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進脱口秀行業的90後:把痛苦熬成笑料,不在乎“紅不紅”_風聞
创业最前线-2022-05-13 21:16

出品 | 創業最前線
作者 | 李小反
編輯 | 蛋總
最近,有網友在微博上説,看目前上海的疫情防控情況,《脱口秀大會》第五季還能正常錄製並上線麼?
據悉,《脱口秀大會》第五季的選拔正進行到“城市賽”階段,距離最終錄製節目還有一段時間。與此同時,有不少網友開始回顧起脱口秀大會往期的爆笑名場面,一點開視頻合集就收穫快樂。
周奇墨、呼蘭、王建國、王勉、龐博、趙曉卉……人們對這些脱口秀演員的笑梗如數家珍,脱口秀彷彿成了大家在某些日子裏“苦中作樂”的源泉。
而隨着近兩年脱口秀行業崛起,一大批新人演員進入這個行業,畢竟這個“給人們帶來歡聲笑語”的行業看起來就充滿了吸引力,每個人置身其中似乎都能忘卻煩惱。
今年初,90後女生唐香玉就辭掉2萬多的月薪,成為一名全職脱口秀演員。
入行後,她發現,觀眾看到的是演員們在台上幽默的樣子,就像憨豆先生一樣給人帶去歡樂,但私底下演員們也會沉浸在自己的焦慮、憂鬱中。
因為職業屬性要求他們“在台上嗨起來,在生活中靜下來”——嗨起來才能帶動觀眾,靜下來才能用心創作。這種反差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他們的焦慮。
不過,與其他職業不同的一點是,脱口秀演員往往有一種強大的與自己和解的能力,他們擅於把生活中的痛苦寫成段子,通過反覆講述從而與自己和解。
當一個人選擇成為脱口秀演員,一系列連鎖反應也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他們變得真實、自信,並且從心眼兒裏喜歡自己了……
1、成為脱口秀演員2017年8月,《脱口秀大會》第一季播出。從這時開始,脱口秀這一娛樂模式逐漸被大眾熟知。
它也讓更多年輕人看到,原來還有這樣一種侃侃而談、掌控全場,又能給別人帶來快樂的職業。於是,帶着好奇、勇氣和熱愛,很多年輕人選擇成為脱口秀演員。
2018年12月,脱口秀剛火起來不久,曹小某入行了。有一次,她花50元在北京三里屯看了一場線下脱口秀演出。“可能演出水平中等,讓我覺得我也可以講。”曹小某對「創業最前線」表示。
當天演出結束後,她就通過觀眾羣聯繫了俱樂部,第二週參加開放麥,五六個月之後參加商演。
北京脱口秀俱樂部(以下簡稱“北脱”)的演員唐香玉的從業經歷要順暢許多。
“我做脱口秀,就是想有個地方聊聊自己的經歷和想法。”唐香玉向「創業最前線」説道。

