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瑞典申請加入北約只是長征第一步,認為很快就會加入,是對西方國際政治的誤解_風聞
吃饭睡觉打boss-2022-05-17 17:22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高程CASS
不少小夥伴問芬蘭和瑞典申請加入北約的事,這涉及幾方視角和不同層級的問題,單開個帖吧。
1、一個國家提交申請加入北約到正式加入,這之間有相當長的時間和程序需要走,包括國內的法律程序和北約的批准程序。芬蘭和瑞典與鄰國沒有領土糾紛,未處於戰爭狀態,加上美國從中積極推動,所以北約方面的程序會相對快一些(只是相對而已)。北約納入新成員國需要獲得所有成員國一致同意,目前土耳其、匈牙利、克羅地亞等國表示反對和憂慮,土耳其還對美國和芬蘭、瑞典提出來不低的要價。這是一個需要不斷討價還價的博弈過程。所以,兩國申請加入北約只是邁出長征的第一步,認為申請加入就能加入,以及很快就會加入,這是對西方國際政治和北約機制的誤解。
2、從瑞典和芬蘭的角度,申請加入北約可以獲得理性解釋。這兩個國家在冷戰結束後與俄羅斯的關係應該説還是不錯的,沒有敵對動機和對立情緒。這個時候申請加入北約,一是受到來自美國方面的壓力和鼓勵;二是俄烏衝突及其背後的美俄代理人戰爭將歐洲推向動盪,這讓兩國認為中立的空間越來越小,需要尋求更為可靠的安全保護傘;三是俄羅斯在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多少也讓作為鄰國的芬蘭和瑞典感到不安。但對於這兩個國家,無論是之前在安全領域的所謂中立國立場,還是選擇投靠北約,其目的都是為了將本國立於更為安全的環境,而非相反。這與烏克蘭政權被美國綁架從而充當反俄馬前卒的性質完全不同。對於這一點,無論俄羅斯還是芬蘭和瑞典,都心知肚明。所以,僅憑此事便推導出冷戰鐵幕落下、甚至三戰將要重啓等危言聳聽的結論,欠缺專業性。
3、瑞典和芬蘭儘管未加入北約,但早已被納入到西方體系中,又是歐盟成員國,只是在國際法的法理上與美國之間沒有共同軍事防禦的義務。其中,瑞典和芬蘭的情況又有所不同。俄羅斯不大在乎瑞典加入北約,因為此前瑞典儘管不是北約成員國,但與北約之間的軍事防務合作密切,加入與否更多是個姿態,對俄羅斯差別不大,所以對於瑞典申請加入北約,俄羅斯沒有過多置喙。應該説,俄羅斯對於芬蘭加入北約還是比較在意的,但目前看克里姆林宮的態度比較剋制,與芬蘭政府積極會談和對話,主要考慮應該還是留有餘地,避免因此將日後關係鬧僵。這有些類似中國對於韓國的態度,即便韓國允許美國部署“薩德”,中國仍從中韓關係大局角度考慮。而芬蘭和瑞典均已表示,不會讓北約軍隊和軍事力量部署在本國,對俄羅斯安全形成威脅。俄羅斯認為,即便未來兩國真的加入北約,睦鄰關係還是可以維持的。
4、單純從地緣政治和安全威懾能力角度,儘管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的軍事實力明顯下降,但在核威懾領域,俄羅斯仍是當今世界唯一能夠確保與美國和北約具有絕對相互摧毀能力的國家。俄羅斯擁有8000多枚核彈頭和大量在其核軍事戰略學説中可局部投入使用的小型戰術核武器。這對於一個面對美國和北約處於守勢,並無意圖在傳統勢力範圍之外擴張的大國而言,與對方形成有效的相互戰略威懾還是可以保證的。儘管俄羅斯對於美國及其北約在與俄羅斯近鄰的盟國部署反導系統和彈道導彈一直頗有微詞,但對於美國在波蘭、捷克等國的部署,俄羅斯亦有相應的反制手段,即實施對等部署,並宣稱日後與北約衝突將其作為首要打擊和摧毀目標。
5、所以嚴格來説,真正讓俄羅斯極度敏感和認為需要做出強烈反擊的不是北約東擴本身,而是北約東擴到俄羅斯界定的勢力範圍之內,以及美國通過顏革和ZB手段控制俄羅斯的核心腹地政權。這就涉及到俄羅斯戰略和文化心理中“勢力範圍”的層級與邊界。
