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哇傳奇:新柯沙裏王國的建立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2-05-20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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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一個爪哇人會與印度的神發生聯繫?


爪哇島的浪子
在煙波浩渺的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間,散落着印度尼西亞的近兩萬個島嶼。其中,爪哇是印尼的主要島嶼之一,火山密佈,土地肥沃,適合農耕,集中了該國超過半數的人口,首都雅加達即位於此島。
12 世紀,諫義裏王國統治着爪哇東部。某日,在杜馬班地區,一位農婦生下了一名男孩,即庚安洛。傳説庚安洛是其母與印度教大神梵天所生,這自然是無稽之談。大凡開國之君,都愛編造這樣的離奇身世,為自己增添神聖的光彩。但值得注意的是,為何一個爪哇人會與印度的神發生聯繫?這就涉及了一個重要的歷史背景。
中世紀的東南亞曾受印度文化的強烈輻射,建立過佔婆(今越南南部)、蒲甘(緬甸)、三佛齊(馬來半島和蘇門答臘)、真臘(柬埔寨)、諫義裏等一系列印度化國家。所謂的“印度化”包含以下特徵:崇奉印度教、佛教;廣泛吸收梵語詞彙;仿照印度的各種字母創造本土文字;學習印度的法律和政治組織;文學、藝術、建築、風俗等方面均有鮮明的印度風格。在諫義裏時代,爪哇的主要宗教是印度教濕婆派和佛教。庚安洛借印度教元素神化自己,符合當時的宗教背景。

爪哇島上的風景
也許是由於家境貧寒,母親將庚安洛遺棄在墓地,希望有好心人將其領養。一位叫林彭的盜賊,晚上發現這裏發出光輝,走近一看發現有名棄兒,遂將其收養。長大後的庚安洛不務正業,以偷搶拐騙為生,四處流竄,犯下了不少大案。諫義裏國王對庚安洛的惡名也有所聞,下令杜馬班的藩侯將其捉拿歸案。
在逃亡過程中,庚安洛與婆羅門僧侶有了接觸。來自印度的僧人洛加威找到了庚安洛,視其為毗濕奴大神的化身,勸他浪子回頭,建功立業。洛加威又將庚安洛推薦為杜馬班藩侯吞古爾· 阿梅通的隨從。阿梅通並不知道,在他麾下的正是那位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盜。

9 世紀爪哇中部的印度教神廟
一日,庚安洛偶遇藩侯的妻子肯·德德斯。她是個絕代佳人,身上還會發出金光。庚安洛頓起色心。洛加威慫恿道,誰能得到這個女人, 誰就會成為王者。野心勃勃的庚安洛便策劃起了不可告人的陰謀。

受詛咒的寶劍
為了對付藩侯,庚安洛需要打造一件強大的武器。他向有名的鑄劍人甘達臨訂製一把波形劍。這種劍的刃像波浪一樣彎曲,類似金庸小説《碧血劍》中的金蛇劍,但要短得多。古代的印尼人對這種劍特別推崇,沒有劍的男人會遭到鄙視,出門不佩劍的人會自慚形穢。爪哇諺語説:“男人有五 寶,房、妻、馬、鳥、劍。” 在印度尼西亞和馬來西亞的很多民間傳説中, 波形劍都具有神奇的魔力。

13 世紀新柯沙裏的菩薩像(傳説是依據肯·德德斯的形象塑造),是古代印尼的藝術傑作
鑄劍需要一年時間,但庚安洛心焦難耐。當時,肯· 德德斯已經懷有身孕,他要趕在孩子降生前殺死阿梅通。於是,僅僅過了五個月,庚安洛又來拜訪甘達臨,眼見波形劍基本成型,便試圖取走。甘達臨勸説不成,反被庚安洛所殺。臨死前,他向這把劍發出了詛咒——庚安洛及其子孫七代人必將喪命於此劍之下。
庚安洛有一名同僚,名為克博 · 伊佐,痴迷於蒐集寶劍。庚安洛把劍贈給了他。伊佐喜出望外,逢人就誇耀一番,於是大家都知道這把劍是屬於他的。待到機會成熟後,庚安洛偷回了這把劍,刺殺了睡夢中的阿梅通,並將劍丟在現場。伊佐被眾人懷疑為殺人兇手,百口莫辯。庚安洛打着為藩侯復仇的名號,用這把劍誅殺了伊佐。
庚安洛與肯 · 德德斯公開結婚了。杜馬班的居民沒有人非議這一行為,連阿梅通的家族也緘默不語。庚安洛在政治上飛黃騰達,繼承阿梅通當上了藩侯(1220 年)。

