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讓青年人活得不沉重_風聞
挪威TALK-挪威TALK官方账号-追求基本的道德与健全的常识2022-05-05 15:11
昨天是青年節,現在過了,激素散去,我想再來聊聊關於年輕人的話題,我28歲,剛好介於年輕人與非年輕人之間。
我能感覺到,中國人是活得很累的,不僅限於年輕人,也包括扛着所有責任的中年人。
你看,我寫下這句話,我就知道定然會冒犯一些人,你的意思是其它國家的人活得不累嗎?憑什麼只説中國人。
他們大抵會這樣想,無所謂了,我説出這個感受,僅僅是基於我過往的生活經歷而已,它的座標系並不是歐美,不要做這樣的腦補,並且攻擊一些只是説出自己心理感受的人。
中國人活得累,一般意義上,是指經濟層面,收入低,內卷嚴重,房貸車貸各種債務壓死人。但我説的不是一般意義,我説的是個體空間,更近似於一種心理感受。
普通中國人從小到大,是沒什麼個體空間的,極小,並且被一步步壓縮。
想想我們自己吧,出生在家庭裏,這是原生家庭,是一個集體組織;等到稍長大一些,進入學校,這是另外一個集體組織;
然後你再大一些,住進了六人間或者八人間的集體宿舍,你的私人生活從原生家庭這個集體轉移到了宿舍這個集體;
畢業了,你進入社會,22歲,或者是25歲,很快,你就會被催促着結婚,很多人大概就是在畢業兩三年之後,選擇了步入婚姻,組成自己的家庭,生活再次進入某個集體組織,生兒育女,從此長達數十年。
你是否有意識到,在你幾十年的人生經歷裏,某種程度上,真正屬於你自己可以完全決策獨處獨立的時光,也就是畢業後結婚前的短短几年窗口期而已。
你的一生,也不過是從一個可以深度介入你私生活的集體組織,轉運到另外一個可以深度介入你私生活的集體組織而已,看起來很遺憾,但現實的確是這樣。
當然,我不會天真地認為人可以完全獨立於任何集體形式而存在,但坦白講,集體形式也分強弱,介入個人空間程度也不一樣,像原生家庭,或者學校集體宿舍,這種隨時可以深度介入你私生活的集體組織,帶給個體的感受,我只能説經歷過的都懂。
怎麼判斷介入的深度呢?有一個指標我覺得可以是,在你青春期荷爾蒙正處於高位的時候,你有沒有大大方方看片的個人空間,很顯然,大多數年輕人是沒有的。
而且你是沒有選擇權的,你當然不能選擇在什麼家庭出生,這沒什麼説的,但你也不能選擇誰睡你的上鋪,誰做你的室友,即使再不情願,生活習慣相差再大,你也沒得選。
學校的説法是,不給你們選擇權這是為了讓你們提前適應社會,社會會給你選擇嗎?你能選擇你的上司嗎?
我現在進入了了社會,我知道學校是在放屁,一幫自我PUA習慣了的人,為了省事,隨口説出來的託辭而已,這樣的話術我現在一天能寫100條,保證每一條都是為了天下,為了全人類。
為什麼原生家庭是相當多人心口上的創傷,為什麼集體宿舍這種東西對有些人來説,完全是噩夢般的回憶。
我甚至覺得這麼多年輕人拒絕婚姻、恐婚,不單純是出於生活壓力的原因,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再次進入那種以家庭為形式的集體關係網中,這一點,我基本沒看到哪個專家出來聊過。
而且,眾所周知,「集體」在我們這個社會,是一個非常神聖的詞。
尤其是站在個體面前,家庭、學校、社會、國家,任何一個集體形式,都是碾壓級別的存在,除了職場,職場反而是比較安全的,你罵老闆資本家,那是政治正確,但你罵你爸媽,就是不孝,罵學校就是叛逆,罵社會……你試試?
