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迴歸”日本50週年：三個沖繩人回憶當年“激變”_風聞

英特納雄耐爾湃 2022-05-17 來源:國際湃公眾號

　　50年前的5月15日，日本最南端的羣島大雨傾盆，在0點的汽笛鳴響中，沖繩“迴歸”日本。

　　二戰日本投降後，美國統治沖繩27年，最終於1972年將沖繩行政權交還日本。那一天，雨水裹挾着失望、憤怒等複雜情緒，沖刷着這片土地。

　　在那霸市民會館，沖繩“迴歸”紀念儀式舉行，各界千餘人士與會。而在會館旁的與義公園，上萬民眾撐傘集會，要求驅除美軍基地、確立地方自治，以實現和平沖繩的願景。

　　1972年5月15日，沖繩“迴歸”紀念儀式。圖源：沖繩縣公文書館網站

　　1972年5月15日，沖繩民眾在與義公園舉行抗議集會。圖源：日本廣播協會（NHK）

　　從昭和到平成再到令和，沖繩的城市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代化建築鱗次櫛比，唯有美軍基地難以動搖，普天間基地搬遷問題至今懸而未決。

　　半個世紀過去了，旅遊業和公共投資雙軌推動島嶼經濟，全球各地旅客蜂擁而至，卻難以改變沖繩人均收入在日本全國墊底的困境。

　　今年5月15日是沖繩“迴歸”日本50週年，東京和沖繩兩地於5月15日下午共同舉行紀念儀式。據日本廣播協會（NHK）報道，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儀式上表示，將竭盡全力減輕沖繩的美軍基地負擔。沖繩縣知事玉城丹尼要求岸田政府致力於實現和平、富裕的沖繩。

　　與此同時，沖繩那霸市正在舉行抗議集會。沖繩電視台報道稱，15日，約千人蔘與“守護和平和生活縣民大會”，呼籲日本政府放棄邊野古基地建設、關閉普天間基地，反對西南諸島的軍事要塞化。

　　5月15日，沖繩“迴歸”50週年紀念儀式上，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發言。圖源：日經新聞

　　“50年間，沖繩最大的變化是什麼？”當澎湃新聞向幾位年長的沖繩人提出這個問題，他們都陷入了沉思，給出了“基礎設施完善”、“生活便利”、“更加日本本土化”等不同答案，但不約而同強調的是，“就美軍基地而言，基本上沒有改變。”

　　在一些沖繩人看來，真正想要的家鄉變化還未實現，50年前的場景仍舊歷歷在目。三位沖繩人分別向澎湃新聞講述了他們經歷的“迴歸”之變。

從日元到美元

　　1972年5月2日，日本海上自衞隊運輸艦裝載了540億日元現金抵達那霸港，由卡車運往沖繩各地銀行。隨後，在沖繩歷時6天的貨幣兑換期，超1億美元被兑換成日元。

　　1972年5月2日，運載日元現金的卡車隊列。圖源：沖繩縣公文書館網站

　　日本正式投降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沖繩人使用的貨幣是盟軍發行的“B型軍票”，直到1958年，美軍治理下的沖繩規定美元為流通貨幣。隨着沖繩“迴歸”日本，當地的法定貨幣又由美元變為日元。

　　沖繩國際大學教授前泊博盛回想起來，貨幣變換所帶來的影響令他印象尤為深刻。“1972年，我在那霸讀小學六年級，學校最初是由美國統治下的琉球政府設立，‘迴歸’後就變成了沖繩縣那霸市立小學。

　　記得當時學校對面有一間文具店，售價為1美元的一種自動鉛筆非常受歡迎。由於貨幣從美元切換成了日元，購物也變得不習慣了。”

　　“‘迴歸’之初，一度懷疑真的可以用日元買東西了嗎，有很強的不安感。在貨幣切換的過渡期間，我帶着日元光顧那家文具店時，1美元的自動鉛筆漲價了，變成了500日元。我看到後嚇了一跳，向（經營）那家店的阿姨抗議，‘太貴了，應該是305日元才對，怎麼能趁機漲價呢’。老闆自然是沒有理會。”

　　“雖然還是小學生，但已經有意識，認為美元更加厲害，日元處於弱勢。”

　　日媒報道稱，“迴歸日”前夕，當地人在銀行前大排長龍，氣氛並不輕鬆，因為9個月前，美國政府宣佈美元與黃金脱鈎，所謂的“尼克松衝擊”導致日元匯率從1美元兑360日元，跌至1美元兑305日元。這意味着沖繩人手中的美元價值損失近兩成，造成物價上漲，引發了食品囤積的現象。

　　“‘迴歸’給我留下了混亂的印象。”前泊説，除了貨幣之外，駐日美軍也是不得不提的話題。“當時，失業的人變多了，在美軍基地工作的許多人被解僱，最多可能有數萬人。父母參與了一個名為‘沖繩改正’的集會，要求從美軍統治中徹底脱離，迴歸日本本土的生活，我也被拉着一起參加了集會。”

　　“但是，沖繩要徹底擺脱美軍印記是很困難的。那時候在小學操場上，地面稍微挖一挖土，就能發現子彈，小樹林裏還會發現一些啞彈。日常新聞中，仍然會出現一些有關美軍的事件和事故報道，即使‘迴歸’了，狀況也沒有改變。”

