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48天后,我終於走出了小區_風聞
作家毛利-和毛利午餐官方账号-2022-05-19 18:20

前幾天因為出門問題,我跟小陳大吵一架。
小陳喜滋滋告訴我,只要跟居委會申請,拿着24小時核酸報告,我們就可以開車帶妹妹去醫院打疫苗啦。我第一時間表達了否定意見,幹嘛要出門呢?現在外面多危險,疫苗拖一拖不要緊的。
妹妹的疫苗,原本預約在四月初,那時醫院打電話來,委婉地勸解,不如還是改到下個月吧。那時我們都相信,下個月肯定恢復正常了。
五月,小區裏依然形勢嚴峻,詞彙默默換了一批。四月份用的是足不出户,封控,三區分化……五月份經常使用的詞彙是靜默,靜態管理,管控提級。中間有兩三次小區變成防範區,有騎着自行車出門逛逛的機會,我一律回絕,不需要,你們去吧。一户只出一人,家裏所有人看起來都比我更需要。
小陳勸我好幾次,你出去轉轉吧。
“我不去,沒啥好看的。”
根據各種小道消息,外面很不安全。只要一想到可能有變陽的風險,我寧願待在家裏。我是很待得住的,不像小陳,每天都像猢猻一樣,在家門口跳來跳去。
前幾天居委説防範區不能出門,他在家反覆踱步,為什麼不可以?沒道理!明明新聞説了可以出去的。

小陳覺得我們不能這樣一直被關下去,我覺得,再等等吧,六月就好了吧?不行七月肯定好了吧?實在不行到八九月我看也未嘗不可。居委還出了一個新規定,只要出門就醫,回來必須居家靜默七天,並且每天做核酸。
前天早上9點,他一改常態,輕聲細語走進來説,去做核酸了。
做完後,他説,居委的申請下來了,我們明天可以出門去醫院。
不管居家靜默也好,每日核酸也好,他必須要出這一趟門。
要出門這天,他一反常態,以前都是我催他,好了沒有?快點,要遲到了。
這天小陳催我:差不多可以出門了吧?我怕路上要繞路,有些地方過不去。
原本半小時就到的路程,我們提前了兩個小時出門。

一出門先去加油,我以為路上應該空空蕩蕩,沒想到路面上車很多。油價漲了,加油站的小賣部裏堆着很多貨物,看起來很好買的樣子。猶豫再三,我沒下車,最近買東西方便多了,如果是四月份,我一定會不顧一切衝進去,享受挑挑揀揀的樂趣。

車從高速下來,經過了一個查看通行證的地方。健康碼,核酸證明,一看車裏坐着小寶寶,檢查人員點點頭:就醫的,快去吧。
打疫苗的科室,跟往常一樣,坐滿家長和小寶寶。我是帶着妹妹進去之後,看到那麼多圓滾滾胖嘟嘟的小嬰兒,心情才逐漸鬆弛下來。
妹妹很久沒有出門,到陌生的環境極其謹慎,她緊緊抓着我好久,過了一會,才慢慢挪動,想要去玩一下滑滑梯。我也是過了很久,才想着應該沒事吧,讓她玩起了滑滑梯。
以前稀鬆平常的事,現在都需要搞點心理準備活動。
妹妹反反覆覆玩着滑滑梯,中間被抓去打好兩針,回來接着續上。看起來她很想永遠玩下去,不知疲倦一次次奔跑,一次次滑下,一次次再度爬上去。她會説很多話了,會跟我們説,“再滑一次”,會指着旁邊哭泣的小孩説,“弟弟喬治哭了”。
我的被迫害妄想症好像好了一點,沒出門的時候,你總是幻想外面有無窮無盡的危險,出門了,好像也就這樣,沒有什麼洪水猛獸,有的也不過是平常生活。
從醫院出來,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看到有人提了兩袋大米,一桶油,走幾步,放下,又走幾步。我有點想幫她,喂,住哪裏,我們帶你一程。但想了想,還是算了。承諾書上説,要兩點一線,去完醫院趕緊回家。

小陳為了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打算避開高架和高速,走地面回家。我們在車上看着原本熟悉的風景,幾座原來經常去的商場,現在有超市的已經開始營業,門口駐守着檢查的,登記的。南方商城門口,有人舉着小旗子帶隊,後面像旅行團一樣,一羣老年人拖着買菜小拉車,整整齊齊跟在後面。
從這段路開始,我們總共碰到三次檢查通行證和健康碼的,這讓回家的路漫長了不少。
路上的車大多是紅色大貨車,妹妹以前很愛看貨車,現在可能因為都是貨車,她沒有再尖叫,大貨車,大貨車!
按照小陳的意思,他很想再兜兜,馬路兩旁的店基本都是關門狀態,有幾家門窗店開了,捲簾門半拉着,裏面有小孩在跑來跑去。
回小區的時候,我以為我會難過一會,接下來有七天不能出門。
沒想到我很快就適應了這樣的生活,足不出户的日子經歷過起碼二十天,再來七天有什麼所謂呢?
這段日子讓我常常想起十年前的一段經歷。當時我正在廈門找小陳玩,一個朋友問我,要不要嘗試寫一下改劇本,她開了一個很棒的酬勞,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活很簡單,劇本已經寫好了,但是片方覺得用詞有點老氣,讓我改年輕一點。我答應的瞬間,朋友買好了來廈門的機票,定了機場旁邊的經濟型酒店。我勇敢提出了要求,必須要自己的一間房,朋友説那自然,你們搞創作的人,身邊有人會不自在吧?
我每天從白天修改到半夜,交給朋友,朋友交給老闆。那老闆每天凌晨五點睡覺,他逐條寫下意見,一般第二天下午,我們就能收到新的修改意見。
改了一輪,兩輪,三輪……在剛開始的幾輪,我以為離成功已經很接近了,那幾天我連房間門都沒出一步,每天朋友會叫兩三輪盒飯過來,我們一邊吃着盒飯,一邊討論應該怎麼修改。
朋友吃得很少,每次略微動一動,就打開一包細支的女士薄荷煙,開始抽煙。
她比我更發愁,因為劇本的改動離她想要的越來越遠。
到第四天,原本以為可以成功的一稿,引來了最多的修改意見。老闆説話開始難聽,大概是講,這種東西寫出來小學生都不要看。我當然很憤怒,這不是綜合所有人意見改的嗎?
我問朋友要了一支煙,隨後又要了一包。
我覺得我和朋友就像《老人與海》裏面的老人,每次抱着巨大的希望下網,但每次都一無所獲。我們堅持得越久,整件事情看起來越是可笑。
有一天我跟她説,不能這麼下去了,我真的寫不出來了。
朋友説,那行吧,暫時就這樣。她收拾東西回了北京。我收拾東西回了上海,我倆都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酒店。
什麼都沒撈到,但也沒有像老人一樣變成英雄,回上海後我見一個朋友,她説你怎麼看起來這麼呆滯?
我説別提了,我被關了一星期,每天在房間裏寫劇本。
這個朋友很懂行情地説:噢,那是會被關傻的。
現在我和這個朋友一起關在各自的家裏,我們都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就這樣吧。不管什麼情況,隨便這麼過下去吧。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長期撰稿人,公眾號“和毛利午餐”主理人,著有《結婚練習生》《全職爸爸》《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等作品,寫出多篇10w+,感謝全網讀者信任,歡迎加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