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Twitter落幕_風聞
文娱价值官-文娱价值官官方账号-2022-04-28 07:59
撰 文丨鹿卡卡
編 輯丨美 圻
文娛價值官解讀:
ID:wenyujiazhiguan
如果在十多年前對那些對未來還充滿樂觀的互聯網原住民説,若干年後,Twitter會被世界最富有的人收購,他們一定會對此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畢竟,直到2014年,首富的冠冕才第一次由比爾·蓋茨戴上,而此前一直被與互聯網完全不搭嘎的墨西哥電信巨頭卡洛斯·斯利姆(Carlos Slim)霸佔。那時的互聯網原教旨主義者當然不會也不屑於相信,傳統企業的手能夠伸到互聯網之中。
此時,傑克·多西(Jack Dorsey)才三十六歲,他創建了兩家公司,一間是Twitter,另一間是Square,他同時掌管兩家公司,每天早晨五點半準時起牀冥想而後慢跑六英里,每天花費十六小時管控這兩家公司,一家是社交平台,另一家則是移動支付。
即使祛魅各種局外人的想象,人們依然還是樂觀地認為,傑克·多西是一個引領人們謀求自由和對抗霸權的英雄,而這種敍事又隨着Twitter業務上的不振被賦予了更多的理想主義情調——人們固然嚮往英雄,但尤其推崇失敗的英雄。

雄心壯志
十多年前的互聯網,和今時今日截然不同。
在2013年,Google關閉了誕生八年不到的Google Reader,官方給出的理由是如此實際與正當:用户量下降。任何一個信奉自由主義經濟學説的人看到此都會情不自禁地支持,畢竟弗裏德曼(Milton Friedman)老早就説過,企業唯一的社會責任就是賺取利潤。
但是,在Google Reader關停差不多一年前,兒時從蘇聯移民到美國的Google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在公開場合就戴上了Google Glass。即使最樂觀最迷信技術主義者在那時也看得出,這個出自曾經的Google X的產品實在太過超前,在當時的技術條件和市場環境下根本不可能取得任何商業上的應用和成功。

Google Glass
畢竟,第一代iPhone在2007年面世的時候,也不是每個人都看好這部昂貴的智能手機的未來,在發售前三個月裏,iPhone的銷量只有二十七萬部,在iPhone 3G問世前,iPhone在十五個月內的總銷量也只有六百一十萬部。
在2008年隨着iPhone 3G一起面世的還有App Store,於是,整個互聯網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截至2008年12月27日的2009財年第一季度,蘋果公司歷史上首次財季收入超過一百億美元,到了2011年3月,iPhone的累計銷量超過一億部。
變化不僅體現在商業上的巨大成功,同時還意味着着前所未有的範式轉換。到2011年時,2006年創立的瑞典公司Spotify的用户才達到667萬。兩年後,其活躍用户超過2400萬,付費訂閲用户則在二十四月裏從一百萬增長到了六百萬。
在中國,移動互聯網帶來了不亞於九十年代中期的普通人在中關村看到聳立的巨大廣告上“中國人離信息高速公路有多遠”感受到的巨大沖擊和震撼。1996年,瀛海威給出的答案是“向北1500米”。十多年以後,一些人給出了另外的答案。
2006年,俞永福時年三十歲,他是聯想投資的副總裁,這年秋季之梢,他的一單一百萬美元案子在聯想投資會議上最終以一票之差被否決。他是如此看好移動互聯網,以至於即使被聯想摒棄,當UC的創始人詢問他是否有意加入時,俞永福還無猶豫地當場應承下來。
UC的第一筆四百萬元天使投資是從時任金山軟件CEO的雷軍手上獲得的。一年後,雷軍辭去金山CEO,在辭職信上,他難得地豪邁寫道:壯志不改,雄心猶在。之後,他成了中國幾乎最著名也是最成功的天使投資人,他投資的項目包括拉卡拉、UC、凡客誠品、 YY、樂淘、多玩、多看等。
失敗的投資人和企業家各有不同,成功的企業家和投資人卻大抵總是相同的,無非是看中合適的人,與識別確切的勢。生於1969年的雷軍在四十歲生日時,早已經實現財富自由並擔任UC董事長的他壯志未改,回顧往昔崢嶸歲月,依舊不免感慨嚮往攀上到山巔,會當凌絕頂後隨便踢塊石頭下去的縱橫和豪橫。
谷歌中國研究院副院長林斌曾經計劃創立在線音樂公司,和雷軍聊完之後,他加入了小米成為公司2號員工。即使早已經大名鼎鼎,接連找了谷歌的十位工程師的雷軍最終沒能讓一人“入吾轂”,直到他在第十一回找到洪峯。
2010年四月,小米公司成立。
兩個月後,開始開發MIUI,又過了兩個月,MIUI1.0問世,同時,MIUI論壇成立。小米用軟件生態培育起了第一批用户。到了2011年,和朋友打了通宵電話把三個手機的電池都用盡之後,雷軍雄心勃發,終於下定決心,做了一個不那麼艱難的決定,他要做智能手機。2011年的夏末,第一代小米手機問世,一年之內其累計銷量達到352萬部。兩年後,小米手機年內銷量超過1870萬部。成立一年後,小米公司的估值接近四十億美元,到了2013年,其估值達到一百億美元。