　　當然，記憶中也有愉悦的瞬間。前泊説，“從沖繩去日本本土不再需要辦理護照，於是上中學的第一年，姐姐就帶我去大阪和鹿兒島旅行，那是我第一次去日本本土，第一次吃到了草莓。沖繩與本土聯通之後，食物也變得非常豐富。”

　　前泊笑着説起當時的見聞，但談到沖繩的未來，突然間神情嚴肅，“曾經沖繩被作為犧牲品，現在可能也沒有改變，有人也在擔心這裏會不會再次成為戰場。”

從靠右行駛到靠左

　　在沖繩“迴歸”前的3天，當時美方負責管理沖繩的“高等專務官”詹姆斯·本傑明·蘭珀特卸任，他在任期內掌握當地司法、立法、行政權力，一度被稱為“沖繩的帝王”，他的離開讓民眾認為翻天覆地的社會變革即將來臨，因此出現了許多荒誕謠言。

　　在沖繩縣宜野灣市經營一家餐館的三島茂雄説，每次談起“迴歸”都會自嘲一番，因為當時最期盼的事情是下雪。“1972年我已進入中學，弟弟還在上小學，他在‘迴歸’前幾天告訴我5月15日會下雪，開始我還嘲笑他沒有常識，但是我在學校也聽到同學討論這件事，懷疑真的會下雪。”

　　沖繩縣屬於亞熱帶氣候，雖然偶爾出現一些極端天氣，即使冬季也很少下雪。當時已是中學生的三島瞭解這些地理知識，“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迴歸’究竟會發生什麼，猜測可能出現非正常現象，包括氣象奇觀。‘迴歸’前幾天我都睡得很晚，經常去窗邊看一看，有沒有下雪的跡象，但天氣卻一天比一天熱。”

　　“‘迴歸’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我和弟弟因為沒有等到下雪而非常失望。或許是這個謠言在孩子們當中傳播得太廣，幾年後沖繩市商店街開始舉辦一年一度的‘雪祭’活動，從其他地方將雪運輸過來，搭建一個小型雪場，吸引了很多人。”

　　沖繩“迴歸”後的第6年，當地發生了一場“交通革命”，三島稱，當時驚訝程度接近於看雪。“一夜之間，汽車右側通行改為左側通行，人的行走方式則相反，道路標識以及紅綠燈的位置都變了，路上還多了一些寫有“車左人右”的警示牌。”

　　1978年，沖繩道路上車輛改為靠左行駛。圖源：那霸市歷史博物館網站

　　“從小我們就被教育，過馬路時要先看左邊再看右邊，已經形成習慣，突然改變，非常不協調。家長們很擔心孩子遇到交通事故，因此汽車行駛的速度都變慢了。不過好像沒有聽説發生太多交通事故，真是不可思議。”

　　美國統治下的沖繩按照美式交通法則，車輛靠右行駛，沖繩迴歸後6年才正式更改交通法則，與日本本土統一，道路從“美國式”徹底變為“大和式”。

從沖繩語到日語

　　沖繩迴歸日本後，當地方言“沖繩語”逐漸銷聲匿跡，2009年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瀕危語種。儘管早在19世紀70年代琉球國被日本吞併時，沖繩語就失去了官方地位，二戰後這一語言受到了更大的衝擊。

　　日本龍谷大學經濟學部松島泰勝出身沖繩縣石垣島，他依稀記得上小學時，被禁止説沖繩語。“1972年我上小學三年級，有一天老師向我們宣佈，5月15日開始，沖繩‘迴歸’日本，要求同學們自此不能説方言，要説標準語日語。”

　　“那個時候年紀還小，有同學仍然會不小心説出沖繩語，老師會嚴詞批評，並處罰。當時甚至還出現過類似‘方言札’的東西，如果有同學説方言，就在紙上寫下‘方言札’的字樣，掛在同學的脖子上，以示警告，這就和百年前一樣。”

　　松島提到的標準語普及要回溯到明治時代，19世紀末20世紀初，明治政府在全國範圍內推廣標準語，對各地方言進行強制打壓。當時在沖繩，如果有學生在學校説方言，就會被掛上一個寫有“方言札”的木牌，直到有另一個學生犯了同樣的錯誤，則將木牌轉交。這一懲罰措施在戰後仍然延用，導致方言迅速衰弱。

　　明治時代沖繩學校裏使用的方言札。圖源：沖繩時報

　　“禁説方言的指令，是我對沖繩‘迴歸’的第一實感。”松島説，一開始他對“迴歸”有許多幻想。“小時候聽説美軍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被裁決，那麼迴歸日本之後，沖繩應該就能和本土其他地方一樣，美軍會被趕走，沖繩也能適用日本的法律，抱着這樣的想法，感到很開心。”

　　但事實並不如松島所願，“1972年有一半駐日美軍設施集中在沖繩，而現在佔比上升到了七成。而且，美軍給沖繩帶來的問題也越來越嚴重，不僅是犯罪事件，還涉及到對環境的影響。所以我認為，‘獨立’是今後沖繩的選項之一。”

　　原文：

　　《沖繩“迴歸”日本50週年：三個沖繩人回憶當年“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