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個更重要：愛情還是真相？_風聞

　　“仔細聽，因為我只會跟你講一次，”烏瑪這樣回答我堅持不懈的對她背景的詢問。她出身於一個體面但絕談不上富裕的古吉拉特婆羅門家庭，年幼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烏瑪十二歲時，她母親因為抑鬱症而懸樑自盡。她的父親是個教師，因為這場悲劇而發瘋，自焚而死。烏瑪被一位善良的“叔叔”（其實不是叔叔，而是她父親在學校的一名同事）挽救而免於赤貧。他出錢讓她上學，讓她以性服務交換。所以他也不算善良。“從十二歲起，”她説，“一直到不久前。如果我按照自己的心願做事，就用刀插進他的眼睛。但我只是請神詛咒他，然後離他而去。所以你或許能理解，我為什麼不願意講自己的過去。再也不要説了。”

　　按照我母親的説法，堂明託給出的版本與此大不相同。根據明託的調查，烏瑪並非來自古吉拉特邦，而是馬哈拉施特拉邦（曾經的孟買邦一分為二之後的的另一部分），在浦那長大，她父親是一名高級警官。年幼時，她就表現出天才的藝術天賦，受到父母的鼓勵。若是沒有父母的支持，她不大可能達到M.S.大學獎學金要求的那種水平。在M.S.大學，她被普遍讚譽為一個特別前程遠大的女生。

　　但很快，她就表現出精神特別紊亂。現在她已經成了名人，人們不願意或者不敢説她的壞話。但經過耐心的調查，堂明託發現，她曾三次同意服用大量藥品以剋制她反覆發作的精神病。但這三次，她都在治療剛剛開始之後就放棄了服藥。她能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現出不同的性格，變成對方（一般是男人）最喜歡的那種樣子，這種本領超乎尋常。但這種表演的才能已經到了癲狂的邊緣，甚至超越了這個邊緣。另外，她還能編造很長的、複雜而詳細的個人歷史，栩栩如生，並且固執地堅持這些故事，即便別人發現她的長篇大論中有自相矛盾之處，或者別人發現了真相。

　　她可能早就沒有一個明確的、獨立於這些表演的“真實”身份了，這種存在的混亂已經溢出了她自我的邊界，就像一種疾病一樣，傳染了她接觸到的所有人。在巴羅達，人們知道她會撒惡毒而操縱他人的謊，比如她幻想自己與某位教師有着熱辣的愛情關係，並最終寫信給這些教師的妻子們，詳細描寫她與他們的性關係，細節極其詳細，曾導致好幾位教師與其妻子分居或離婚。“她不准你去她的大學的原因，”我母親説，“是因為那裏所有人都對她恨之入骨。”

　　對她的精神病，她的父母已經不管不問，聽天由命；這種反應不算罕見，我很清楚這一點。他們既沒有上吊，也沒有自焚。這些殘忍的故事是被他們拋棄的女兒的（相當合情合理的）狂怒的產物。至於那好色的“叔叔”：據奧蘿拉和明託説，烏瑪在被家庭拋棄之後（不是她説的十二歲的時候），很快就勾搭上了她父親在巴羅達的一個老熟人，一個上了年紀的、退休的警察局副局長，名字叫蘇雷什·娑羅室伐底，是個憂鬱的老鰥夫。年輕的美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引誘他與她結婚。因為此時作為一個被家庭擯棄的女人，她急需婚姻帶來的體面。結婚不久之後，老傢伙就中風了（“是什麼造成的？”奧蘿拉問，“需要我講明白嗎？要我畫個圖嗎？”），現在過着一種可怕的植物人生活，説不出話來，渾身癱瘓，只有一個鄰居照料他。他的年輕妻子已經卷着他的全部財產遠走高飛，再也沒有考慮過他一分一秒。如今，在孟買，她開始腳踏許多隻船。她的誘惑魅力，她的表演的令人信服，達到了巔峯。“你必須打破她的魔咒，”我母親説，“否則你就完了。她就像《羅摩衍那》裏的羅剎女，肯定會把你這可憐蟲搞死。”

　　明託的調查非常詳盡細緻；奧蘿拉給我看了很多文件（出生證、結婚證、通過行賄得來的保密醫療報告等等），這讓人無法懷疑，他的講述在所有細節上都是準確的。但我的心還是拒絕相信。“你不理解她，”我向母親抗議道，“哦，是嗎？她對自己父母的情況撒謊？我要是有那樣的父母，我也會撒謊的。或許這個退休警察娑羅室伐底不是你説的那樣的天使。但是説她邪惡？瘋狂？人形的惡魔？媽媽，我覺得你是感情用事了吧。”