倘若追溯歷史,我認為是幾千年的忠孝文化沉澱出來的巨大思想慣性。
這種慣性簡單來説,就體現在很多人非常喜歡把圍繞個體建構的關係絕對化,絕對化的後果就是權力化,即:當你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必須絕對履行某類關係產生的義務,那麼很顯然,對方已經擁有了控制你的權力。
在古代,常常體現為夫權、父權和皇權等等。
中國台灣哲學家韋政通在《中國思想史》裏,非常鮮明地把儒學分為兩個階段,其一是先秦儒學,其二是董仲舒之後的儒學。
在先秦儒學的框架下,雖然也強調圍繞個體的義務,但關係是相對的,是動態的,所謂父慈子孝,並不是無論怎麼樣,作為孩子都要孝順,孟子他老人家也説了,君王亂搞,直接搞死,不算忤逆。
這就是動態的,相對的,符合人性與常識的。
到了董仲舒,為了響應皇權的絕對地位,這種相對關係就變成了絕對關係,董仲舒用了一個龐大的系統來闡述他的思想,但統而言之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
君臣父子,永不改變,哪怕皇帝再混蛋、再為非作歹,做臣子的,也要儘自己的義務,至於皇權,老天爺會懲罰的,也就是所謂的天人系統。
幾千年的沉澱演化,這麼一路下來,到了清朝,基本上已經達到了登峯造極的地步,你看大清的文字獄,為啥要殺你?説就是「起心動念」四個字,就是無論你結果好不好,只要你起心動念是歪的,人頭也要落地。
至於歪不歪誰説了算,當然是皇權。
有清一朝,很多所謂的國學經典,都不能看,翻開書,密密麻麻寫着字,各種規矩約束着人,透過這些規矩,大多可以看到兩個字,媚權:一媚父權,二媚皇權,有多強硬就有多軟弱。
梁啓超後來評價儒生,用了一句詩,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
首先是諷刺這幫人太平的時候就知道論一些虛的,大談哲學概念,到了困境,既不思反省,也不作其它努力,刀一抹,表忠心。
我覺得也是可憐他們,即使在君王無道導致朝代覆滅的困局中,也謹記着作為臣子對於皇權的忠誠,但他們似乎不會問,也許不敢問,究竟是誰導致了這種困境發生?
這就是把關係絕對化、權力化之後的悲哀,只是片面地強調個體的絕對服從,義務履行,即使到了困境也再想方設法地捆着人家,制約人家,卻從來不問問,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種困境的發生?
中國歷史上經常出現的現象就是:
皇權(權貴)一族披着家國的外衣各種擺爛,把朝代折騰完,把億萬萬個體推向朝代覆滅的戰火裏,卻還要反過頭來讓人家反求諸己,有沒有履行對皇權絕對忠誠的義務。
這不是耍流氓是什麼。
好比你爸明天早上用皮帶招呼你,每天打個皮開肉綻再放你去上學,到老了質問你為什麼不履行養老義務,你服不服?你會不會履行呢?
又好比你老公只要吵架就用拳頭招呼你,每次都把你打到只能躲到牀底下去避難,你會不會想和他生個孩子呢?會不會履行你作為妻子要承擔的義務呢。
青年人活得沉重,原因大抵就在於這兩方面,生活層面是過多的集體介入,觀念層面是傳統倫理綱常慣性影響巨大,至今很多人仍然在單純地強調個體關係網中絕對性的義務。
昨天是青年節,我覺得再多的溢美之詞,都不如先讓青年人活得更輕盈一點,至少觀念上可以先行一步:
允許更輕鬆的婚育觀念,允許他們強調自己的基本權利,允許他們在陷入困境時,思考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困境;
允許他們問表達一些怨氣,不要用「起心動念」這樣的字眼去審判他們的行為和話語,沒有人經得起這樣的審判;
允許青年人吃不起某種苦,確實有些人吃不起啊,而且為什麼一定要吃?
在他們吃到學校食堂裏各種奇葩飯菜表達不滿時,不要用「矯情」、「扛不起事兒」來評判這種行為,允許他們反對那些披着「為你好」、「學校社會」等等説辭的實際擺爛行為。
這不,同濟的食堂餐飲供應商被查了,這不是挺好的嗎。

最重要的是,其實只要大家離開學校就會發現,不是每個人的考卷都是一樣的,這是社會和學校最大的區別。
所以,自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根據標準答案去答題,再看看自己打多少分,所有的關係除了法定義務,都應該是動態的,而不是絕對的,評判標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