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疫情,只有他們上不了熱搜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2022-05-17 09:00
作者|匡匡
來源| 視覺志
5月12日那天下午,突然傳出“北京全城靜默三天,快遞外賣停運”的消息。
北京羣眾學“精”了,居家辦公的人,上一秒還開着電話會,下一秒就集體停工,衝出家門帶薪搶菜。


圖源 微博-北京居民結賬前聽發佈會消息
這讓我想起半月前的4月24日,堪稱北京的“囤貨”狂歡夜。
當時北京疫情剛有抬頭之勢,接連確診的病例,加之一些若有似無的信號,足以讓人產生膝跳反應。
僅僅半天時間,天貓超市、盒馬、京東等各個電商平台的常備食物就被搶購一空。
泡麪、罐頭、速凍食品、肉蛋奶成為囤貨清單上的寵兒。
線下各大超市的貨架如同被打劫過一樣,僅剩幾根孤零零的菜葉子耷拉着,顯得滑稽。


上海羣眾作為驚弓之鳥,本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更是連夜傳授北京羣眾囤貨大法。
好在,一頓瘋狂操作之後,眼下再看北京,我們也只是不免拍拍胸脯説一句,虛驚一場。
至少截止目前來看,此番北京疫情的防控,守住了“不封”的底線,免去了另一場“囚困焦慮”。
這絕不僅僅代表着北京大部分區域羣眾的“人身自由”和“生命安全”,這更意味着很多人“保住了”飯碗。
有班上,有全額工資拿,大概是2022年絕大多數人最樸素的願望了。
可與此同時,北京邊上那個曾經風光無兩的小鎮,似乎就沒這麼好運了。
燕郊,一個身處河北,卻被捆綁在北京命運之繩上的小鎮。
近半年以來,陸陸續續,各種不同級別的封控已經多達五次。
很多在京打工人,已經累計居家辦公三四十天,甚至更多。
而以往,每天至少有三四十萬人往返於兩城之間,浩浩蕩蕩,義無反顧。
他們一直都在努力地生活。


圖源:微博北京青年報
燕郊“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註定了其命運會被蒙上濃重的戲劇色彩,多年來都成為北京話題裏的一個噪點,很難被忽視。
然而,在被疫情反覆糾纏的第三個年頭,燕郊人也變得愈發敏感,甚至是焦慮。
似乎,這鎮子曾經的風光不再,那燕郊人的命運,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唏噓。


是遠,還是近?
龐家棟帶着妻子、孩子和父母,在燕郊已經生活三年有餘。
他説自己算是燕郊裏的幸運兒,租住在進京最近的一個小區,公司在國貿,這兩點之間,順利的話單程也就一個多小時。
乍一看,跟京內大多數北漂的通勤時長相差不大。
可這也恰恰是因為疫情時期,限制燕郊車輛進京才得以節省時間,若是平時,單程兩個小時也不稀奇。
每天早上,龐家棟出門前都要先看下路況,看地圖的心情就跟拆盲盒一樣,時而驚悚,時而驚喜。
“黃色”就坐公交。
“紅色”就拼車,15元一位,一般這種“黑車”都有自己一套避堵法門,像貪吃蛇一樣,見縫插針,靈活絲滑,比公交可以快出至少半小時。


圖源:微博網友
但在這之前,他需先騎電動車到達檢查站,然後步行過橋,再搭乘公交或“黑車”抵達公司。
晚上返程時,為了節省開支,一般都選擇公交。
但臨近燕郊時,車總是堵很遠很遠,這時很多人,包括龐家棟在內,都會選擇提前一站下車,迎着夜幕步行進城。
正因如此,這麼多年,龐家棟都不敢找大廠的工作,一方面是年紀大了競爭力下降,更直接的原因是大公司上班都是要打卡的。
就看燕郊到北京的交通,全憑老天爺賞飯,可不敢冒險。
如今在這小公司混口飯吃,仗着老闆人還算不錯,也能按時發工資,龐家棟已然覺得十分滿足。
小視在北京工作的這許多年,無數過來人都跟我説過,通勤時間單程千萬不能超過一個半小時,否則就會喪失生活的幸福感。


圖源:b站@ 北京小叔-818公交排隊
可是這條經驗和勸告,在很多燕郊人眼裏就是一句矯情的屁話。
什麼是幸福感?孩子要不要上學?家人要不要團聚?
龐家棟趕在去年在燕郊買下了自己的房子,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女兒該上小學了,沒有房子,就沒有學校。
燕郊,再小,也劃學區不是嗎?
比起這些現實問題的棘手,區區幾個小時的通勤,已然不算什麼。
苦,總是要吃的,沒人能逃得了。
提起燕郊,河北人也好,外地人也罷,誰不説一句:燕郊啊,燕郊離北京最近了,開車“一會兒”就到。
可是,當燕郊變成北漂的一個選擇,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時,它卻是那麼遙遠,遠到足足奪走一天的六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
所以,燕郊於北漂而言,究竟是遙遠的苟活,還是近處的救贖?


