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中國過河的越南,這次真的要起飛了?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2-05-21 22:26
一艘滿載機械設備的貨船離開深圳蛇口,在七天的航行後,抵達越南並卸貨裝車,這些堅硬金屬來不及烘乾海洋的潮濕,便通過陸運開上高速,迅速與無數貨車匯合,他們都駛向一個目的地,越南首都河內。
這條蜿蜒的物流軌跡,是越南如今“暴富”的縮影,某種程度上,它還折射着中國製造業的憂心忡忡。

越南對外資引入的如飢似渴,從未停止過。
就在5月17日,越南總理馬不停蹄地跑到美國硅谷,與蘋果、谷歌、英特爾商討合作。
這位總理的籌碼,是通過長期出讓土地使用權,來換取美國科技公司的資本,同時他還願意免除外資經營初期四年的法人税。
當然,眾所周知的,他們還有更廉價並且年輕的數千萬勞動力。

在2021年,有106個國家和地區“押注”越南,投資總額約311.5億美元。其中新加坡、韓國、日本、中國在越南這片土地上呈現分庭抗禮之勢。
中國內地以29億美元投資額排名第四,如果與中國香港的投資合併計算,則超過韓國,排在第二的位置。
在各個方面,越南似乎都在還原一個我們特別熟悉的時代記憶——上世紀崛起於出口加工紅利的中國。

無論是它如今騰飛的商業基石,還是互聯網時代的發展軌跡,亦或是這個東南亞國度的文化根源,都深深刻着中國的影子。
中國製造業向越南的遷移,是紅利的轉移,還是對低端業務的捨棄,見仁見智。
然而在這個後起之秀身上,這個“摸着中國過河”的越南,如今正發生着更為魔幻的變遷。
而其中,中國企業依然在潛移默化地發揮着作用。
01
外資巨頭的接踵而來,讓越南城市中的面貌開始變得複雜。
富有未來感的高樓大廈,和來不及蜕變的城中村落,交織在一個街區內,展現出資本干預後,強烈的人為隔閡。

街道上依然有呼嘯而過的摩托車大軍,這是越南獨特的風景線,很多越南人從小騎摩托,車技驚人,他們能夠載着一家三口甚至四口,騎在一輛摩托上,在大街上穿梭自如。
而在開往河內的機場高速上,一些沒有超速攝像頭和減速帶這些基礎設施的道路,出租車司機會帶你追求一種極致的超速感。
速度,對越南當地來説,似乎成為行事的默認邏輯。

早在2018年,你會發現在那些密集的工業園區裏,總會出現幾個投資商圍着園區沙盤,他們一邊在沙盤上比比劃劃,一邊在手裏的本子上記錄筆記,他們反覆強調時間緊迫,要儘快找到廠房來落實生產。
迅速開完會議,他們又擠進車裏,趕往下一個園區。
據那些在越南當地投廠的人描述,這樣的場景,在空置園區裏每天都在重複上演。
**在最短時間內租廠房、辦手續、置辦設備、投入生產,**是當時外資進入時的一個標準流程。

大量出租的工業園都由新加坡人把持,他們早早進入越南,直接從當地政府手中低價購入大片土地,然後建成園區,再劃分區域,租給各國企業。
在這個速成的市場裏,有些園區就坐落在一大片田地旁,柏油路上,有野雞在飛,牛羣在空置的園區裏穿梭,而一回頭,就是日夜兼工的富士康。
特朗普打響的貿易戰,從2019年開始在蘋果龐大的供應鏈體系內部,產生迴響。
為蘋果代工的國內巨頭歌爾聲學和立訊精密,從2019年紛紛在越南增投。歌爾當時投了2.6億美元,立訊也跟着投,兩家公司當時為了爭奪Airpods的訂單大頭,明爭暗鬥。