這一年,雷軍四十四歲。
遙想2007年金山第五次IPO才終於在香港成功上市時的情形,一切彷彿歷歷在目。過往十五年在辦公及殺毒軟件和單機遊戲上的辛苦耕耘和付出換來的不過是,6.26億港幣的融資和首日收盤時五十億港幣的市值以及八億身家。
“柏拉圖的洞穴”
時代已經變了,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了,思維和行動跟不上的人都被這迅疾的時代殘酷而殘忍地拋棄了,悄無聲息接連不斷地棄諸時代的巨流之後。
百度在2012財年的營收不過35.7億美元,卻在2013年和阿里巴巴的那場火拼中豪擲19億美元收購了91無線。這筆豪賭便是曾經風光無限的百度在移動互聯網時代為建立的一道自視固若金湯的馬奇諾防線。四年後,就在2013年收購發生的同一日,百度宣佈將福州研發中心遷往北京,事實上宣告了這筆收購的失敗。
大公司不是不可戰勝的,大公司處心積慮為自己建造着護城河,它們固然看上去如歌利亞一樣強大。但是,初長成的歌利亞只需要精準巧妙地投出那粒石子,瞄準歌利亞的額頭使勁擊中,護城河便往往崩於蟻穴。
張一鳴找到了巨頭的軟肋,從重重包圍中闖出了一條血路。2011年,未滿三十歲的張一鳴觀察到“地鐵上讀報的人、賣報的人越來越少,年初還有,年底幾乎沒有了”。畢業後進入到互聯網行業就一直在思考信息組織和分發的他同時還看到智能手機在這一年的出貨量就超過了此前三年的總和。

認識到千載難逢的機遇來了,張一鳴創建了今日頭條。四年後,回到母校南開大學面對下面的莘莘學子,他説,在2011年創建今日頭條的時候,移動資訊當時已然是一個紅海市場,至少有五家競爭對手在做移動信息分發。不同的是,沒有多少人會意識到機器學習和算法在信息分發和組織中的巨大威力,等有人意識到此時,卻發現張一鳴和今日頭條早已經將此徹底實踐到產品的開發和哲學之中。
到2015年,今日頭條的下載量超過3.1億,張一鳴稱其用户規模已經“已經是幾家門户的總和了”。成立不到三年,今日頭條在2014年完成了一億美元的融資,其估值達到了五億美元。而這只是之後讓人被算法技術和內容分發的精細與龐大震驚得更無以復加也更成功的TikTok/抖音的一場事先張揚的預演而已。在市場最火熱最樂觀的時候,字節跳動的估值超過了五千億美元。
門口的野蠻人的大舉進攻讓企業家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真正致富的路子不是勤勤懇懇在大公司管理層垂拱數十年累計年金和退休報酬,而是獲得股權。移動互聯網的誕生和繁榮則讓新時代的創業者認識到,“估值遊戲”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趣最紙醉金迷最能讓人夢想成真的遊戲。營收和盈利不過是舊時代記賬簿的無聊玩意,對投資人和市場而言,虧損和成長之間往往是正相關的,參與估值遊戲的玩家最看重的只有兩樣東西——一樣是增速,另一樣也是增速。
移動互聯網讓資本家和企業家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是無遠弗屆的,藉助智能手機、互聯網和分發渠道,在現實世界裏的全球化美夢逐漸破裂崩塌的時候,虛擬世界中的全球化卻前所未有地建立並穩固起來。至少對全球將近82%的國家和地區,情況的確是這樣的。
2011年11月,騰訊推出微信,到2013年1月,其用户量超過三億,成為當時全世界下載量和用户量最多的通訊軟件。
Instagram在2010年十月問世,十一個月後,其用户增長到一千萬,到2012年4月,這一數字增長到了三千萬。接着,Facebook在2012年4月以僅僅十億美元的代價就收購了Instagram,而就在此宗交易不久前,後者剛剛完成了估值五億美元的B輪融資。自2009年初成立到2013年底,WhatsApp的月活躍用户達到四億,此時這家公司的估值為15億美元。一年後,Facebook在2014年初以驚人的190億美元收購了WhatsApp。
2021年9月,TikTok宣佈其月活躍用户超過十億,達到此里程碑用時五年,成為Facebook YouTube、Facebook Messenger、WhatsApp、微信/WeChat以及Instagram之後第七款月活躍用户達到十億的移動應用。自2014年以來,不計入預安裝應用的話,TikTok/抖音是App Store和Google Play上WhatsApp、Facebook Messenger、Facebook和Instagram之外唯一一款安裝量超過三十億的應用。

