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變了，“卷王”張朝陽都勸年輕人別努力？_風聞

2006年8月4日，美女模特郭琳在博客上寫了一篇文章，標題叫做《一個女模特的內心獨白——初識張朝陽》。

文章中，郭琳回憶了和張朝陽初次邂逅的那個夜晚。Party進行到一半，一位被身邊人喊作“張總”的人主動上來攀談，並留下了手機號碼。郭琳説，她對張總的第一印象是：

“他不是一個好人，長得也不敢恭維。”

從那以後，郭琳隔三差五就會收到張總的短信，言語曖昧露骨，讓不到20歲的名模看得面紅耳赤。

架不住張朝陽的“狂轟濫炸”，郭琳還是出來應約了。結果第一次吃飯，郭琳還沒坐穩，張總上來就開大了，“你知道我有多少錢嗎？18個億！”

“我是億萬富翁，我攤牌了。”

那一刻的張朝陽，應該比王多魚更有底氣。因為張總的錢不是從二爺那繼承來的，花起來不用看任何人臉色。他是實打實白手起家的青年億萬富豪，也是中國最早在納斯達克敲鐘的互聯網人之一。

那時春風得意的張朝陽，最喜歡讀的雜誌是《名利場》，經常穿的外套是皮衣，他喜歡聽搖滾樂，也喜歡蹦迪，並且更愛在大廳蹦，不喜歡在包房裏——“目的就是讓人認出我”。

從不按常理出牌的張朝陽，創辦的搜狐一度被稱為中國互聯網黃埔軍校。

現在很多活躍的CEO、董事長，公司市值比搜狐高很多的大佬們，當初都是給張總打過工的，年輕時沒少被張總耳提面命指點過。

但近幾年，搜狐明顯已經退居到了中國互聯網的二三線。讓張總上熱搜的也不再是納斯達克敲鐘，而是“在零下10度的北京半裸晨跑”“和伊能靜跳無價之姐”之類的娛樂新聞。

但張朝陽喜歡指點年輕人的性格一點都沒有變。在最近的一檔節目中，張朝陽勸年輕人：

不要過度努力，因為世界不公平，方向錯了傷身。

這幾句“負能量滿滿”的發言，在網上收穫了幾乎一致的好評，後浪們普遍認為老張説了句大實話。

但也有人認為，穿着4位數一件的始祖鳥T恤説出這話的張朝陽，已經背叛了自己的階級。

不管怎麼説，當一個在清華永遠考前三名，只要沒有考到第一，就會懲罰自己去冬泳，圍着圓明園跑五公里的“卷王”説出這話時，總讓人覺得時代好像變了。

01

張朝陽上一次因為言論出圈，還是2年前跑出來推廣“達芬奇睡眠法”，以及那句著名的“我一天只睡4小時”。

當時在檔財經節目上，張朝陽分享了成功經驗，説自己工作的好，全靠睡得少：“一天只睡4小時，還要分兩次睡。”

這句話和馬雲同年説那句“996是修來的福報”一起，讓打工人很不爽，老張也在輿論場上被打成了慫恿年輕人爭當“奮鬥逼”的黑心資本家。

但其實當年大家都誤會老張了。他不是2019年搜狐不行了才説這話的，早在2008年接受《時尚先生》採訪，如日中天的張朝陽就説自己沒有固定的生物鐘。

“每天在固定的時間來睡眠，這説法非常可笑。”

但老張真正落實一天只睡4小時，嚴格執行“777”作息時間表，還是從2017年開始的。

2016年11月，烏鎮世界互聯網大會上，張朝陽斜靠在一把藤椅上對記者説：

“三年，搜狐要重回互聯網中心。”

那一刻，老張多麼像《英雄本色》裏的小馬哥，“我要爭一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

張朝陽認真反思認為自己前幾年太懶。

於是從2017年開始，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很多事情都親力親為。“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努力過”，接受騰訊《深網》採訪時，他信誓旦旦地表示：

“我要當一個好的CEO，當一個好的管理者，這是我其中的一個職責。我要起早貪黑把這個事做好，這個事很重要。”

老張一努力就是兩年多，終於等來了2018年10月美團CEO王興在飯否上的那條感慨：

“天哪，好久沒關注，搜狐的市值竟然從40億美元左右跌到6.8億美元了。”

都説越努力越幸運，當時有媒體揶揄老張是《張朝陽越努力，搜狐越尷尬》。

如今3年多又過去了，在老張的努力下，搜狐的市值進一步縮水到5.5億美元，距離老張重回互聯網中心的小目標，也就差個千億美金而已。

所以從去年11月開始，會發現老張又不努力了。麻省理工博士畢業的張朝陽，執着於在網上教物理課，並且越教越過癮，最後乾脆自費包了一個線下大教室來上課。

這麼年來，包括俞敏洪、羅永浩、鄉村教師馬雲等一眾老師都在拼命折騰着成為一名商人，只有張朝陽想從商人做回一名老師。

很多人覺得，這是2016年後張朝陽折騰一件事失敗一件事徹底佛了的表現。但實際上，老張的連續失敗早從2010年就開始了。

2010年，互聯網從PC時代進入移動時代，四大門户網站搜狐、新浪、網易、騰訊都面臨着轉型。

這一年，之前給張朝陽打工的陳一舟創辦的校內網，正式改名為“人人網”，徹底把搜狐旗下的ChinaRen拍在了沙灘上。當時頗有心氣的張朝陽並不認輸，卻沒想到這只是失敗的開始。