(圖 / 唐香玉的演出)
成為脱口秀演員之前,她在一家互聯網大廠做內容,沒有明確的上下班時間,只要有新聞、有爆點,就得往上衝。持續的高強度產出練就了她的創作能力,卻也讓她筋疲力盡。
2021年12月,她成為一名兼職脱口秀演員,在兩個月後——也是她28歲生日的當天,她正式離職併成為一名全職脱口秀演員。
唐香玉身上有很多喜劇人的特質,比如性格外向、表達欲強以及幽默。
生活中,她一直是“氣氛擔當”的角色,聊天時總是有很多梗冒出來,同樣一件事經她説出來就顯得比較搞笑。
唐香玉之前的工作地點在後廠村,有一次朋友們聊起來很久沒有“進城”了。唐香玉來了一句,“是啊,我現在去一趟五道口,都覺得繁華得令人眩暈。”
再比如,有同事吐槽她,“你怎麼團建都不化妝,總監也在”。她雖然對這句話感到不爽,但會幽默地反問道:“總監,是要親我嗎?”
這些日常經歷成為她段子的主要來源,也給了她自信的底氣。第一次參加開放麥時,有工作人員提醒她,“第一次講涼了很正常,有機會再來就是。”但唐香玉對自己的內容有把握,“怎麼可能會涼,這些段子我朋友、同事聽完都笑翻了。”果然如她所料,場子很炸。
雖然唐香玉是這種幽默風趣的性格,但這並不意味着所有的脱口秀演員都外向、自信,都是“社牛”。
曹小某是一個偏內向的人,這種性格也給她帶來一些優勢。“內向的人要説一句話,必須在大腦中思考300遍,他們會把這件事思考得更加深入。”
在脱口秀演員羣體中,有人靠着社交天賦能在台上和觀眾自由互動,也有很多人是通過後天練習才得到這個技能的。曹小某也承認,自己的文本能力很強,但是和觀眾的互動、隨機應變能力依然是她的弱點。
23歲的東北姑娘林起風也是一個偏安靜的姑娘,進入脱口秀行業純屬意外。
2020年2月,她來到北京一家公司當實習生,“當時我對北京的第一印象不好,工作壓力也大,就想找點樂子。”林起風説。
那年10月,她看到北脱招募觀眾的消息就去參加了。到了現場,其他人都帶着段子,只有林起風是懵的,不知道幹什麼。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北脱兩位老闆“計劃周密”的招新計劃。
林起風現場寫了一個段子,當時她心想,自己可不能做第一個上台的人。“我前邊一個女生講的脱口秀有點演講的感覺,我就想着,我上去講一下應該也不會太丟人。”
“上台是一個門檻,對很多人來説這是一個特別大的挑戰,只要開啓了第一次,後面就簡單了。”北脱老闆意辰對「創業最前線」説道。
林起風就是如此,這一講開啓了她的脱口秀生涯。那一次北脱招新篩選出10來個人,如今只有她還在堅持講脱口秀。
2、把痛苦寫成段子正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脱口秀演員在台上講段子的時候看起來很輕鬆,但他們在台下打磨段子的痛苦是常人無法體會的。
寫段子以及對段子的把控能力,是脱口秀演員的基本素養之一。每一個段子都經過演員反覆思考後形成,是對他們日常經歷的折射,也包含了演員的邏輯、價值觀和個人態度。
觀眾和同行對唐香玉的評價是:段子角度刁鑽,創作能力極強。這種能力得益於她對生活細節的洞察和思考。
之前在大廠上班時,她騎自行車上下班,來回的40分鐘是一天中唯一屬於自己、沒人打擾的時刻。她就利用這段時間跟自己聊天,開心的、生氣的事情都講給自己聽。如果感覺到某句話很搞笑,或者很巧妙,她就趕緊停車,把這個段子寫進手機備忘錄。
她把冬天騎車上班的感受也記錄下來,“這個天氣上班,不亞於闖關東。每個月平均要闖44次關東,這個強度李雲龍都受不了。”
“你看,這不是寫出來的段子,這就是我的生活。”唐香玉説道。
與其他職業不同的一點是,脱口秀演員擅於將生活中的痛苦轉化成段子。
林起風有一個關於跳樓的段子,就源於自己的親身經歷。段子的大致內容是:她穿着睡裙,心情特別不好,準備跳樓,一條腿已經伸到外面去了,下邊有人在圍觀,但她馬上發現一件更糟心的事情讓她杜絕了要跳樓的想法——她發現自己走光了。
其實,跳樓的段子有些沉重,有觀眾聽到“跳樓”字眼後,表情立刻嚴肅起來。但林起風堅持非講不可,“可能這件事在我心裏一直沒有過去,我希望能向觀眾傳達自己的生死觀。”
“這些經歷對演員來説都是很重要的素材,把這些事情講出來,也代表他們想消解這件事。”意辰説道。
很多脱口秀演員的狀態都是:**痛並爽着。**遇到一件讓自己痛苦的事情,難過不到一秒鐘,演員們的下一反應是,“哇,這件事可以講”。
林起風曾在一家互聯網大廠上班,有一次她拿到自己的業績指標,發現還有兩個億的缺口。**“看到這個數據後我幾乎原地爆炸,然後説了一句,現在燒紙都不敢燒這麼多。”**隨後她立馬意識到,要把這件事寫進段子裏。

