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當代“社會主義科幻”《中國2098》_風聞
齐世穷-欢迎关注公众号“新长江评论”2022-05-18 13:41
作者:齊世窮
圖片均來自李煥宇:《社會主義科幻宇宙!<中國2098>完整版發佈》,https://www.guancha.cn/politics/2022_04_29_637454_s.shtml。
在萬馬齊喑的今天,《中國2098》具有某種特殊的意義。《流浪地球》的成功説明,我們早已厭倦了好萊塢的庸俗科幻,厭倦了跨國資本的意識形態控制。《中國2098》大膽地設想一個新的社會,設想新的世界秩序,在那裏,帝國主義戰敗了,計劃經濟通過計算機建立了,生產力也大大發展了,人們在東海建起大壩,從月球、土星獲得資源。這實在是令人感動的場景,這也是筆者做夢才敢想到的偉大時代。一些朋友評價説,這是“大基建朋克”、“人民朋克”,是“社會主義科幻”,那麼事實是這樣嗎?我們將進行同志式的批評。
首先,我們要先認識作為一種文藝形式的科幻。瑪麗·雪萊在1818年所寫的哥特式小説《弗蘭肯斯坦》中對人類、科技與自然三者關係進行了深刻的思考。從此科幻開始在文學創作中出現。凡爾納在《海底兩萬裏》中的鸚鵡螺號是開拓時代的樂觀想象,尼摩船長則是殖民體系的受害者,兩者都是資本主義擴張的產物。二十世紀三十到六十年代,黃金時代科幻作為美國及所處世界的倒影出現,科幻文學的定義與範式也隨之形成。緊隨其後的新浪潮運動是對舊秩序的叛逆。而賽博朋克作為第三次科技革命尤其是個人電腦普及的回聲,則至今與我們同在。
通過粗略的梳理,我們可以看到科幻是一種隨工業化而誕生、發展與成熟而發生變遷的文藝形式。科幻作家們通過尼摩船長表達對殖民主義的反思與抗議,通過描寫未來世界表達對現實倫理問題(如種族與機器人等)的擔憂,通過展現邊緣人對“高科技低生活”的襲擊。它是資本主義的一面哈哈鏡,或褒或貶,或明或暗,或誇張或寫實地展現乃至批判資本主義。
然而正如你我所見,今日的科幻文藝往往誕生於公認的資本主義體系當中,因此他們的批評往往難以踏出資本主義社會的容忍範圍,甚至淪為文化霸權的又一附屬品。我們不否認資本主義國家的文藝創作者必須實事求是地根據現狀來進行文藝創作。以彗星撞地球,地球陷入末日危機為主題的科幻電影《不要抬頭》中對美國政治的諷刺與批評鞭辟入裏,讓人捧腹大笑的同時也引起反思。但它所呼籲的只是撥亂反正,復活一個比現在更為理想的美國議會政黨政治。但這在當代美國是可行的嗎?而這一運動又該由誰來組織呢?更不必説漫威“科幻”是美式“普世價值”與庸俗唯心主義的前驅,而《星際穿越》則赤裸裸地鼓吹美國傳統中產階級價值觀。歸根結底,即使是那些較具有批判性的科幻,大多也只****是把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以“人民內部矛盾”的形式表現出來。
因此,我們必須向科幻作者與讀者提出以下這些問題:一九八四在大洋國如何地實現?反叛的黑客是否能撕破被壟斷公司包圍的天空?科學社會主義的未來又該由誰來暢想?如果上述問題確實是一種問題,那社會主義科幻的價值就不言自明——當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壟斷的科幻恰恰是對未來的扼殺。使科幻文藝帶上歷史唯物主義的色彩,是可能的,也是使科幻更具批判性的一種方式。
那麼中國2098是否為社會主義科幻呢?作者對未來社會主義社會的想象,是否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呢?