首先,在俄羅斯的世界觀中,最核心的存在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這兩個同根同源的東斯拉夫“同胞”。無論是與白俄羅斯共進退的親密聯盟,還是解決烏克蘭問題,在俄羅斯看來都是修復帝俄空間進程中東斯拉夫民族的準“內政”問題,是國內問題的延伸,而非主權國家視角的國際問題。不能允許和接受北約擴張到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核心地帶,這在俄羅斯的戰略文化中具有高度敏感性。面對烏克蘭被美國策動ZB後實際控制併成為其針對俄羅斯的工具,對其採取“特別軍事行動”,在俄羅斯看來,這既是對美國和北約“越界”的“反擊”,也是對烏克蘭“背叛”的“懲罰”,同時更是解決後蘇聯空間遺留的民族與領土問題的契機。自1654年《佩利亞斯拉夫協議》自主與俄國合併的第聶伯河以東地區和作為俄國曆史戰果的現烏克蘭南部地區(敖德薩、尼古拉耶夫、克里米亞),被俄羅斯視為故土,和其民族和文化不可割裂的一部分。蘇聯解體之後,在俄羅斯觀念裏,承認這些地區從屬烏克蘭的前提是俄烏仍是“同胞”,同屬一家人。蘇聯解體後,為了維持這種特殊關係,俄羅斯在自己艱難的情況下,不但給烏克蘭提供最為低價的天然氣,而且為其償還外債,這些都超出主權國家之間的關係。2014年之後,基輔當局實際成為被美西方控制的政權並全面實行激進的去俄化政策,並對東部和南部地區操持俄語的俄(烏)族裔進行種族清洗。在俄羅斯看來,承認這些地區從屬烏克蘭的前提不復存在。
其次,俄羅斯“勢力範圍”的第二層級是中亞國家和亞美尼亞等獨聯體親俄國家,多數系屬俄羅斯主導的同盟體系——“集安組織”成員。這些國家對俄羅斯來説,雖然不是“親族同胞”,但是“小兄弟”。美西方對這些國家進行軍事或政治滲透,俄羅斯將予以果斷干預。
再次,俄羅斯“勢力範圍”的第三層級是格魯吉亞、阿塞拜疆、摩爾多瓦,屬於其勢力範圍邊緣地帶,維持威懾和影響力即可。這些獨聯體國家不像波羅的海那樣仇俄,但因為“飛地”問題,與俄羅斯關係較為疏離,想倒向西方又不具備能力。從俄羅斯默認南奧塞梯入俄公投的態度看,普京或希望借俄烏衝突與美西方翻臉之際,一勞永逸解決南奧塞梯、阿布哈斯和左岸共和國這些蘇聯解體後遺留的“飛地”問題,避免日後留下隱患。這一考慮優先於維持與格魯吉亞等國的關係平衡。
6、普京對待烏克蘭和白俄羅斯是東斯拉夫民族主義者;在其勢力範圍之內對待中亞等其他獨聯體國家是俄羅斯沙文主義者;但對待歐洲既不是帝國擴張主義者,也非霸權對抗者,而是經歷了從融入主義到防禦主義的姿態轉變。冷戰結束和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已不具備重新成為世界或歐洲帝國的實力,也不具有與美國競爭“西方陣營”的能力。普京想實現的是東斯拉夫民族政治、經濟、文化一體化,是鞏固其歐亞大陸勢力範圍,此外的歐洲世界便是俄羅斯看來其與美西方之間的戰略“邊界”,可以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華約解散特別是蘇聯解體後,俄羅斯成為了美蘇競爭失敗一方的繼承者。儘管華約解散的時候,美國曾經私下承諾北約不再東擴,但無論基於自身實力還是戰略文化認知,東歐和波羅的海三國倒向西方陣營,俄羅斯的態度是默認與接受。所以,北約將東歐和波羅的海三國先後納入,並沒有本質影響俄羅斯與美歐的關係和對西方的態度。瑞典和芬蘭儘管並未加入北約,但在二戰後一直從屬於西方世界的一部分。這也是俄羅斯對待瑞典和芬蘭申請加入北約表現得較為平靜,截然不同於對烏克蘭倒向美西方的態度的根本原因。俄羅斯和北約關係緊張的實質是俄美關係的緊張,這並不意味着俄羅斯與北約其他成員國關係緊張。事實上,北約成員國中的土耳其、希臘、匈牙利、捷克等國家與俄羅斯維持着良好的雙邊政治關係,包括法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等國,在美國對俄態度強硬時,也是北約中的温和力量。在俄羅斯看來,芬蘭和瑞典並非西方世界中的反俄國家。
7、最後,對普京來説,能為俄羅斯解決後世問題並將其鞏固的時間不多了。沙皇終將老去,而後繼者能否在未來動盪不安的國際格局中頂住美西方壓力,承載起俄羅斯民族的生存空間和維持住歐亞地區主導國地位猶未可知。這也是普京認為烏克蘭問題箭在弦上的重要原因。而作為經歷了從蘇聯解體到俄聯邦動盪沉浮的俄羅斯領導人,在普京看來不得不解決的問題,是隨着蘇聯解體遺留下來的戰略空間問題、領土問題和東斯拉夫民族文化統一問題,而不包括與美國及其北約在傳統西方陣營和後西方世界(即包括東歐和波羅的海三國在內的“西方”)競爭地盤的問題。獨聯體和東斯拉夫民族內部的歷史遺產與承重是俄羅斯與普京的核心關切,而與美歐經年的恩怨糾葛和戰略博弈只是其不得不面對的外部紛擾。換句話説,就東斯拉夫民族內部問題,俄羅斯的態度是擴張性和進取性的;但對美國及其西方陣營,俄羅斯又是防禦性和應對性的。所以芬蘭和瑞典申請加入北約,對俄羅斯既不是主要矛盾,也並非實質威脅。當然,俄羅斯肯定不希望瑞典特別是芬蘭加入北約,但如果這是解決後蘇聯空間遺留問題過程中不得不附帶支出的代價,對普京來説是可以接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