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0萬人......「清除完畢」???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2022-05-20 08:28
歷史上有一場臭名昭著的會議。
會議記錄沒來得及銷燬,內容如下:
15人坐一起科學探討如何高效殺死11000000人。
……聽着就離大譜,對吧?
但這的確真實發生過,更離譜的是,會議最後真的葬送了六百萬人的性命——
沒錯,就是後來地球人都知道的猶太人大屠殺。
這些納粹份子乾的壞事,最近有人拍成了連續三週霸榜豆瓣電影口碑榜TOP1的**《萬湖會議》**。
肉叔並不打算給大家上什麼歷史課,只是驚奇於這事的弔詭之處:
#從正常人變成殺人魔,原來這麼容易???#
當你看這部電影感到背脊一涼,開始思考和質疑之時——
恭喜,你還是個正常人。
但如果你看着看着,覺得這羣人好像沒毛病……
那麼,你需要這一篇。

別太自信,這片子完全沒有你想像中的恐怖血腥畫面。
相反,你會跟着鏡頭來到一個風景優美、環境雅緻的別墅裏,平靜地圍觀了一場不到兩小時的會議。
先感受下這高端會場的氣氛。
1942年,德國柏林。
會議地點坐落在一棟桃花源般的湖邊別墅。
四周綠樹青水環繞,堪比5A級景區。

會場內部看似佈置簡約,但只是不顯眼的精緻,實則要啥有啥:
奢華下午茶,吃的是新鮮爽滑的三文魚(在那時物資條件下實屬稀有),也有服務員在一旁隨時供應茶酒,整一個貴族茶話會的優雅架勢和愉快氛圍。


會議目的只有一個:“猶太人問題最終解決方案”。
具體來説,就是為了處理全歐洲的猶太人,納粹需要在組織上、經濟上、和資源上做好萬全的籌備。

這些官方的遣詞造句,聽起來像是什麼國計民生的宏大建設計劃?
但翻譯過來,其實就一句話:
如何多快好省地殺死1100萬人。
恐怖感就在這——
這些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殺人不見血。
整場會議最弔詭的點,在於呈現出納粹身上的一體兩面:
極度文明的理性 VS 極度野蠻的獸性。
注意了,這羣落實屠殺計劃的人,不是沒頭腦的莽夫,不是未開化的野蠻人。
恰恰相反,他們是德國最頂尖的精英,都是見多識廣的黨衞軍軍官、納粹統治高層官員,是受過最好教育的文明人,其中有博士頭銜的佔了一半。
卻也正是這樣一羣人,精心策劃着最慘無人道的大屠殺。
開會前,有參會軍官還“貼心”製作了直觀又精確的圖表,好讓大家一眼明瞭他轄區內的猶太人屠殺進度條。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這些納粹官員眼裏,只是他們KPI的數據。

**把“殺人”這個具體的反人類行為,偷換概念成“**學術探討”。
你看,他們當場迅速做起了“計算題”——
在最理想的條件下,射殺所有猶太人需要多少子彈?
解:耗時11270小時,488天,就算彈無虛發也要至少1100萬發子彈。


推算環節完成,進而得出結論:這麼大的資源消耗,對於尚在打仗的德國來説,不是最優解。
怎麼辦?
他們這下又做起了實驗題,研究技術問題。
為了提高屠殺效率,納粹拿蘇聯戰俘作毒氣實驗,成功研發出一套殺人更高效的毒氣設備。
他們準備讓猶太人自建毒氣室,強迫他們“自殺”。
納粹士兵們只需要動動手指,打開毒氣開關。

這羣人的辦事風格不僅“高效”,還極其“嚴謹”。
具體到猶太混血兒的比例,二分之一,四分之一是否要區別對待?
秉着一切“簡化處理”的效率原則,有人想出了“完美方案”——
對所有混血兒強制絕育。
成本比起運輸+殺掉更低廉,還能保證他們的猶太血統不會蔓延。

看到這,你估計以為這羣納粹都是喪心病狂的殺人機器。
但他們真的沒有半點感覺嗎?
往下看,恐怖感再次升級……
納粹其實也很關心人的心理健康問題。
只不過,他們關心的是殺戮者的心理