首先,大基建朋克很難説是典型的科幻朋克。朋克(punk)一詞最早出現在二戰後體制僵化、經濟滯漲、福利國家體制將傾的英國。反對搖滾商業化的異見者開始默默反抗舊秩序。而SEX PISTOLS(性手槍)樂隊在1977年發售的第一張專輯GOD SAVE THE QUEEN中,用行動直接攻擊英國正道世界的最高代表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不含糊地表達了英國人對現狀的強烈不滿,從而開創了朋克運動的先河。自此以後,叛逆的朋克精神出現在搖滾樂乃至其他文化領域。科幻朋克,則起源於在《神經漫遊者》中的“賽博朋克”。無論是最早的這部作品和近年熱度很高的《賽博朋克2077》,還是其間出現的一系列被定義為“賽博朋克”式的科幻文藝作品,它們的故事都大體類似:一個掌握核心科技的邊緣人(或者團體)展開了對統治世界的企業巨頭的反叛。這一風格脱胎於反對資本主義黃金時代的新浪潮運動,但“朋克”更傾向於打造一個某種技術發展到極致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高樓大廈與貧民窟比翼齊飛,物質刺激與精神萎靡和諧共存。而駭客等少數人的行動則代表了資本主義世界人民對當代世界自覺的反思與反抗。隨後將生產力發展凝固在一種形式和一個時代的復古未來主義的蒸汽朋克、柴油朋克和以及真空管朋克與原子朋克(與冷戰中的蘇美兩國緊密相關)****也或多或少地表達了這種批判精神。**中國2098對於資本主義世界的批判俯拾皆是。作者通過想象一個新社會來批判舊社會,但是他畫刷下對於新社會的想象被舊社會的重力嚴重束縛,無法自由地飛翔,從而淪為了我們“最熟悉的陌生人”。在這部文藝作品中,並不存在關於人民對腐朽秩序的不滿與反抗的正面描寫,只見一句“後來他們的帝國在革命浪潮下土崩瓦解”(見《中國2098:祖輩的遺產》,我們只能看到劇烈變革後塵埃落定的秩序井然(見《我第一次出國旅遊》)。人民變為一種被鑲嵌在話語中的抽象符號,這裏的主人翁與在新自由主義秩序下被沉默的大多數有何異?因此部分網友稱其為“大基建朋克”或“人民朋克”是不恰當的。 由此,我們應進而提出一個疑問:中國2098的指導思想是什麼?
這就要從塑造中國2098世界的具體社會歷史環境講起。據作者上傳的該系列第一幅畫作《俯瞰東海大堤》(2020-06-15)中老七的自白可知這個世界的歷史概要:
“從本世紀40年代初一直到2056年,雖然國際社會籠罩在碳中和失敗的陰影下,但是得益於可控核聚變技術的成熟商業化,全球秩序還是在醉生夢死和水深火熱之間勉強維持着平衡;在國內,人民被不間斷的勝利持續鼓舞着: 30年代初——突破封鎖實現偉大復興,40年代初——實現人類首次商業聚變發電,50年代初——開始建設木星基地……當然,現在我們知道,之前的一切都隨着56~58年的全球洪水結束了。 ”
看到此處,筆者情不自禁地對以下三個重要方面提出疑問: 第一,帝國主義如何滅亡? 據《中國2098:祖輩的遺產》(2022-04-29)可知:
在三十年代,帝國主義入侵中國,結果“他們在敗退中倖存的和沒有出動的艦隻,最後都龜縮在自己基地的港口內,當談判結果傳來後,拒絕接受失敗的頑固分子打開了通海閥;後來他們的帝國在革命浪潮下土崩瓦解”。
據《中國 2098(7):我第一次出國旅遊》(2020-06-15 )可知:
社會主義性質的美國People’s Union of America成立於2068年。