自2006年問世至今,Twitter的日活躍用户在2021年第四季度達到2.17億,其月活躍用户估計只有三億到四億。和facebook旗下應用及TikTok/抖音相比,不啻小巫見大巫。換言之,Facebook——或者,更準確地説,應該稱之為Meta——和字節跳動現在名副其實是全世界受眾最廣泛影響力最大的媒體平台。
又何止是媒體而已?想必無人會遺忘柏拉圖《理想國》裏那個著名的洞穴寓言。但是,人類最大的缺陷往往是,他們總能後見之明地揭櫫真相和本質,卻在當下習慣沉溺於表象和現象之中而不自知。
移動互聯網的“童年終結”

亞倫·斯沃茨
在2013年移動互聯網發展得如火如荼的同時,參與了RSS和Markdown開發、創造了web.py、致力於將JSTOR等站點上的文件分享給大眾並參與了Reddit早期創辦的亞倫·斯沃茨(Aaron Swartz)卻因為不堪訴訟威逼而自殺。此時,他僅僅二十六歲。
一個弔詭到讓人瞠目結舌的事實是,儘管死後獲得了巨大的推崇和關注,但斯沃茨生前在Twitter上的關注者也僅僅只有七千多而已,在去世後將近十年的時間裏,這一數字也僅僅增長至兩萬多而已。
實際上,創造Twitter的那批人對它的設想多多少少是與商業不相容甚乃背道而馳的,聯合創始人伊萬·威廉斯(Evan Williams)如此回憶團隊當初的產品哲學:Twitter是什麼,我們那時候也並不明晰。可以説是社交網絡,可以説是微博客,但卻很難定義,因為它沒有取代任何東西……我們一開始設想Twitter就是狀態更新和社交功用,但是它實際上最後已經變化很多……更確切地説,Twitter是一個信息網絡,而不是一個社交網絡。
從感性的角度看,Twitter是那種性感到和互聯網精神完美契合的發明,它就代表着自由、賽博風格、人人蔘與與一種儘管依然虛妄卻可能是歷史上最真實的平等。
迴歸到理性的角度,即使處於移動互聯網的莽荒時代,人們也無法完全忽視它在商業上的先天缺陷。自2013年上市至今,Twitter市值最高時也僅有651億美元。在2016年,這家公司的市值一度探底到一百億美元,四年的時間就足以扭轉傑克·多西的風評,讓他從年度創新人物跌落到年度最差CEO。
在2012年,Facebook風光上市,不到半年後,其月活躍用户達到十億。此時,Facebook的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就已經意識到移動互聯網的重要,他毫不掩飾地評價“它就是未來”。在2004年面世的Facebook用了六年時間才使其月活躍用户達到五億,而在之後,隨着移動互聯網的蓬勃發展,這家公司僅僅用了兩年就將這一數字翻了一番。
在Twitter最落寞的2016年,其時僅僅只有三十一歲的扎克伯格在當年的F8開發者大會上如此展望這家公司未來的圖景:
•人工智能,更好地理解人們發佈的內容;
•聯結,讓所有人隨處都能聯結到互聯網;
•虛擬和增強現實,最終成為最社交的平台。
現在,扎克伯格的願望正頗具諷刺與戲劇性地實現。

在福布斯全球最富有的前五十人中,如今還不到四十歲的扎克伯格和張一鳴是最年輕的兩人,而他們卻控制着這個世界上最龐大的媒體平台和社交網絡,而以大約兩千四百億美元身家佔據這份榜單第一名的伊隆·馬斯克(Elon Musk)則將以四百四十億美元價格實現對Twitter的私有化。這意味着,世界上最龐大最公共的信息平台和言論市場全部徹底成為大公司或大資本家的囊中之物。
在歷史上,此般情況並非第一次出現。正如李普曼(Walter Lippmann)所謂,虛構的事實通常由於符合人們的期待而被當作真相。
在過去十多年波瀾壯麗的歷史進程裏,正是無孔不入的商業化和市場化最深入最深刻地引發了移動互聯網的一次又一次變革,推動了技術的演化和應用,讓人們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與便利,使得整個互聯網產業興盛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是,在耀眼的輝煌與成功背後,且不要忘記曾經在風口上順風順水被理所應當視作下個巨頭的Uber和WeWork的巨大失敗,且不要忘記估值最高達到九十億美元的由謊言與欺詐堆砌而成的創業公司Theranos,且不要忘記更多的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的趨勢和創業公司和資本家投資人,且不要忘記更多更多的在悄無聲息中偃旗息鼓的產品、技術和願景。
然而,仔細遐想,這樣的局面幾乎一開始已註定結局即死局。移動互聯網自誕生起便和信息的碎片化和富媒體呈現緊密結合在了一起,內容組織與分發在效率上的追求又必然導致渠道的集中。
移動互聯網至今的繁榮史與其説是在呈現商業和市場的激烈,毋寧説是在體現人類的天性和社會架構組織之間近乎完美融合的演化。或許,問題只是在於,在移動互聯網逐漸終結其童年時代的現下,人們真的成熟了嗎?
或許,這不止關於移動互聯網的問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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