紀錄片《奧斯威辛集中營:二戰中的人間地獄》裏,有納粹士兵説過:自己一向很懼怕槍決囚犯,害怕看到血流成河的場面。
《萬湖會議》中就有位軍官提出要照顧到行刑人的心理——
好讓這些“殺戮者”能以健康的身心回家,成為好丈夫,好父親。
所以他們對新提出的毒氣方案紛紛點贊,説這樣一來行刑人不用在現場看着對方流血死亡。這種眼不見為淨的殺戮方式更“有益身心健康”。
我承認用毒氣令我鬆一口氣

整個計劃可以説是想得十萬分周全。
可偏偏,沒人意識到半分其中的倫理問題。
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在作惡?
不知道自己成了殺人狂魔?
影片同時拋出了另一個重要問題:
2022年的今天,我們為什麼要看80年前的歷史?

作惡之人,竟不知自己在作惡。
這種荒誕到底是如何產生的?
這部片不只講當年納粹之惡,更是從具體歷史背景裏剝離出了普世的——
惡的機制。
首先,拿捏好“語言的藝術”。
萬湖會議堪稱納粹官僚黑話的典範。
作為一個討論如何高效殺人的會議,你敢信麼——
“屠殺”這樣的字眼從未出現。
納粹用一種含混的、冗長的話術,遮掩他們實際行徑的殘酷血腥。

在這套話語體系裏,“屠殺”有很多代名詞,諸如:
屠殺=問題最終解決;
屠殺=進行生物意義上的徹底消除;
屠殺=清理/清除;
屠殺=特殊處理;
……

這一溜看下來,發現沒?
屠殺的代名詞都是中性的,甚至是積極的詞,比如“解決問題”。
總之,沒有一個詞指向這種做法的殘忍。
屠殺在他們的説辭裏,甚至,是一種人道主義的實現。
會議上有人提出一個待解決的難題——
越來越多猶太人被塞進所謂的安置點,可糧食短缺,眼看裏頭的人就要被活活餓死。
另一個官員擺出一副“so easy”的表情,給出解決方案:
把沒有勞動力的人解決掉不就好了。
再附上一句:這難道不是最人道的方式嗎。

高舉屠刀的人,把自己的殺人行為視作一門手藝……
還帶着一絲驕傲的笑容補了一句:技多不壓身

到了黨衞隊國安部部長海德里希口中,這層美化更偽裝成一個等式:
屠夫=醫生。
他自豪地説,我們都是德意志民族的醫生。
是為德意志切除掉“猶太病患”,讓其民族得以健康發展的功臣。

納粹口中極其扭曲的語言,藏着極其扭曲的認知。
惡的機制第二步便是:洗腦。
把想要清除的敵人立成靶子,以合理化自身的暴行。
於是他們妖魔化猶太人,順理成章把猶太人塑造成威脅德意志民族的惡魔——
一種必須被徹底剷除的“病原體”。

看到沒?
納粹眼裏,猶太人被**“去人化”**。
如果有人敢質疑納粹對猶太人的處置不妥當,認為個別猶太人罪不致死。
長官會用一副小孩子不懂事的口吻教訓道:沒必要追問每個猶太人是否做錯了什麼,只需要記得他們是病毒,理應被徹底剷除。

當他們成功把猶太人立成十惡不赦的靶子後,殺戮就有了合理性。
畢竟,放過他們,等於禍害自己和他人。

很荒謬吧?
但更荒謬的點是:
納粹其實根本無法判斷誰是猶太人。
沒錯,明明辨別不出猶太人和自己的區別,卻深信不疑猶太人就是“惡”。
“惡”的到底是誰呢?不言而喻。