**其間三十年,各資本主義國家的無產者如何實現社會主義革命奪取政權,又如何進行社會主義建設鞏固政權在其作品中非常含糊不清。**當然,目前並不存在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經驗,歐美無產者不能完全參考“戰時共產主義”、“新經濟政策”與“新民主主義”等經驗,因為中蘇兩國從未建立在真正發達的資本主義的基礎之上。但社會主義者還是應當勇於想象與論述一個發展自資本主義但又在克服它的新世界。同時,社會主義國家的“輸出革命”固然是一種非常重要誘導性的外因,但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的主體還是各民族地區與國家內部的先鋒隊與無產者。在作者的故事中,只能看到一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際,與帝國主義之間打了一仗,隨後大家就各自進入了公有制的社會主義社會。,須知,社會主義一般是社會革命的結果,作者在想象的歷史中,略去了大戰後的革命運動,不能不説是一種遺憾。
更令人疑惑的則是所謂的“海殤”。**從走出“河殤”的洋奴哲學的角度,這當然是酣暢淋漓的報復。但這樣的報復卻並非社會主義的,“剖析海洋文明劣根性”的“海殤”是反轉的“河殤”。**作者弄錯了對比的對象。既然在想象的世界中,我們的國家擊敗了帝國主義,並使得他們進入了社會主義階段。那麼,歐美的無產階級大概也不會用在漫長的古代社會中形成的“大河文明”與在資本主義中“海洋文明”進行比較(這一模式本身就是有問題的),而是應該將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與資產階級專政的資本主義來比較。只有這樣,才能更突顯它作為社會主義科幻的主旨。如果只用“海殤”來分析資本主義的問題,第三世界的社會主義者就落入了後殖民主義的陷阱。在惡毒詛咒帝國主義的同時,他們不自覺地認同了資本主義價值觀,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精神歐洲人,導致死去的明儒統反而統治了活着的滿人。
第二,資本如何滅亡?
據《中國2098(15):滿懷深情望北京》(2021-09-25)和《中國2098:地木護航行動》(2022-04-29)可知:
“在50年代,近地軌道空間正處在建設高潮階段,其中很大一部分由西方私人航天公司負責,它們並沒有在框架上修建能夠為後續大規模殖民提供保障的基礎設施,而是秘密為某些基金會和寡頭團體建造了大量太空莊園和堡壘;在50年代末的全球洪水中,他們趁機‘做空地球’,大肆斂財;還向中產兜售自己太空莊園中的‘公寓’,最後當然沒人能入住,這些自以為有些本錢的可憐人不但進不了太空還失去了全部積蓄,但受害者裏不包括早已禁止個人跨境交易的中國人。隨着他們在太空莊園的胡作非為導致全球巨大的經濟損失,各國政府聯合行動,使用現在看來相當原始的太空軍力摧毀了他們的藏身之處,終止了全球的經濟災難,救災秩序得以恢復”,而在“全球洪水之後,這些公司大都倒閉破產”。
據《中國2098(10):黃海邊的海水淡化樞紐》(2021-07-29 )可知:
“老先生年輕的時候也和我父母一樣在沿海大城市的各大工廠(長輩稱之為“大廠”)跳來跳去的工作,專門製作這種小軟件,那時老百姓通過這些小軟件來逃離現實,然而隨後的現實就是海水入侵、大優化、大倒閉:那些之前在他們看來理所應當、亙古不變的東西就像沙灘上的城堡一樣被頃刻間被沖垮了。在安置點修了幾年電腦後,先生看到“紅旗”(關於“紅旗”的説明請參考下一部分)即將在全國投入使用的新聞,需要大量的程序維護公務員,他就和幾個當時一起被優化的老同事報考了,全部順利通過,在67年進了海水淡化廠……他曾對老六説‘我們這代人為資本奉獻了青春,但最終還是和國家站在了一起;血,總要是熱的’。”
