時常成為網絡輿論討論的熱點。從網絡輿論內容看,網絡輿論具有複雜性、衝突性和難控性。很多不利於醫患關係的因素會導致假新聞、誤導輿論走向,歪曲誇大社會問題、壟斷網絡話語權。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西蒙教授提出過有限理性理論。他認為,人並非完全理性,而是有限理性的;人並沒有分析、收集決策情況所需的所有信息的能力,是能力有限、理性有限的。
基於有限理性理論,醫患衝突網絡輿論的參與者無法收集全面的信息,也沒有能力對信息進行徹底的分析。
在網絡輿論中呈現的關於醫患衝突事件的信息,往往是帶有輿論主體的情緒、價值觀、利益傾向性的。
如果這種傾向是利於患者的,則更容易激起患者羣體的認同,造成網絡話語權壟斷與失衡。在某些情況下,這可能會掩蓋事實真相,加劇醫患關係的惡化。
“表面上,這些輿論主體站在傳統思維中的弱勢羣體患者這一方,為他們發聲,實際上卻是為追求輿論關注,獲取經濟利益。”一篇刊於《新聞傳播》上的理論文章,一針見血指出了目前國內醫患衝突網絡輿論中的一些真實意圖。
網絡不是法庭,一些大V利用自身在網絡上的影響力,對一些事情進行“定性”甚至“定罪”,引發網暴事件,也干擾了正常的網絡秩序。
主管部門也意識到這些問題。為有效防範和解決網絡暴力問題,最近中央網信辦就加強網絡暴力治理進行專門部署。

這次專門行動,要求加大對違法違規賬號處置處罰力度,針對首發、多發、煽動和跟風發布等不同情形,分類處置網絡暴力相關賬號,會同有關部門依法追究相關人員法律責任。
同時,也要強化警示曝光和正向引導,及時公佈典型案例處置情況,推動權威機構和專業人士友善評論、理性發聲。
我們也希望網絡上能少一些“網暴”,還一個清朗網絡,也希望艾芬和愛爾眼科的糾紛,能在法律的框架下,通過合法途徑解決,避免再次引發次生傷害,構建一個正常和諧的醫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