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白人至上主義殺手，殺戮是一場視頻遊戲_風聞

文：紐約華人資訊網 詹涓

佩頓·根德隆（Payton Gendron）在疫情初期感到極其無聊，於是登錄4chan留言板網站，瀏覽一些具有諷刺意味的表情包和信息圖表，這些內容表達了白人即將滅絕的觀點。

他很快就潛伏在網絡更險惡的邊緣地帶，滾動瀏覽兜售陰謀論和反黑人種族主義的極端主義和新納粹網站。直到他發現了一個男人在黑暗的走廊裏用獵槍射擊的GIF，然後追蹤到2019年新西蘭兩座清真寺51人被殺的現場直播，根德隆似乎才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作為一個惡毒的種族主義者，模仿大規模槍手，渴望臭名遠揚。

這名來自紐約州康克林的18歲白人男子涉嫌上週六在紐約州布法羅市的一家超市殺害10人，其中大多數受害者是黑人。

他似乎代表了新一代的白人至上主義者。**他們基本上是獨狼，在網絡上尋找信息，在網絡表情包和錯誤信息的浸泡中日益激進，他們顯然還受到了直播應用的啓發，想通過流血事件來出名，**這些事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一種令人費解的想法推動的，那就是“大替代理論”（great replacement theory），這種種族主義理論相信白人正面臨着從跨種族婚姻到移民等一切事物的威脅。

令人擔憂的是，這個一度被邊緣化的觀點，已經在受歡迎的右翼電視節目和國會大廳中流行起來，把白人民族主義變成了國際上的戰鬥號令。在新冠疫情期間，這種末日預言的追隨者越來越多，加劇了政治兩極分化，加速了種族主義意識形態在網上的傳播。

奧斯陸大學心理學副教授米蘭·奧貝迪（Milan Obaidi）一直在研究“偉大替代”修辭及其引發的暴力，他對《洛杉磯時報》説：“你不再只在互聯網的邊緣和最極端的羣體中發現這種哲學。它成為了主流，你會看到歐洲和美國的老牌政客也在兜售類似的想法。”

喬治華盛頓大學極端主義項目的研究員J·J·麥克納布（J.J. MacNab）説，“現在你有了一個全新的殺手世界。這是一個不同的世界——不斷湧現出他們想要仇恨的人的糟糕統計數據、糟糕的表情包和糟糕的謊言。這就是4chan的方式：你會説一些你將信不信的離譜的話，但隨着時間的推移，説多了你自己就信了。”

直播殺人

上週六，嫌疑人根德隆手持一把塗有種族謾罵詞彙的大威力步槍，在一個以黑人為主的地區的一家超市開槍，造成10人死亡，3人受傷。他通過安裝在頭盔上的GoPro攝像機，在直播流媒體服務Twitch上直播了他的襲擊，並邀請參與和模仿。

週六晚些時候，根德隆站在布法羅市的法庭上，穿着白色的紙長袍，雙手戴着鐐銬，他拒不承認一級謀殺罪。

根德隆週六出現在布法羅法庭上。

他還發表了長達180頁的宣言，大力鼓吹種族主義的“大替代理論”，認為美國白人有可能被猶太人和有色人種取代。根德隆形容自己是一名帶有新納粹信仰的白人至上法西斯主義者，他寫道，世界各地的低白人出生率代表着一場“危機”和“攻擊”，“最終將導致歐洲人在種族和文化上完全被取代”。

他在文中描述了他在互聯網論壇上的激進化過程，並詳細描述了一項針對布法羅黑人社區的計劃，布法羅距離他在紐約州康克林的家有200英里。

這名嫌疑人表示，他從2020年5月開始瀏覽4chan網站，因為在疫情期間他“極度無聊”，他認為網站向他展示了“真相”的圖表和表情圖讓他變得激進。他在文中明確指出，數起此前進行的種族主義仇殺是他的靈感來源。這當中包括了2011年的挪威，安德斯·貝林·佈雷維克（Anders Behring Breivik）在一天之內殺害了77人，以及2019年的新西蘭基督城，布倫頓·塔倫特（Brenton H. Tarrant）在清真寺殺害了51人。他也提到了在匹茲堡和德國黑爾的猶太教堂，以及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的伊曼紐爾非裔衞理公會聖公會教堂發生的充滿仇恨的謀殺。

他着重強調了塔倫特給自己的影響。他説，他看到了這名清真寺槍手現場直播襲擊的存檔視頻。“我最終找到了他的宣言，讀了一遍，我發現我基本同意，”他寫道，塔倫特的直播攻擊“開啓了你在這裏看到的一切。”塔倫特被判終身監禁，不得假釋。