新柯沙裏王國的誕生
漸漸地, 庚安洛與諫義裏國王發生了衝突。1222 年,在甘特爾戰役中,庚安洛擊敗了諫義裏國王克爾塔查亞。克爾塔查亞在一間精舍中自縊身亡。諫義裏原先的藩屬和諸侯,看到王朝已經隕落,也就都承認了庚安洛。新王朝以杜馬班為中心,此地後來更名為新柯沙裏,歷史學家遂以此來稱呼該王朝。

爪哇的傳統鑄劍人
庚安洛建國的故事出自爪哇史料《列王記(Pararaton)》,充滿了戲劇性,讀來簡直不可思議。其實,如果剔除這個故事中過於離奇的部分,並結合諫義裏當時的社會狀況,就可以理解其背後的必然因素。
(一)諫義裏並非一箇中央集權的統一國家。
南宋趙汝適在《諸蕃志》中描述的闍婆國(即爪哇國的另一譯名)和蘇吉丹國(“闍婆之支國”),基本符合諫義裏時代的情況。書中列舉了十餘個從屬於爪哇的國家:“百花園、麻東、打板、禧寧、戎牙路、東峙、打綱、黃麻駐、麻籬、牛論、丹戎武囉、底勿、平牙夷、勿奴孤”。其中一些就在爪哇島上,可見其地處於諸侯林立的狀態,實際數目恐怕還不止上文所述。再看看蘇吉丹國君的排場:“從者五百餘人,各持槍劍鏢刀之屬”,亦可知地方分權勢力還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與之類似,杜馬班的藩侯也有自治權和自己的衞隊,以至於庚安洛非法奪位後,諫義裏方面也不便施以懲罰。貧苦民眾與統治者的矛盾,往往就是從某些諸侯國的薄弱環節上突破的。

新柯沙裏神廟
(二)經濟的發展與社會的分化。
《諸蕃志》中的“闍婆國”展現了一幅農業發展較好、手工業似亦不弱的景象:
產稻、麻、粟、豆,無麥,耕田用牛。民輸十一之租。煮海為鹽。多魚、鱉、雞、鴨、山羊,兼椎馬、牛以食。果實有大瓜、椰子、蕉子、甘蔗、芋……亦務蠶織,有雜色繡絲、吉貝、綾布。
在商貿方面,當時爪哇已成為印尼東部諸島的商品集散地和貿易中心港。
番商興販,用夾雜金銀,及金銀器皿、五色纈絹、皂綾、川芎、白芷、硃砂、綠礬、白礬、硼砂、砒霜、漆器、鐵鼎、青白瓷器交易。此番胡椒萃聚,商舶利倍蓰之獲,往往冒禁,潛載銅錢博換。
兩個世紀前,馬打藍王國統治爪哇時期,國王達爾瑪旺夏建立了以村社土地公有制為基礎、對村社徵收什一税、部落和村社首腦享有充分自治權的封建制度。這種社會形態大體延續到諫義裏鼎盛時期。而隨着商品經濟和貨幣經濟的發展,農村公社的階級日益分化,動搖了原有的社會基礎,貧苦人口紛紛流入城市。還有一些受衝擊較大的沿海村社瀕臨瓦解,出現了《諸蕃志》中所謂的海上“賊國”。
(三)本土文化影響力的上升。
在諫義裏鼎盛時代,領土擴大,諸侯增多,本土古老習慣的影響力也在不斷恢復。例如,12 世紀中葉的諫義裏國王查亞巴亞發展了本土圖騰崇拜的殘餘,各部落以一種獸類為標誌。《諸蕃志》對這一風俗亦有所聞:
頭戴帽子,其狀不一,有如虎頭者,如鹿頭者,又有如牛頭、羊頭、雞頭、象頭、獅頭、猴頭者,旁插小旗,以五色纈絹為之。
再以文學為例。12 世紀晚期,坎梅希瓦臘二世在位期間,詩人塔納貢創作了《路達卡》《威裏塔散賈雅》等作品。如果説此前諫義裏的詩歌都是因襲印度的《摩訶婆羅多》等神話史詩,或者借用印度神祇來
描寫爪哇的題材,那麼,塔納貢的兩部敍事詩則完全採用了爪哇部落的民間故事。宮廷詩人聚焦民間題材,反映了本土文化的強化。
本土文化和本土宗教的地位上升後,難免會與印度教和佛教發生矛盾。僧侶們看到這一形勢,感到印度的教義有被撲滅的危險。另一邊,早在達爾瑪旺夏時期,國家政權就試圖對宗教加以控制。此後,又有國王設置了宗教管理部門,要求教徒為國效力,還限制了各派的自由活動。國家繁榮時,僧侶們尚且不敢造次;一旦社會矛盾爆發,不甘受制的宗教勢力就會抓住時機,起而反對世俗政權。

