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真，變了_風聞

作者 | 吳大宇

“甜野男孩”丁真有了新的頭銜。

5月18日下午，主持人汪涵宣佈丁真正式加入《天天向上》。

剛過21歲生日的丁真身着西裝在現場表示：“我想跟着前輩學習更多的東西，希望在節目裏把鄉村的文化、高原的文化分享給大家。”

5月18日，汪涵宣佈丁真正式加入《天天向上》（圖源：微博@新浪綜藝）

從康巴漢子、放羊小夥到地方旅遊大使、國企收編人員，再到如今知名綜藝節目常駐嘉賓，年輕的丁真在移動互聯網的助推下，在兩年半時間裏經歷了平凡人一生難以體會的蜕變。

這一期間，環繞他身上的爭議從未斷過。

他是眾多粉絲憧憬藏地文化與田野遠方的內心投射。天性淳樸成為他獨一無二的特點，卻同時將他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丁真的成功，在一部分人眼中，是站在了“小鎮做題家”的對立面——一個漢字不識的人僅憑藉面孔就逆天改命？

顛覆專業、努力、精英等符號的丁真，隨之收到了大量的質疑，甚至惡意。

比如，5月8日，丁真工作室就曾在微博發佈維權聲明，稱有部分用户利用丁真姓名、肖像製作、傳播內容，並配以其他侮辱、恐怖、低俗、醜化的文字等元素，要求相關網絡用户刪除相關侮辱性質的內容。

5月8日，丁真工作室在微博發佈維權聲明

爭議雖然未間斷，但無法隱藏一個事實：以“網紅”成名的丁真熱度依舊。他的存在本身已經是一種符號或者意義。

那麼，人們到底從丁真身上看到了什麼？走紅兩年多以來，這個理塘少年身上發生了哪些變化？

1

少年從理塘來

2020年11月，憑藉攝影師胡波的一個7秒抖音視頻，位於四川第二縣城的小夥丁真珍珠成為現象級人物。他很快在11月21日開通個人抖音賬號，當日即收穫178萬粉絲。

2020年，丁真憑藉一個7秒抖音視頻爆火

成批的媒體與粉絲開始湧入理塘縣城。

2020年12月初，南風窗記者奔赴理塘，擠進縣城4A級景區“勒通古鎮”——丁真對外稱，將在古鎮的微型博物館做講解員。

肩上扛攝影機的記者、坐在街口等機會碰面的粉絲，遠望一眼即激動大喊“真真”的女孩們……熙熙攘攘的人奔着丁真而來，將古鎮巷子圍得水泄不通。

2020年12月初，前來拍攝丁真的人們

但一年後的冬天再赴理塘時，離理塘最近的機場上午10點半即結束營業，古鎮的巷子空曠寂寥。

巨大的轉變指向很大一個預判：丁真已經極少在理塘縣城出現。

陪伴丁真一年的團隊曾告訴南風窗，丁真不再是網紅，而是已經轉型成明星，或者是本地文化的代言人。曾任理塘縣國資集團公司董事長張璽對記者透露，2021年下半年，團隊有意減少他抖音直播的頻率，“逐步脱掉網紅外衣，變成一個IP”。

比起過去在家鄉理塘下則通村隨時開的抖音直播，丁真的活動軌跡的確越來越像一個文娛屆的明星。

他在2021年6月曾發行名為《風的使者》數字專輯，用藏漢雙語唱獨屬於藏地天空下的温暖——“牧歌是我的故事，星星它長久地唱着”。該專輯採用付費18元收聽10首歌的模式，被指單價超越一線大牌明星。