“塔倫特開啓了我對白人國家移民和外國人問題的真正研究，沒有他的直播，我可能不知道西方國家面臨的真正問題，”根德隆繼續寫道。

總部位於瑞典、旨在打擊極端主義的智庫哈利法·伊勒研究所（Khalifa Ihler Institute）進行的分析顯示，根德隆宣言中28%的內容直接抄襲了塔倫特留下的聲明，這表明極端分子在訴諸暴力時是多麼直接地引用對方的話。“這成了殺手的教科書，”美國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教授辛西婭·米勒-伊德里斯（Cynthia Miller-Idriss）對《華盛頓郵報》説。她在美國大學管理着極化和極端主義研究與創新實驗室。

不過，根德隆似乎也親自寫了部分內容，包括他對替代理論的支持。他稱移民和非白人為‘替代品’，他們必須被屠殺、驅逐或殺害。

他寫道：“移民是一種威脅，非裔美國人的存在是另一種威脅，據説猶太人正在控制這些企圖消滅白人種族的陰謀。”

白人至上主義已成頭號恐怖主義威脅

加州州立大學聖貝納迪諾分校仇恨與極端主義研究中心主任布萊恩·萊文（Brian Levin）表示，自2018年以來，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極右翼殺手一直主導着極端主義殺人總數。萊文説，在過去兩年中，美國各地反黑人仇恨犯罪的頻率總體上出現了歷史性的上升。

萊文説：“我們看到，2020年和2021年，反黑人仇恨犯罪和網絡謾罵出現了令人擔憂的歷史性轉折，暴力事件有所增加，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此前伴隨此類激增的那種多重致命襲擊。這次槍擊事件是大規模暴力行為的延伸和迴歸。”

5月15日，人們在事發的超市門前紀念死難者。

萊文説，仇恨驅動的大規模槍擊事件之所以一度平靜下來，部分原因是疫情導致學校、商場和其他人羣聚集的地方被關閉。但南方貧困法律中心情報項目高級調查記者邁克爾·愛迪生·海登（Michael Edison Hayden）表示，這同時也是因為聯邦執法部門在2019年埃爾帕索槍擊事件後，更密切關注了Telegram等在線應用程序上的極端分子。

芝加哥大學研究極端主義的歷史學助理教授凱瑟琳·貝洛（Kathleen Belew）説，儘管這類襲擊似乎針對的是特定社區，但它們實際上是由一套更大的白人權力意識形態驅動的。

貝洛著有《把戰爭帶回本土：白人權力運動和準軍事美國》一書，她説，種族主義激進化不只是南方或某個特定地區的問題。布法羅襲擊案顯然與近年來美國發生的從匹茲堡猶太教堂到埃爾帕索沃爾瑪（El Paso Walmart）的種族主義襲擊案有關。

“激進化在我們國家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她説。

美國反誹謗聯盟（Anti-Defamation League）稱，2009年至2019年，美國發生的極端殺人事件中，約有60%是由支持替代論等白人至上主義意識形態的人犯下的。

“白人至上主義是美國國內頭號恐怖主義威脅，”總部位於阿拉巴馬州蒙哥馬利的“全球反仇恨和極端主義項目”（Global Project Against Hate and Extremism）聯合創始人海蒂·拜裏奇（Heidi Beirich）説。

拜裏奇説，華盛頓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對聯邦執法部門的評估和研究顯示，近年來極右勢力的陰謀和襲擊活動呈“指數級增長”。她説，在西方世界，極端主義的威脅已經從伊斯蘭極端分子轉變為“有意識形態動機的種族極端分子”。

新一代的殺戮者

這一代信奉替代論等種族主義思想的白人至上主義者跟以往相比，又有一些顯著的變化：他們更容易把殺戮當成視頻遊戲，把殺害的對象視為非人化。

喬治華盛頓大學極端主義項目的研究員麥克納布説，不像過去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從三k黨到較新的新納粹恐怖組織，如基地組織——種族主義4chan和8chan論壇的新成員通常是高中男生。他們相信年輕人的經濟機會日漸黯淡，這個國家的人口結構不斷變化，他們認為自己已經無法再找到容身之地，因此十分憤怒。

麥克納布説：“他們互相借鑑對方的罪行，隨着每個人都越來越出名，他們絕對會更願意抄襲。他們內部流行的是：誰能把上一次的殺人紀錄給打破？對他們來説，這就像電子遊戲。”