(圖 / 觀眾給林起風製作的表情包)
不僅寫自己曾經歷的痛苦,脱口秀演員還敢於揭開自己的短板甚至傷疤。
曹小某的人設是“一個很慫但很樂觀的人”。她大學讀的醫學院,沒有男生追她,工作不算順利,眼睛斜視的問題又總是被別人誤解。她都把這些寫進段子裏講出來。
曹小某覺得,脱口秀需要真誠,這也是和觀眾拉近距離的一種方法。“我們會把缺點告訴誰?好朋友。我把這些缺點説出來就相當於把觀眾當成了朋友。”
所以脱口秀演員也不需要討好觀眾,他們的經歷、缺點總會吸引到跟自己同頻的觀眾。

(圖 / 曹小某演出現場)
是否好笑,是脱口秀對段子的基本要求。對於這一點,演員心中會有一個大致的判斷。
段子完成後,唐香玉會在家對着鏡子練習,觀察自己的表情,設計動作。比如在某個地方歪頭,或者做出愣愣的表情是否會更好笑,在哪裏留下觀眾反應的時間、先出聲還是先有動作等。
第一次參加開放麥時,唐香玉把那個5分鐘的段子在家練習了幾十次。
在家裏不斷重複練習之後,他們去線下參加開放麥,走到觀眾面前驗證自己的練習成果。
演出現場就是脱口秀演員最重要的反饋,且反饋很及時。如果段子不好笑,或者演員發揮不好,現場就會冷掉。脱口秀演員可能需要經歷很多次這樣的冷場,才能證明一個段子是否好笑,這要求脱口秀演員要有強大的內心。
剛參加開放麥時,林起風還不算成熟。“有時候一個很長的段子,可能只有兩三個點好笑。”林起風給自己定下兩條標準,一是不能忘詞,二是無論怎樣都不能提前下台,一定要把段子講完。
唐香玉把互聯網工作的“職業病”帶到脱口秀裏。就像之前計算文章的轉化率一樣,她製作了一個表格,裏面記錄着每一場開放麥的時間、地點、演出時長,以及自己設計的笑點與觀眾實際笑的次數,然後計算這個比例。
“我看着這個比例在上升,將自己的進步可視化。”唐香玉説道。
3、連鎖反應當一個人成為脱口秀演員後,一系列連鎖反應也在他們身上發生了。有人變得自信了,有人變得真實了,有人內心更強大了……
林起風之前外向但是內心自卑,焦慮過也抑鬱過。但在脱口秀的舞台上,她收穫了觀眾的掌聲,得到了陌生人的認可和喜歡。“脱口秀讓我變得從心眼兒裏喜歡自己。”
在演出中,脱口秀演員很容易獲得快樂和滿足。
林起風的一次演出中,一個女生“樂趴”了,笑到趴倒在沙發上。“當時很滿足很滿足,我想死在那一刻。”

(圖 / 林起風演出現場)
曹小某最開始參加開放麥時沒有報酬,每天還要搭上100多元的打車費。下班後為了趕開放麥,她從西直門打車到三里屯演出,結束後再打車回南四環外的家。後來參加商演,每場的報酬只有300元,但她甘之若飴。“逗笑全場幾百人比我自己笑100次更快樂。”
“脱口秀讓我覺得自己依然年輕。”唐香玉曾在微博中寫道。她住的地方很偏遠,去任何一個脱口秀俱樂部都得坐一個多小時地鐵。但不管多累,只要一站在舞台上看到觀眾,她就能立刻進入演出狀態,渾身來勁。
脱口秀的魅力不僅讓她感到年輕,還讓她感到真實。
成為脱口秀演員之前,唐香玉最羨慕的同齡人是旅行、美妝類網紅,她們精緻漂亮,生活看起來很輕鬆。她也在朋友圈曬過旅行照和名牌包,每次發朋友圈都花很長時間修圖,湊齊九宮格,然後等着別人點贊。
“那時候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工作生活都很乏味,就發朋友圈找存在感,但心裏並不快樂。”唐香玉説。
成為脱口秀演員之後,唐香玉“放飛了自我”,還治好了容貌焦慮。有時候演出現場燈光不好,那種情況下拍出來的照片她也不修圖,也不費盡心思寫文案,直接發朋友圈。“我在演出裏收穫了足夠多的掌聲,不再需要別人的點贊來給我自信了。”