再來,用“崇高”包裹“罪惡”。
當軍官彙報,自己負責的區域猶太人已被徹底清除。
海德里希馬上讚賞他,光榮完成了一份“英雄主義”任務。

會議上,這些納粹官員也時不時強調自己正在做的事有多麼的“崇高”。
他們如此痴迷於高效統籌這次殺戮計劃,為的是彰顯德意志民族的美德。

如果有人質疑大屠殺會不會有點極端,他們會振振有詞地反駁:
必須意識到這種嚴厲態度具有世界歷史意義上的必要性。

老話術了,換現在流行説法,就是:
格局打開。
納粹高層們不斷在給自己和身邊人“畫大餅”,自豪地吹捧他們這代人接下這種重任——
終將造福社會,造福後代。

“美德”成功為“屠殺”作辯護。
當“惡”披上了光鮮亮麗的外衣。
惡就不是惡了嗎?
不,它只是以一種更隱晦的方式被踐行。

到底人為什麼能這麼積極且理性地去屠殺一個民族?
捋清了納粹這套惡的機制,還得看看機制背後的人。
1961年,一場歷史性的審判在以色列開庭。
被告是阿道夫·艾希曼,實行全歐洲猶太人大屠殺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有着“納粹儈子手”的惡名。

出於人身安全考慮,艾希曼在防彈玻璃內受審
艾希曼被指控犯下包括反人類等15項罪行。
當法官問他是否認罪,他的回應是:我不認罪,我從沒殺過人。

親手將數以萬計的猶太人推向死亡後,他卻拒不認罪。
看到這,可能我們都會想:像這樣的人,大概生性就窮兇惡極?
但,艾希曼卻更像個普通人。
怎麼説?
他並不是那種就想作壞事,或是有社會報復心理的惡徒。
他既不恨猶太人,也對他們的死不抱愧疚感。
艾希曼會推行這場大屠殺,理由是他想盡責做好他的本職工作。
庭審上他反覆強調“一切都是奉命行事”。
這是行政方的指令
我作為一粒棋子,不得不去完成

著名猶太裔哲學家漢娜·阿倫特在當時受《紐約客》之邀,去到庭審現場探訪。
聽審那幾天,漢娜·阿倫特在艾希曼身上看到了一種惡的平庸性(The banality of evil)。
當人喪失明辨是非的判斷力,只服從權威。
再平凡的人也可能犯下最極端的惡。
艾希曼所作的一切,在他看來只是認真工作,努力在職場晉升。
他甚至辯解説,任何處在他職位的人也會這樣做的。
電影《朗讀者》裏,女主漢娜也曾面臨類似審判,也有一番類似説辭。
漢娜曾是一名納粹集中營的看守,同時還負責挑選猶太囚犯送去死刑。
當法官質問她:你知不知道你把她們都送向死亡?
她很納悶地解釋,總有新的婦女被送來,原來的人只能送死,才能騰出地方。

在漢娜看來,自己明明只是在完成工作,卻成了大家眼中的滔天罪人。
正如艾希曼的拒不認罪,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服從上級命令的職員。
這種惡的可怖之處,就在於它看起來太過尋常。
它輕易便逮住懶於不思考的人。
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可能墮入其中。
任由自己成為國家機器的一顆自律運作的齒輪。
個人完全被收編進體制,聽命於安排。
毫不質疑這個系統本身的不道德,成為它最忠誠的擁躉。
關於《奧斯威辛集中營》的紀錄片,有記者曾採訪當時參與猶太人殺戮的行刑士兵。
記者問他:開槍時你在想什麼?
他聳了聳肩,不以為然地回:什麼也沒有。
説完他又補一嘴:小心瞄準。

這種想當然的不動腦,讓人喪失獨立判斷,辨別自己聽從的指令究竟是對是錯。
就像會議中,15個納粹精英積極討論着“猶太人問題”的最終解決,集各方智慧去做一件蠢惡之事。
沒有人質疑過問題本身有多麼荒謬。
他們洋洋得意地結束會議,順利落實了元首的精神。

只管上級吩咐,盲從所謂“向上”的崇高。
全然不覺,這種服從帶來的災難,甚至以此推託責任。
阿倫特在書中最後一節這樣説艾希曼:
他並不愚蠢,他只不過不思考罷了。
是不思考,註定讓他變成那個時代罪大惡極的人之一。
這句話放到任何時代、任何人身上,依舊成立。
思考一下吧。
你一定也不是愚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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