圖源:b站@在下小蘇

燕郊人的“求生”
龐家棟一家當初決定在燕郊買房,除了孩子上學,多少也為了遷就妻子的工作。
妻子程敏原本乾的是服裝批發。
去年,程敏的朋友決定轉戰廣州接着做服裝生意,卻也舍不下在北京這些年的經營。
幾番思索以後,程敏決定接下朋友北京這邊的攤子,雙方一人一半投資,朋友提供渠道,程敏負責經營。
檔口重新開張的日子,定在了8月8號,做生意嘛,講究個八八發發。
但是幾乎就在檔口開張的同時,北京疫情復發。
全城不少街道、商圈進入管控狀態,上一次北京大面積多點居家或集中隔離,正是去年8月。
正因如此,很多外地經銷商無法正常往返,便減少了來京拿貨的頻率,很多檔口都壓了大量的過季貨,價值幾十萬都是常事。
龐家棟安慰妻子,“沒關係,這是趕巧了,這波疫情過去自然就好了。”
做生意,很多時候戰線不能拉得太長,心態上扛不扛打倒還其次,手裏的本錢能不能支撐才是關鍵。
直到春節前後,北京依舊有小範圍疫情的波動,各類通知都在倡導就地過年,全國不少地區都制定了比以往更嚴格的往返條例。


圖源:經濟觀察報-服裝城貨物積壓
就這樣,檔口的生意一直無法有規律地週期性運轉起來,生意做得不鹹不淡。
所以今年年初,春節的氛圍還未消散,程敏的朋友就打來電話,決定撤夥。
彼時,程敏手裏只有十萬塊錢,最多隻夠打兩手貨,根本運轉不起來。
程敏和丈夫龐家棟商量之後,還是決定就此收手。
僅半年時間,程敏非但沒有賺到錢,還賠了小二十萬。
誰知,年後北京的幾番疫情波動,讓燕郊的東貿服裝城愈加蕭條,不少人選擇清倉關閉檔口。

圖源:微博搜狐新聞
因此,程敏反而到生出一點慶幸:“還好年初就關了,要不那十萬也賠了。”
據她後來打聽,僅就這一輪疫情,很多同行一下就賠進去五六十萬。
像程敏這樣情況的,也不在少數。
然而,就算是狠狠心,捨得放下老人孩子重回職場,現在也不是以前的行情了。
住燕郊在北京上班,原本是個再普遍不過的事情。
但從近半年疫情反覆,居家辦公的頻次增加以後,很多公司已經不太願意招在燕郊定居的人了。
龐家棟的前同事老周,去年也在燕郊的同一小區買了房子。
可現在,老周已經準備獨自搬回北京住了。
這樣至少保證和京內同事出勤能夠同頻,要去公司能去公司,要居家都居家。
省了每次申請居家辦公,領導都一副“誰讓你住燕郊,全公司就你特殊”的語氣。


圖源 中國日報網-燕郊檢查站
而妻子則要繼續每日奔波於燕郊和北京之間。這樣安排,夫妻倆也是經過了充分的盤算。
一來,妻子要照顧在燕郊念小學的女兒。
二來如果非要有人冒丟工作的風險,也是丟妻子的更划算,因為老周的月薪是將近妻子的三倍之多。
這個時候,算盤當然要打得響一點,精一些。

腰斬的房價,腰斬的希望
但有一點,無論是龐家棟,還是老周,他們都算是“後燕郊時代”的闖入者。
因為他們的房子買在燕郊“落寞”之後,買在房價腰斬之後,至少,沒當了那泡沫經濟的冤大頭。
前段時間,也就是北京全民囤貨那晚,小視十一點多下班打車回家,剛巧司機楊師傅就是燕郊人。
於是忍不住聊了起來,我問:“您晚上一般什麼時候收車?”
“您這就是最後一單了,過了管莊也沒什麼單子了。”
也就是説,楊師傅從管莊開始一直到燕郊,很長一段路都要踩空車回去。
楊師傅一家都是外地人,本來在北京開店做生意,早幾年攢了點積蓄,誰料趕上了2020年疫情,沒多久店就倒閉了。


圖源:微博網友-最近疫情燕郊店鋪被封
可偏偏幾年之前,就在燕郊房價最如日中天之際,楊師傅買下了將近兩萬五一平的房子。
想當初,舉全家之力買下的房子,雖不求有朝一日也能混個北京身份證,但好歹也算“留”了下來。
現下每月房貸要還大幾千,孩子大學沒畢業,還是用錢之際,老婆年近五十也找不到什麼像樣的工作,現在全家都靠他一人跑滴滴養活。
可如今這幾年的光景,開滴滴也沒那麼賺錢了。
尤其最近,很多人陸陸續續居家辦公,比如望京、國貿這些辦公聚集地已經沒有單可接了。
況且,燕郊和北京是兩套行政管理體系,一旦有一頭出現病例,兩城之間的通行都難免會受到波及。