業務都是組裝,建廠房成了核心競爭力。
歌爾的內部人士對外表示:“就算沒有貿易戰,勞動密集型大廠也會逐步把低端製造往越南轉。”
在國內的產線上,工人已逐漸呈現中老齡化,而越南能招到更多年輕的勞動力。
據2021年的統計數據,越南的人口平均年齡只有32歲,而15到34歲的人口占比32%。
而相比於國內產線,越南的工資比中國要低64%。
02
越南的引力是環環相套的,歌爾、立訊等巨頭的進入,連帶的是一批相關供應鏈條的跟進。
對於那些在國內處在供應鏈邊緣、經營小廠的廠商來説,到了越南,他用微信就能和巨頭談一筆上億元的單子。

有些廠商老闆把自己的頭像改成產品廣告,業務內有人拉羣,他們來者不拒,在這些羣裏,他們的頭像就是業務廣告,有大廠在羣裏甩需求,他們一露頭,生意就來了。
早在2019年,中國對越南投資就超過了400起,而且這只是官方統計數據,其中未統計的,還包括大量中國廠商為方便拿地從新加坡注資的。
但對於大多數去越南投產的人來説,**去越南更像是賭博,**當地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它是一片“處女地”,沒有國內那麼充分的競爭。
而它的風險性也顯而易見,難以把控的當地文化、政策,以及市場規則。

一位東莞螺絲廠的股東,為了抓住越南的紅利,計劃到當地投資,但在股東羣裏,他的想法在股東當中產生了極大分歧,保守者擔心一旦出問題,靠國內輸血,這就是一個無底洞。
在討論無果後,這位股東以個人積蓄1000萬元,在越南拿了地,但購買協議卻是以公司的名義。
這種個人全擔風險的做法,讓股東羣安靜了。但這筆投資未來收效如何,所有壓力全壓在了個人身上。
這是在“越南紅利”下的一次豪賭。

這裏雖然有大廠的訂單,但也有不完善的供應鏈條,和簡陋的信息分發渠道,以及當地特殊的人情世故,這些都是這份賭注的不安因素。
一些在越南投廠的人甚至埋怨,當地沒有58同城、趕集網這樣的平台,任何事都要靠最原始的技能——打聽。
為了找一個當地的上游廠家,有時候要走過十里八村,廠子隱藏在村莊裏,沒有任何指引,路況糟糕,幾十公里的路,有時候甚至要靠雙腿去走。

而且對一些喜歡拓展業務的廠商來説,管理風險也很高。他們拓展出十幾個業務,這些業務負責人會各立山頭,資源全都系在個人身上,而他們一旦辭職,業務也可能會被整塊帶走。
而和中國同行的酒局飯桌上,所有關於業務與客户的話題,成為了一種禁忌,説漏嘴的代價,有時候意味着一個大訂單的“被盜”。
而在那些讓中小廠商眼饞的大廠訂單中,也有不容抵抗的“權威”在左右他們的命運。
在越南的電子廠圈子裏,韓國人一直掌控着很大的話語權,在某種程度上,越南成為了韓國的後花園,在一些地方,甚至形成了小韓國城,街邊店鋪的牌匾上,寫着純粹的韓文。
有很多越南人除了會講英文和中文,還能用韓文交流。

在韓國勢力的滲透中,首當其衝的,當屬三星這家企業。
三星在越南的投資超過177億,在當地擁有8處製造和研究設施,而2019年越南工廠為三星貢獻了700億美元。值得注意的是,原三星董事金度鉉還出任了韓國駐越南大使。
三星和富士康在越南長期爭奪工人,出於競爭,三星還傲慢地要求自己的供應商不允許開出更高的工資,但凡有違反,立馬會受到三星方面的警告。

對於很多中國的配套小廠,一旦進入三星體系,在如此淫威下,也不得不噤若寒蟬。
與此同時,越南還是一個小費國家,消防、海關事務,需要定期用小費來打理。一些當地政府,在春節的時候甚至會收到大量名煙名酒、瓜果、現金。