2010年4月7日，搜狐微博上線公測，與騰訊微博、新浪微博正面開戰。後來的結局大家都知道了，新浪微博殺出重圍。

2014年，搜狐視頻一度開啓了攻城拔寨模式，四處收購，一時風頭無兩。但後來又相繼輸給了“愛優騰”，這其中優酷創始人古永鏘、愛奇藝創始人龔宇還都是張朝陽昔日麾下大將。

2013年，張朝陽與收購今日頭條擦肩而過。今日頭條創始人張一鳴接受採訪時曾説過，2012年底，今日頭條開年會窮得連場地都租不起。

“幾個人點了8個海底撈火鍋，還不敢把鍋同時都開了，因為辦公室會跳閘。”

在對方如此艱難的情況下，收購依然沒有成功，在外界看來與張朝陽收購決心不徹底有直接的關係。根據日後今日頭條發佈的公告，張朝陽收購今日頭條，只不過是想讓它為搜狐資訊導流罷了。

從長視頻、遊戲、資訊到社交，除了搜狐視頻受到當時政策很大影響之外，會發現在每一個風口上，張朝陽都是憑實力輸的。

對張朝陽來説，過去10年裏他真的不缺錢，他最焦慮的是該如何擺脱質疑：

跟那些紛紛超越自己的互聯網後輩相比，自己早年成名，到底是不是運氣佔了更大成份？

02

現在的95後、00後很難想象，這位連輸10年的互聯網公司CEO，當年崇拜他的人裏不僅有馬化騰、馬雲、李彥宏這些呼風喚雨的BAT掌門人，也有像許知遠這樣的知識分子，許知遠在《納斯達克的一代》後記中寫的是：

我感興趣的是一個沒有後台的年輕人如何贏得榮譽、財富、美女。

一個窮小子如何完成逆勢？

翻遍中外歷史，從古至今也就只有三條路。一是讀書，二是贅婿，三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純運氣好。

中國現在知名企業家裏走過前兩條路的有很多，互聯網圈走第一條路的人尤其多。雷軍是湖北省高考狀元，李彥宏是山西省陽泉市高考狀元，劉強東是宿遷高考狀元，而張朝陽不一樣，張朝陽是這些學霸中的學霸：

17歲以西安高考狀元的成績考入清華物理系，22歲清華畢業順利拿到了“李政道獎學金”，29歲就取得了麻省理工 ( MIT ) 博士學位。

所以不必驚訝於張朝陽能談笑間在六塊黑板上手推質能方程式，他這份簡歷，即使放到高校學歷內卷的今天，也足夠畢業後到任何一所大學裏去任教。

和中國其他互聯網大佬比，張朝陽的第一筆創業融資也很有趣。它並不是來自資本市場，而是來自麻省理工大學兩位教授。

投資張朝陽的教授中有一位名叫尼古拉·尼葛洛龐帝，他寫過一本很著名的書——《數字化生存》，**這本書曾在中國暢銷百萬冊。**1997年，尼葛洛龐帝曾專程訪華，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把名聲也傳給了愛徒：

“我通過投資查爾斯（張朝陽英文名）的公司來了解中國的發展。”

張朝陽一夜成名，從此成為了中國互聯網創業的啓明星般的人物。

1998年，張朝陽趕上了PC互聯網時代的浪潮，迅速做了新聞門户網站，並順勢把公司更名為搜狐。他本人也當選了那年美國《時代週刊》的“50位全球數字英雄”，與比爾蓋茨、喬布斯等人並列。

2000年7月，創立僅4年的搜狐，在美國納斯達克完成上市。雖然馬上遭遇了美國互聯網泡沫破裂，納斯達克崩盤，股價連跌半年。但你知道的，中國互聯網的好日子才剛開始呢。

2005年11月7日，搜狐抓住機會成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贊助商，也成為了奧運史上第一個互聯網類別贊助商。

2008年，全北京的地鐵站都是“看奧運，上搜狐”的廣告。奧運會期間，搜狐創造了5分鐘訪問量300萬以及1小時訪問量破億等多項紀錄。

通過奧運汲取到一大波流量後，搜狐順利登上了中文互聯網之巔，全盛時期股價一度攀升到91美元。

2009年，隨着搜狐旗下暢遊在美國上市，張朝陽第二次前往納斯達克敲鐘，並憑藉數十億美元的身家一度登上中國首富寶座。

很多事情，也都是在有錢後開始變得不一樣的。

張朝陽原本性格內向，據他自己説，2000年他去大學演講，下面很多人看着他，還會覺得惶恐不安。那一年，他已經36歲了。但很快，老張就換了一副模樣。

一會兒有媒體拍到他在天安門前戴着鴨舌帽滑輪滑；一會兒有人偶遇老張在長城上耍劍；他裸着上半身登時尚雜誌，胸前掛着十字架；在《屌絲男士》中扮演自己；還買了當時中國最大的豪華遊艇，給它取名“快樂號”，並親自駕駛出海。