諫義裏地區出土的毗濕奴像(12—13 世紀)
庚安洛的故事雖然神乎其神,但某些基本要素應當是真實可信的。不難發現,庚安洛有一個重要的支持者——洛加威,此人可以説是印度教勢力的代表。而諫義裏國王克爾塔查亞曾要求婆羅門僧侶向他表達最高級別的禮敬,被僧侶們拒絕。他們認為:“聖徒們從來沒有向國王行過這種大禮。”克爾塔查亞卻偏要打破這種自以為是的慣例。這番較量鮮明地反映了宗教勢力與世俗政權的矛盾。印度教勢力轉而歸附庚安洛,使後者如虎添翼,最終推翻了諫義裏王國。僧侶們為庚安洛獻上梵語王號, 即“羅闍娑”,意為“功勳之王”。

連續不斷的陰謀
肯 · 德德斯與阿梅通的兒子阿努沙帕提長大後,發現庚安洛對自己態度不佳,心生懷疑,慢慢查清了自己的身世,遂懷恨在心,誓報殺父之仇。1227 年(一説 1247 年)的一天傍晚,庚安洛正在用餐。阿努沙帕提指使僕人用那把同樣的寶劍殺死庚安洛。為了保守秘密,阿努沙帕提又殺死了僕人。
阿努沙帕提統治到 1248 年。通過陰謀而得到的王位,最終也因陰謀而失去。他做賊心虛,即位後加強了戒備,寢宮周圍都挖掘了壕溝。阿努沙帕提的異母兄弟託查亞終於識破了其中的秘密,也想通過暗殺獲得王位。阿努沙帕提喜歡鬥雞,託查亞便投其所好,一日抱雞而來,請求阿努沙帕提與其比試一番,並趁機借他的波形劍賞玩(仍然是庚安洛的那把寶劍)。阿努沙帕提正全神貫注觀看兩雞酣鬥之時,託查亞揮劍將其斬殺。但後者當上國王沒有多久,又在一場叛亂中身死人手,那把寶劍也從此絕跡江湖……就像奇幻小説家托爾金筆下的“至尊魔戒”一樣,這把劍也受到了詛咒,凡持此劍者均不得善終。
當年庚安洛依照傳統,為前朝王室的成員留下了一塊封地,允許其擔任藩侯。此舉為新柯沙裏王國埋下了隱患。只是誰也沒能想到,這個隱患竟然是由一股從遙遠北方刮來的征服風暴而揭開的。

忽 必 烈
1292年,元世祖忽必烈派兵遠征爪哇,此時諫義裏王族後裔哈只葛當趁亂起兵, 殺死新柯沙裏末代國王葛達那加剌。然而,諫義裏的復國終究是曇花一現。
1293國王的女婿土罕必闍又借援軍之力,推翻哈只葛當,建立麻喏巴歇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