(圖 / 演出結束,唐香玉收到觀眾送的花)
之前,唐香玉唯一的自信來源是工作,進入脱口秀行業後,她又多了一個自信來源。“我發現脱口秀是最適合我的東西,寫出一個好笑的段子我能開心一整天,我每天都活在一種巨大的精神滿足裏面。”
在互聯網公司上班時,她的月薪已經達到2萬多,並且習慣了較為規律的生活節奏,而成為全職脱口秀演員之後,唐香玉焦慮過一段時間——她每個月都有固定的生活支出,但不知道每個月能賺到多少錢,這種不確定感讓她恐慌。
全職講脱口秀後,唐香玉一個月最多能賺3萬塊,少的時候不到5000塊。今年4月底開始,受北京疫情影響,脱口秀線下演出取消,演員的收入也受到影響。
不過,最近唐香玉的焦慮卻緩和多了。“説到底,一開始並不是衝着賺錢來的。在家躺平的這段時間,自己的初心反而更加明確了。現在的選擇和辛苦,都是因為我喜歡脱口秀。”
脱口秀演員在給觀眾帶來快樂的同時,他們自己也從中獲得滿足、找到價值,並且學會與痛苦和解。
4、脱口秀演員的出路脱口秀爆火之後,不僅出現了上述這些勇闖脱口秀行業的90後,還有一些脱口秀演員從寂寂無聞突然成為被追捧的明星,演出門票一票難求。
有了知名度後,脱口秀演員也有了更多機會去參加綜藝錄製、參與直播帶貨、做播客等。但“明星化”的脱口秀演員畢竟是少數,大量中小演員的出路在哪裏?
其實,脱口秀演員的出路就體現在脱口秀在日常生活的普及中。
脱口秀不僅是一項娛樂方式,也是一門靈動的語言,一種幽默的表達方式,它可以與其他行業結合。比如北脱曾經跟金融行業、古典音樂和皮影等藝術形式相結合。“原來是我們蹭別人的熱度,現在是別人都來蹭我們的熱度。”意辰説道。
2021年,意辰與春秋航空合作,開了一場空中脱口秀,當飛機進入平穩層後,他開始給乘客講脱口秀。這是一次新鮮的合作形式,現在,這家航空公司也在培養自己的脱口秀人才。

(圖 / 意辰在飛機上講脱口秀)
很多公司舉辦的活動中也出現了脱口秀的身影,意辰還被一些企業請去給員工做一些基礎的培訓。
在脱口秀的普及之下,脱口秀演員的出路也清晰可見。比如,可以做編劇,喜劇電影或者一些小説中經常需要喜劇橋段,脱口秀演員寫喜劇台詞的功力往往是其他編劇所沒有的。
最近,意辰與愛奇藝合作開了一檔《脱口秀新人實戰訓練營》課程,希望讓更多人瞭解脱口秀。他認為,人人都可以講50分鐘脱口秀。“每個人從家庭、婚姻、事業、個人經歷中,一定能輸出50分鐘的黃金素材。”意辰説道。
延伸來講,脱口秀是一種有趣的生活方式,人們掌握脱口秀的技巧,可以運用到生活中,普通人幽默起來也能化解生活中很多尷尬。
已經入行的脱口秀演員對未來也有較為明確的規劃。
2020年疫情發生後,脱口秀演出減少,加上換了工作,新公司距離演出場地較遠,曹小某暫時退出脱口秀行業。如今到了30歲的年紀,她又重新拾起自己的愛好,和朋友一起做了一個廠牌,同時在做一些公益的零基礎脱口秀培訓,希望可以扶持更多的新人演員。
今年,曹小某希望能夠開自己的脱口秀專場,將來,她或許還會寫一本書。“我是一個內向的人,對成為成功的脱口秀演員並沒有多少信心,我對寫內容的期待更高。”
林起風目前並不打算成為全職脱口秀演員。一個原因是她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另一個原因是不希望完全靠愛好獲得收入,也就是不希望帶着很強的目的性去做這件事。
“我希望我是因為熱愛做這件事,而不是將它作為謀生的手段。”林起風表示。
在唐香玉的規劃中,她並沒有過多地想象“紅”這件事。“我知道自身的侷限性在哪裏,目前更想讓父母放心,最好還能讓他們為我驕傲,我想告訴爸媽我沒有辭了工作瞎搞,我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且這件事讓我感到空前的快樂和滿足。”唐香玉説。
目前,唐香玉收到了《脱口秀大會》第五季TIGHT5直通賽的入圍通知。她很開心,“我一直想去感受一下更好的內容和創作環境,終於可以更進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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