必須指出,“血,總是熱的”這一標語出現在這裏並不合適。《血,總是熱的》是宗福先、賀國甫創作的一部話劇 ,後改為電影。這部電影“以1979年中國經濟體制急需變革為大背景,講述了江南市鳳凰印染廠廠長羅心剛衝破重重阻力,推進企業改革的故事 。”“血,總是熱的”為堅定地改革派主角羅心剛在最後發表的演講,他認為,是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影響了我國的發展,因此必須進行改革。換言之,這是一部唱衰計劃經濟與集體所有制的電影。如果作者不是有反諷的用意,那麼這個標語實際上與整個作品氛圍不符。
回到作品本身。在《中國2098》內外私有制企業的滅亡主要出於自然環境與政治國家兩股外力,唯獨與人民羣眾無關。首先,為何將大洪水而不是階級鬥爭當做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毒藥?這在實質上暗示了“計劃經濟也不過是發展生產力的一種手段”,是不看無產階級主體地位等重要因素只從生產力角度出發,把國家資本主義經濟與計劃經濟混為一談的做法。作者無法看到“戰時共產主義”是為保持俄國無產階級的存在與專政而生,“新民主主義經濟”是為無產階級領導的民族革命而生。而漫長的“新經濟政策”又為農業集體化製造了哪些阻礙。順着這個思路大膽猜測:隨着生存環境逐漸變好,或許在2138年私有制企業便會逐漸恢復,上代人與下代人再次殊途?在這兩個被省略的跨越過程中,人民羣眾只是生產力哪裏需要哪裏搬的一塊磚。再者,作者把國家機器當做超然於市場經濟的偉力,遺忘了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築的關係,把階級專政的工具當成絕對意志的代表並賦予它絕對的正義性。這種從馬克思退步到黑格爾的國家觀對於科學社會主義者來説無疑是可悲的。試問哪一個帝國主義不是壟斷資本的打手呢?沙俄的英法投資,希特勒的德意志勞動陣線與小布什的石油皆為明證。它們何德何能,會做造自己反的明君?
更令人不滿的是,作者連相對温和的資本主義企業葬禮——“公私合營”都未敢想象,而是安排“紅旗”通過天然優勢在我的市場經濟擂台賽打贏資本,這實際上是布哈林和平競爭思想的再現。我們必須要提出質疑,難道實現社會主義公有制與計劃經濟體制只能倚仗天賜的良機,再通過市場能容忍的合法手段達到?這種幻想與社會民主黨中間派在政治上對工人階級的指望同出一轍:
“問題不在於你們現在是不是唯一的具有創造性的歷史力量,不在於你們能不能徹底掃除有產階級墮落成的那羣當權強盜;問題不在於這是一個沒有人能替你們完成的任務;問題不在於歷史沒有給你們緩期,因為目前的血腥混亂狀態有可能將你們埋葬在資本主義的最後碎片之下。實際上問題在於,當權帝國主義強盜在昨天或者今天成功欺騙、強姦並拐走了民意,獲得了51%的選票,而你們卻只有49%。願世界滅亡,議會多數萬歲!”
兩者在羞答答地表達對社會主義嚮往的同時,又赤裸地表達了對資本主義的敬意。無產階級專政的實質就此被形式堂而皇之地取代。
第三,社會主義國家如何組織與運作? 據《中國2098(16):需求就是指令,數據就是計劃》(2021-09-26 )可知:
“國民經濟運算中心-全國總中心,是“紅旗”系統的中樞和總部所在,位於北京通州;始建於2056年,建造期間經歷了洪水等各種波折,最終在60年代中後期投入使用……如何理解紅旗的工作呢?可以把它比作本世紀初那些模擬經營遊戲的資源面板,玩家通過面板上的數據實時變化來決定遊戲下一步的走向,而以當時的技術水平,現實世界中的經濟數據是不可能實現這種同步速度的;現在,紅旗收集的是全中國實時動態的經濟和行政信息,並進行可視化處理,紅旗幾乎憑藉一己之力把政府的信息收集、傳遞和處理成本降到了0,而各級政府官員們則取代了遊戲玩家的位置,他們執行政策,獲得反饋進而優化後再執行,這中間的超低延遲帶來的效益是驚人的,自古以來中國就有“船大難掉頭”的問題,有了紅旗以後,這艘巨輪的試錯成本大幅下降。當紅旗受到攻擊和發生故障時,程序公務員就是最後的防線。”