坊間傳聞老張出手闊綽，尤其愛送首飾，當時與他傳緋聞的女明星包括金巧巧、張歆藝、王雙等數不勝數，但都被老張一一否認了。

好日子在2011年前後戛然而止，原因是老張抑鬱了。據他自己説，他看到自己被李彥宏超越，憤憤不平。

那時搜狐和新浪的微博大戰也正處於下風，幾件事情加在一起，憤懣、不解甚至無助的情緒徹底擊垮了他的心理防線，張朝陽被確診抑鬱症。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當普通人還在把財富自由當成一輩子奮鬥夢想的時候，像張朝陽這樣的從小贏到大的學霸，已經在為自己不能保持行業第一而抑鬱了。在《楊瀾訪談錄》節目中，張朝陽説：“我什麼都有了，可我居然那麼痛苦。”

後來面對界面新聞專訪，他把自己的抑鬱歸結為：“我成長在價值觀構建很缺少的年代，成王敗寇的功利主義，沿着這個道路走了很多年。”

抑鬱症後，張朝陽閉關了一年半，讀了很多心理學、宗教和哲學的書籍。

當然了，等他復出後，微博早已經成為了過去時，人人都用上了微信——老張又錯過了一個風口。

但起碼在2016年之前，張朝陽是沒那麼在意的，那幾年他最喜歡跟媒體普及的是“接受人生是無常的”。

45歲之前沒走過人生下坡路的張朝陽，抑鬱症緩了幾年後，終於在2016年鼓足勇氣對媒體宣佈要用3年時間“捲土重來”，結果大幹6年，把市值折騰到現在只剩不足6億美元。

“太過於拼搏也不一定能行，也不一定有機會，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這些話句句都在勸年輕人，但怎麼看都像是張朝陽對自己這幾年的總結。

03

2019年年中，中國企業家雜誌採訪張朝陽，採訪快結束的時候記者突然拋了一個問題：“您覺得自己成功嗎？”

張朝陽想了一下，回答：“我曾經很風光，然後現在有點落寞，但是我找到了人生的意義，認真地做好手頭的事情。”

這説明起碼在有些瞬間，張朝陽對自己是有重新定位的，自我認知也是比較清晰的。

這麼多年下來，這位早期“中國互聯網教父”辦企業的能力肯定不是最頂尖的，如果現在還在為“34歲跑來搜狐面試的馬雲”後來辦的企業比自己大，為當初在硅谷“哼哧哼哧敲代碼的李彥宏”超過自己而憤憤不平的話，那就是悟性太差了。

但張朝陽的能力相比普通人，肯定又要強很多，畢竟全世界又有幾家互聯網公司能存在20多年呢？

用微博大V河森堡的話説：一個人是無法憑空找準自己位置的，只有在外界不斷的反饋中長期校準，才能讓自我認識逐漸逼近客觀現實。

其實不止商業大佬們如此，普通人亦是如此。

張朝陽是在和馬化騰、李彥宏這些大佬的長期較量中找準自己的位置的，更多人則是在邁入社會後，在工作崗位上跟同事摸爬滾打幾年後才找準的。

認識到自己的位置所在，跟想象中的不一樣怎麼辦？

張朝陽告訴大家，“有點落寞，但還是要找到人生的意義，做好手頭的事。”

這也是現在越來越多年輕人喜歡張朝陽的原因。

張朝陽更像是一個曾經天才般擁有一切的人，正經歷着普通人一樣的挫折。

他少年時勤勤懇懇奮鬥，青年時呼風喚雨、前簇後擁享受着人生，中年後才發現原來自己也不是風。

年輕氣盛時，張朝陽大概也無法預料後來自己的人生走向。

所以張朝陽或許不是中國最成功的企業家，但應該是對人生最有感悟的企業家。

只不過，有一件事老張可能忘記了，當初説他“不像好人，長相欠佳”的郭琳，後來還是跟他開啓了一段戀情。

也正因為此，一個張朝陽佛了，但無數個年輕的張朝陽還在瘋狂湧來的路上，他們和年輕時的老張一樣，渴望着：

金錢、名利和異性。

當然，這樣的年輕人可能會越來越少來自互聯網和房地產了。

10年前“氣運之子”是地產、互聯網的老炮，十年後或許會是電動車、芯片的新貴？

沒有人能預知未來。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陷入對某種虛無主義崇拜的張總們，不再是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些人了。

我們這片土地上，從來不缺起高樓、宴賓客、樓塌了的故事，但樓塌了的前人，也從沒能唬住新的年輕人來起高樓、宴賓客。

畢竟，這片土地上，有世界上最多渴望改變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