對於越南的官員的評價,流言蜚語盛傳。管理不規範、人浮於事,對很多商業組織來説,想要推進事情進展,直接花錢是最高效的解決辦法。
對中國有了解的官員,知道茅台的價值,在和中國商人的飯桌上,他們會忍着不喝,等結束了再把茅台順走。
他知道這東西是硬通貨。

除了對權貴和政府行政機關的打點,對於中國工廠來説,他們還要面對一個始料未及的問題,越南人喜歡罷工。
越南官方注重員工權益保護,他們鼓勵工人建立工會,爭取員工權益,並且支持罷工。
自2006年到2014年,越南大大小小累計發生過5000餘起罷工事件,平均每天1.7次。

一些在國內習慣高壓式管理的企業,在越南變得束手無策,高壓只會換來集體的抗議。
03
中國企業南遷越南,不是一蹴而就,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的一批傳統企業就已經開始挖掘越南市場的潛力。
在長久的接觸中,身在越南的國人,也摸索出越南人的某些奇妙特質。
有時候你可以通過越南人和你握手,來判斷他是否靠譜,握手越緊,意味着他越重視你。

除了這種微妙的跨國交流,兩地的通婚,也在中越的貿易中起到功利卻重要的作用。
有將近50萬在越南工作或投資的中國人,與當地女性結婚成家。他們被稱作“越南姑爺”。
我們知道,在過去一直有一種野蠻的產業鏈,很多“越南新娘”被賣入中國,但“買”妻的人,多數理由是無法承擔國內結婚的經濟負擔,所採取的破格策略。
與這種畸形的灰色產業鏈不同的是,“越南姑爺”多半事業有成,條件優渥,並且他們在越南發展。
但這一羣體,依然有一個冰冷的商業前置條件——越南政策規定,如果一個人沒有越南國籍,則不可在越南購買土地,而且所購買的房產也只有50年產權。
這些“越南姑爺”,通過妻子的越南國籍,便可以在當地的工業園之外,買到永久使用權的建廠土地。
但其中也有巨大風險,所有的產權在妻子名下,如果婚變,所有財產也付之東流。對這樣的風險,他們目前沒有任何保障措施。
現在,這些“越南姑爺”正積極申請一個“國際家庭協會”,試圖推動政策改進,從而保障自己的權利。

複雜的商業環境,對很多中國企業來説,在來此淘金的同時,面臨着焦頭爛額的困擾。
在這個外來投資構築的新型市場裏,既有數百億美金的三星製造基地,也有隨着蘋果供應鏈遷移而來的國內零部件巨頭,更有來自中國那些數十人組成的螺絲、線圈等配套小廠。
這些角色在越南建構起一個富含當地特色的話語權體系,以及生存的法則。
尾聲
在2013年,歌爾剛剛到越南建廠時,越南本地只能找到印刷廠、包材和一些彈簧,80%零件需要進口。
隨着近幾年越南招商引資的步驟加快,越南產業鏈正在逐步完善,但在整個供應體系中,它能覆蓋的環節依然有限。
尤其是動輒幾百上千個零件的電子設備,鏈條層層傳導,而這些產品的廠商,大多數集中於珠三角一帶。
越南依然是嵌套在中國產業鏈條中的局部環節。

對製造業來説,也許沒人會抗拒“成本便宜”的誘惑,但越南工資近幾年已經開始連續翻番,單純的低價,永遠不是核心競爭力,因為總有更便宜的製造國跟進取代。
越南勞動力成本目前已經顯著高於很多東南亞國家,越南經濟學家黎登營稱,越南技術工人的薪水已差不多是老撾和緬甸的兩倍,比泰國和菲律賓高出約30%-45%。
一些中國企業向越南的流動,就是跟隨低成本的鮮明案例,藍海終究會變紅海,資本是流動的,我們看到那麼多中國廠商在越南“豪賭”,不是因為越南本身,而是因為此時此刻的越南,打開了時間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