無論是OGAS還是賽博協同控制工程,如果單純以生產力來定義,那麼它們甚至不是生產力中最重要的部分——勞動力,而只是生產工具中的科學技術。沃爾瑪與亞馬遜的管理系統都是相當先進的科學技術,但未能為無產者所用而是用來控制無產者,從而嚴重束縛了勞動力的解放。前者比起後者,更具有價值的地方在於它是以無產者而非資本為目的而運作。更何況除了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還有生產關係反作用於生產力。在管理者方面,我們只能見到温馴可愛的技術官僚,連用特殊材料製成的人都看不到,更別提什麼巴黎公社原則和鞍鋼憲法了!公有制企業作為社會主義國家國民經濟運行的基本單位,實際上也承擔着一部分政治職能,比如人民羣眾在所在企業中參與生產等方面的決策。但無論是從上面提到的這幅畫作,還是《中國2098(12):合作社的糧食工廠》(2021-08-09)、《中國2098(19):我為祖國獻氦三》(2021-10-18)還是《中國2098(20):合成澱粉大裝置》(2021-10-29)等作品中,我們都難以從標語以外的地方發現公有制企業的這個功能。或許萬能的“紅旗”系統可以包辦一切決策?但是“紅旗”的數據恐怕還是從勞動者的實踐中來,然後再被用於指導具體的勞動。脱產幹部與人工智能都不可能單純靠數據作決策,而是將其與身處一線的工農生產經驗深度結合。我們希望能夠看到這方面的想象力,畢竟中國的工人在五十年前就有了《鞍鋼憲法》的想象力,我們沒有理由退回到缺少工人階級主體性的計劃經濟中去。
而建築作為作者構建新社會的主要語言,已經有許多人在進行論述其優缺點,所以筆者就不再狗尾續貂。只提出一點想法:三十年代斯大林時期的新古典主義並不能完全與二十年代列寧時期的構成主義等前衞藝術完全割裂來看。前衞藝術的根本邏輯在於藝術領域的在野者對於社會政治與藝術體制的批評,是否定性而非建設性的藝術。十月革命的結束標誌先鋒隊奪權成功,隨後出現一個無產階級的文化專制——社會現實主義是水到渠成的。 由此可見,社會主義科幻之路尤為艱辛,創作者很容易就退回到非馬克思主義,很容易因為對歷史唯物主義理解不到位而退回到生產力修正主義。但在歷史上,還是有一些經驗可以供我們吸取,比如俄國革命者波格丹諾夫的科幻創作。 在1905年革命當中,他身為俄國境內組織和指導地下的黨小組和網絡的組織者,目睹了革命與反革命的浪潮此起彼伏,那種充滿可能性的熱浪讓他就算意識到革命的不可挽回,也久久難以忘懷。 同時,19世紀90年代俄羅斯的工業化以及伴隨而來的技術、交通和城市化的發展,為烏托邦暢想提供了現實的土壤。而城市下層民眾對冒險故事的興趣遠遠超過對理論論戰與宣傳的興趣。
此外,作為一名醫生和政治思想家,波格丹諾夫着迷於生物體和社會之間、科學和社會組織和進程之間的系統類比。他的主要目標是提出一門關於組織的超級科學,使調節機制能夠保持穩定,防止任何主要過程發生災難性的變化。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他認為這只有在集體勞動和生產資料公有制下才有可能實現。但他也認為馬克思主義必須通過當代科學和組織的發現來更新。 因此波格丹諾夫創作了科幻小説《紅星》。在小説中,火星表現出了這種面相:它是一個社會主義烏托邦。歐洲社會主義者的許多目標都在那裏實現了。所有的生產資料都是共同財產;階級衝突已經消失;不再使用貨幣;教育基於集體主義原則;經濟是中央在計算機中心的幫助經過科學計劃完成;藝術生活已經圍繞整個社會的需要而重組,而不是圍繞偉大的個人;政黨和階級也已經消失;暴力、戰爭和種族主義也同樣不存在;醫療科學發展可以讓人近乎永生;火星上的工人通過隨時自願轉換職業來擺脱技術分工的僵化影響;此外,他們已經變得天生具有公平的心態和利他主義,他們已經放棄了來自資產階級不必要的慣例,彼此真誠地對待對方。總之,火星社會似乎是一個鼓舞人心的社會主義模式,對仍在與資本主義作鬥爭的地球人尤其具有指導意義。