海登説，將“大替代”的意識形態與具有諷刺意味的網絡笑話相結合，是新一代白人至上主義大規模槍擊者的一個關鍵特徵。

他説：“將大屠殺作為表演，是後川普時代的一個特殊現象。**這些殺手對人的本質沒有任何認知。**這些謀殺就像視頻遊戲一樣呈現，實際上，因為這個原因，他們非常非常非常可怕，因為它模仿的有時甚至都不是真實的大規模屠殺，而是電腦遊戲或者表情包，他們把屠殺發展得更不人道、更加可怕。”

進入主流

根據人口普查局的數據，過去十年中，美國的多樣性不斷增強，西班牙裔和亞裔的人口激增，一個以上種族的人數增加了一倍以上，這就是所有替代論的基礎。

曾經侷限於Reddit留言板和白人民族主義網站上的大替代理論，現在已成為主流。鼓吹對白人不再是美國人口主流這種前景的擔憂，已成為保守派媒體和政界的一股強大力量。

根據根德隆自己的説法，他沉浸在替代理論和其他類型的種族主義和反猶太主義內容中，並把美國黑人和西班牙裔移民視為美國白人的替代者。然而，最近幾個月，同樣想法的版本，在剔除了明確的反黑和反猶太主題後，在共和黨內已經司空見慣。

**沒有哪個公眾人物比福克斯的主持人塔克·卡爾森（Tucker Carlson）更大聲、更無情地推廣替代理論了。**自從2016年加入福克斯黃金時段節目陣容以來，他就把精英階層主導的人口變化作為節目的中心主題。紐約時報本月公佈的一項調查顯示，在他的400多集節目中，卡爾森放大了這樣一種觀點，即民主黨政客和其他各類精英希望通過移民迫使人口結構發生變化，他的製片人有時也會像根德隆一樣，從互聯網的黑暗角落裏搜尋製作節目的原材料。

卡爾森不斷鼓吹替代理論。

卡爾森在2021年4月説：“我知道，如果你使用‘替代’這個詞，如果你暗示民主黨試圖用新人、來自第三世界的更聽話的選民來替換目前的選民，即現在投票的選民，左派和推特上所有的小門衞都會變得歇斯底里，他們變得歇斯底里，因為這就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去年，前眾議院議長、佐治亞州國會議員紐特·金裏奇（Newt Gingrich）、中右翼紐約州國會女議員、川普的助手埃莉斯·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等共和黨名人都呼應了替代理論。金裏奇在福克斯節目上宣稱，左翼分子試圖“淹沒”“典型的美國人”。

9月，斯特凡尼克在Facebook上發佈了一則競選廣告，稱民主黨人正在策劃“一場永久性的選舉起義”，通過對非法移民實施“特赦”，她的廣告稱，這將“推翻我們當前的選民，在華盛頓創造一個永久的自由派多數”。同月，在民權組織反誹謗聯盟呼籲福克斯解僱卡爾森之後，佛羅里達州共和黨眾議員馬特·蓋茲（Matt Gaetz）既支持這位電視主持人，也支持替代理論本身。

蓋茲在Twitter上寫道：“塔克·卡爾森對替代理論的解釋是正確的，他解釋了美國正在發生的事情。”

在州一級，極右翼議員的表態更加直白。“我們被取代了，被入侵了，”亞利桑那州共和黨州參議員温迪·羅傑斯（Wendy Rogers）去年夏天在Twitter上寫道。週六，她在社交網絡服務Gab上表示，布法羅槍擊案是聯邦特工佈下的假旗。

相當一部分美國人認同部分替代論的觀點。根據美聯社和芝加哥大學全國民意研究中心去年12月進行的一項新調查，近五分之一的美國人至少認同替代理論的兩個關鍵原則。

這項調查調查了4173名美國成年人，詢問了符合替代論關鍵部分的兩個表述：一是出於政治原因有意用移民取代美國本土出生的美國人，二是美國本土出生的美國人正在失去在美國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

調查發現，三分之一的美國成年人現在認為，為了贏得選舉，美國一小撮精英正在努力“用移民取代本土出生的美國人”。近三分之一的美國人表示，他們非常擔心“由於移民人口的增加，土生土長的美國人正在失去在這個國家的經濟、政治和文化影響力”。調查還發現，主要收看右翼媒體的人，如福克斯新聞、One America News Network和Newsmax，比收看CNN或MSNBC的人更有可能相信替代理論。

雖然根德隆可能希望公眾關注白人種族的前途，但南方貧困法律中心的海登説，他們應該關注那些試圖從使根德隆和其他年輕人激進化中獲利的富有捐贈者。

海登説：“這個國家有很多非常富有的人，他們試圖讓這種激進主義繼續流行下去，因為這對他們有利。國家越混亂，富人的機會就越多。”

《紐約時間》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