　　這一夜，我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吃不下飯。很顯然，我必須做出選擇。如果我選擇烏瑪，就必須離開母親，也許是永久性離開。但如果我接受了奧蘿拉的證據（在自己房間的私密空間裏，我必須承認，這證據是壓倒性的），那麼我很可能就要孤獨終老了。我還有多少時間？十年？十五年？二十年？身邊沒有一個愛人，我能獨自面對我的怪誕的、黑暗的命運嗎？哪一個更重要：愛情還是真相？

　　但如果我相信奧蘿拉和明託，那麼烏瑪並不愛我，只不過是演技超強而已，她是個激情的獵食動物，是個騙子。我一下子意識到，近期我對自己家人做的很多評判是根據烏瑪説過的話。我覺得天旋地轉。地板在我腳下塌陷。她説的奧蘿拉和齊庫、奧蘿拉和瓦斯科、奧蘿拉和拉曼·菲爾丁的姦情都是真的嗎？我的姐姐們真的在我背後詆譭我嗎？如果並非如此，那麼一定是烏瑪（哦，我最最親愛的！）故意在我面前抹黑我最親的親人，好讓她能插到我和我的親人之間。放棄了自己的世界觀，而完全依賴於另一個人的世界觀，這難道不就是發瘋了嗎？如果那樣的話，借用奧蘿拉的話，我就是發瘋的那一個。而可愛的烏瑪是邪惡的那一個。

　　面對這樣的可能性——邪惡是存在的，純粹的惡毒走進了我的生活，並且讓我相信那就是愛；面對這樣的前景——我從生活中想要的一切，都可能失去——我暈倒了。我做了一些黑暗的夢，夢見了血。

　　延伸閲讀

　　摩爾人的最後嘆息

　　“全球最有爭議作家”、憑《午夜之子》史無前例“三獲布克獎”的“王中王”天才作家魯西迪（又譯拉什迪）代表作。《時代週刊》雜誌年度最佳書籍！斬獲英國惠特布萊德獎、歐洲亞里斯提獎等多項文學大獎！

　　《摩爾人的最後嘆息》是魯西迪受追殺隱匿七年後的首部作品。這是一部氣勢宏大、文筆 洶湧、內容博雜、閲讀快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作品，與魯西迪的其他作品不同的是，這是一部深沉的反思之作：關於家國的反思、文化的反思、宗教信仰的反思、階級地位的反思、政治政體政務的反思、藝術與思想的反思、財富與人生的反思、男人和女人的反思、父母與子女的反思……所有的反思都是思考、都是懸念、都是故事。

　　小説影射和諷刺了多位世界政治領袖，爭議不斷。不過，這部作品出版以來好評如潮，獲獎頻頻，斬獲英國惠特布萊德獎、歐洲亞里斯提獎等多項文學大獎！獲評《時代》雜誌年度最佳書籍，入選《紐約時報書評》最佳書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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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逃亡者，帶着耶穌、馬丁•路德、但丁、摩爾人末世蘇丹、“紅色城堡”阿爾罕布拉宮、瓦斯科•達•伽馬，還有列寧、尼赫魯、印度香料鉅商家族，以及被稱為“美利堅”與“莫斯科”的母親奧羅拉與情人烏瑪，等等神秘信息站在垂死的門前，開始講述一個漫長的家族史詩故事……

　　這個逃亡者，綽號“摩爾人”。當他出現在小説開始那一幕時，36歲，可是他的身體和內心卻已經是歷經世事滄桑的72歲了（他揹負着一個惡毒的詛咒，生長速度是常人的兩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庫切談到這個小説人物時説：“他是默罕默德十一世，或者是在地獄般亂世中的但丁；是在尋找張貼自己人生故事之門的馬丁• 路德，還是在橄欖山上等待迫害者到來的耶穌！”

　　這個謎一樣的人物帶領我們走進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這座城市，或許整個國家，是一張被反覆擦淨重寫的羊皮紙……隱形的現實如幽靈般在有形的虛構之下運行，顛覆了表層的所有意義。” 叩問：“我們如何能接觸到底層已經迷失的母親的全部的、感官的真相？我們如何能過貨真價實的生活？我們如何能避免變得畸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