圖源 微博
所以楊師傅説,但凡今天還能出來,就儘可能多跑幾個小時再回去。
誰知道明天太陽昇起的時候,燕郊人還不能不能進京。
可即便每天出車十六個小時,但一個月下來也就一萬多的收入,因為每一單平台大概抽成30%。
一路上,楊師傅都極為平靜地講述着自己的經歷。
我不知該作何安慰,此時突然他自顧自地説道,我這還算可以吧,比我難得多了去了,好歹還能吃得起飯,還得起月供。
“據説去年,那邊跳了十幾個了,誰知道呢?”楊師傅又默默地補了一句。
他沒説完整的那兩字,我卻聽懂了。
2015年到2017年,是燕郊房價飆升的三年,最誇張的時候,曾一度飆升到每平4萬塊。
均價高達兩萬七八。
這就意味着,河北的廊坊市的三河市的燕郊鎮,與北京差了整整三個行政級別的小鎮,賣出了堪比北京城房子的天價。

圖源:b站@北京小叔-燕郊曾經房市繁榮
即便如此,無數人還是被房價飆升的大風,迷了眼睛。
情願孤注一擲,賭一個北京的未來。
生怕像是十幾年前錯過買北京房子的機會一樣,再次錯過燕郊。
誰料,幾乎就在燕郊房價飆升至頂峯的同年,房價陡轉直下。
400萬的房子瞬間縮水到200萬,一時間,燕郊人方寸大亂。
不少人住着市值200多萬的房子,竟然還有200多萬的貸款要還。


圖源:微博-中介顯示現燕郊房價
燕郊神話,註定一去不復返了。
曾經的光鮮、憧憬,甚至那一些些的優越,隨着房價的腰斬,碎了一地。
而如今的疫情,更像是這場夢破碎的放大鏡和擴音器,時刻提醒着燕郊人—— 你終究不屬於北京。

明天會更好嗎?
一個是疫,一個是房,前者是漲,後者是落。
也就是在這兩件事的此起彼伏之下,燕郊人的命運變得模稜兩可。
燕郊,一個和北京緊緊捆綁的名詞,一個一度被以為有“皇親命”的小鎮。
如今更像是北京腳下磨出來的一個水泡,負擔重了,路走多了,自然就磨破了。
每個燕郊人的痛感,都是真實的。
前段時間,也就是北京下大雪的時候,一篇題為「回燕郊的路」的文章在朋友圈刷屏。
文章裏,詳細講述了燕郊人由於疫情原因,為趕在燕郊封城之前,被迫匆忙折返與兩城之間,而滯留在大橋上的前因後果。
有人因為核酸過了48小時而無法通過檢查站,有人明明連次核酸為陰,卻因為彈窗進退兩難。
有人回不了家,有人進不了京。
有人為了回家隔離減少開銷,有人為了進京工作不能丟飯碗。


圖源:公眾號文章《回燕郊的路》
疫情之下,燕郊人如履薄冰,異常艱難。
其實,不瞭解京津冀地區的人,在他們眼裏,燕郊=北京。
可是疫情就彷彿是一張米篩子,輕輕一抖,就把燕郊人篩了出去。
楊師傅説,這幾年和老家的親戚都不太敢聯繫,當初多風光,現在就多現眼。
對於那些買房賠錢的燕郊人,網上也難免有説風涼話的,誰讓你鑽空子想當北京人,玩脱了吧。
“北京看不上燕郊”,成了一種嘲諷。

近期北京燕郊往返政策升級
其實客觀説,很多在燕郊買房的人,未必真的想當北京人。
絕大多數人,不過是想混口飯吃,圖個夫妻別異地,父母在眼前,孩子能被看顧。
這座睡城,承擔了太多人的“安穩”。
中國人對“家”的看重,註定需要一個近處的房子作為支點。
否則白天那個在北京城裏掙扎的靈魂,將永遠漂泊,這一定是大多數人的感受。
即便,很多人在房產泡沫的假象裏輸得毫無徵兆。
即便很多人北漂多年也未能求仁得仁。
即便很多人也再也回不去家鄉。
他們依舊在努力着,不擺爛,更不放棄。
龐家棟説,過幾年孩子大了,現在買的房子就擠了,到時候如果有條件就再買個小的,如果沒條件,在同小區租一個也是可以的,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楊師傅説,他認識的一個同行是個女司機,白天在家看孩子上網課,晚上開滴滴,平台還會優先給女司機派女乘客的單,這點就足以讓她開心。
老周也會因為拼車拼到有趣的人,而感到快樂,賺回了油錢,還解了悶兒。
每個燕郊人都在掙扎,可每個人也都在尋找石縫裏的希望,堅信天道酬勤的道理。


圖源 b站@在下小蘇
實話實説,眼下,大概沒有幾個人過得滋潤。
如果非要許個願望,我只希望,前邊楊師傅説的那“十幾個人跳了”,是假的。
願每個人,每個燕郊人,都能等來疫情過後,那個可以自由奔向北京的日子。
來源:她刊
策劃:齊木
微博:視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