但火星仍存在着不可忽視的重重矛盾:許多工業都很危險,必須保持在地下;人口增長迅速,預計幾十年內會出現糧食短缺甚至饑荒;自然資源迅速耗盡,作為能源主要來源的放射性物質也是如此,以至於火星人被迫破壞他們心愛的森林,環境進一步惡化;過於漫長的生命導致人們不得不自己決定何時在“自殺診所”報到。勞動分工的消除增加了火星工廠的事故率,因為工人從一個工作場所轉移到另一個工作場所,不斷使用他們不熟悉的機器。殖民主義沒有消失,火星甚至準備了殖民團去金星或者地球進行開發。 (《紅星》相關內容見瞄一瞄中了:《幻想與革命:亞歷山大·波格丹諾夫和布爾什維克科幻小説的起源》與波格丹諾夫著,瞄一瞄中了譯:《紅星》。)
這種不完美的背後是波格丹諾夫對社會主義的認識:即使在成功建成社會主義後,文明也會受到一系列問題的困擾。而他藉口火星人指出,這些問題之所以超出人類的理解,是因為在地球,它們被其他更直接、更明顯的問題——階級鬥爭與組織形式所掩蓋了。**因此他斷定:只有在無產階級革命成功之後,人類才會看到前面還有一場更艱鉅的戰鬥:無論是與人類自身,還是與物質世界。聯想到毛澤東曾説,共產主義社會也有矛盾,可見《紅星》想象之深刻。通過構想一個社會主義烏托邦,作者歌頌了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革命,並揭示了革命與革命締造的社會作為人類歷史真正開端的重要性。在這一方面,《中國2098》的作者有相似的認識,在作品最後,主人公老七發聲:“鞏固勝利成果從來困難而且未來充滿不確定,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警惕,跟緊隊伍,在這場沒有終點的長征中堅定前行。”**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的長征當然是沒有終點的,但我們希望作者不必隱藏“隊伍”的面貌,不必只是通過“隊伍”在生產力上的成就來展現他的偉大。
結束了對作品的評論,還有一個問題有待我們思考,那就是共產主義者該如何構想未來的問題。
我們必須承認的是,迄今為止人類仍未建立出一個真正的社會主義社會,而且似乎距離社會主義革命也相去甚遠。這不禁使人發問:社會主義科幻,或者説通過科幻這一文學題材擬構社會主義是否可能?儘管這個問題一時難以得到較為完善且令多數人滿意的答案,但退而求其次,將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應用於科幻文學是完全可行的。社會主義科幻文學的創作,也應該追求真實性、具體性和歷史性,併發揮主觀能動性將其與精神改造和教育工人階級結合起來,寫好典型情景中的典型人物和事物,而非一味的“標新立異”或“好高騖遠”,呼喚某種神聖的天啓或是絕對意志降臨,乃至為生產力主義鼓譟**,須知後者本身往往就是形形色色的非馬克思主義和假馬克思主義的衍生品。**
除了文藝創作的原則,在哲學上我們則應該堅持與實踐歷史唯物主義。如果不能正確認識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的矛盾運動決定了社會歷史的發展,而階級鬥爭是推動歷史進步的根本動力。那麼新社會的想象家,就只能讓超越人的實踐的神秘因素代替革命成為新社會的助產婆。如此一來,對鬥爭的否定與忽視最終將使“幽靈”從想象中退場。而這樣的想象,不過是以馬克思主義的面貌把“社會主義科幻”撥亂反正,使其回到最一般科幻“內部批判”的道路上而已。
最後,對我們,對《中國2098》的作者,對自以為的共產主義者而言,我們都應該明白:幻想新世界,不過是為了喚醒改造舊世界的力量。我們終將把自己的文藝書寫在人民的政治實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