2021年6月，丁真發佈數字專輯《風的使者》

丁真也在這一年頻繁在綜藝節目中亮相，與寧靜、黃曉明、謝霆鋒等一線明星同框。

在《中餐廳》裏，丁真扮演着與外表相符的，一個聽話又幹活賣力的“弟弟”。

而在《百姓的味道》裏，他帶着謝霆鋒穿越理塘的雪山草坪，騎馬、打餈粑、採松茸。兩人身上的少年感配上理塘的原始性，像一幅純天然的油畫，讓節目出了圈。

治癒、淳樸自然、少年氣……再加上丁真獨有的藏地背景，都成為他明星道路的營銷賣點。

《中餐廳》中的丁真（圖源：微博@理塘丁真）

多位理塘當地人告訴南風窗他們的觀察——喜歡丁真的人多為女性，並且具有一定購買力。

這一説法受到多方印證，儘管比例無法完全對應。杜冬説，丁真的粉絲90%都是女性。一名微博超話粉絲大咖對南風窗記者表示，丁真微博粉絲70%由女性構成。

杜冬認為，丁真的火爆是“審美觀的回潮”。比起過去崇尚陽剛、魁梧的男性氣質，現在是女性主導審美的時代，乾淨、優雅的男性受到歡迎。

而丁真並不停留於此。

除了乾淨、温順、不諳世事，他的形象透露出一絲質樸，與土地有深刻的連結。這在眾多網紅、娛樂明星間顯得稀缺。

2

僅憑一張臉？

南風窗記者與多位粉絲瞭解過，堅持喜歡丁真的原因。她們同時提及“丁真有別於一般男性的品質和價值觀”，治癒了她們。

90後的粉絲王薇薇説，丁真活得通透，總能説出佛教色彩的人生格言。她最喜歡丁真在時差島拍攝短片《家在四川》時，底下的文案：“再複雜的人生都要安逸地過。”

在《家在四川》中，丁真説“再複雜的人生都要安逸地過”

但丁真的被託舉與被寵愛，長時間讓很多男性感到不解。

與創造101選手楊超越相似，丁真身上有避不開的爭議——文化不高與特長不多。僅憑一張臉，他的人生境遇輕易超越從小接受教育，為高考付出辛勤汗水的普通人。

這些不滿都指向來自人性的核心焦慮：憑什麼別人可以如此快樂，又如此輕易地獲得成功。

但這樣的邏輯同樣漏洞百出。要求丁真有文化才配做人生贏家的邏輯有一個實現前提：所有人站在同一起跑線，公平接受教育。

丁真爆火後，開始學習漢語（圖源：微博@理塘丁真）

而在現實生活中，出生在城市還是農村，富裕階層還是貧窮家庭，已經讓人生的這場競賽充滿不公。

出生在雪山腳下，連漢語都不會説幾句的20歲少年，在這次連資本也沒預估到的曝光中，走紅，改變了人生軌跡。背後的價值與意義已經遠超“成為網紅，逆天改命”本身。

丁真在央視節目《百年歌聲》中感恩自己能再次走進課堂

其中的一個意義是，丁真出生在海拔4300米的理塘縣，一個與現代城市天壤地別的角落。

理塘，一個缺氧、既遠又冷的高地，至今仍可能會停電、斷網。

理塘縣文旅局旅遊股股長楊柳奎告訴南風窗記者，“2017年以前，理塘只有自駕遊的遊客”。連旅遊團的大巴車拉人遊玩，沿路從成都到稻城亞丁時，都不會經停理塘。

理塘縣（圖源：央視新聞）

因為丁真，長期遠離現代性的理塘縣，有了絕佳的曝光。這比過往任何一次當地文旅局的主動招商、上電視台投廣告，來得有效得多。

因為丁真，理塘變成了漲勢正好的潛力股。只要他還紅着，就為民宿、商家、旅行團們帶來向上的預期。

2021年11月，南風窗記者第二次探訪了人口僅7萬的理塘縣時發現，儘管旅遊淡季的縣城人煙稀少，但不同於國內其他古鎮的蕭條景象，理塘有多家民宿正如火如荼，抓緊施工。

一對來自四川康定的夫妻因丁真的出名趕來，立馬出了5萬月租，定下1000多平方米的藏屋，用1年時間改造成INS風的民宿，還養了一隻潔白的貓咪。

2021年11月，下雪後的理塘（郭嘉亮 攝）

還有許多當地人把家裏的院子翻新、三面擴建成民宿，充滿希望地等建成後迎客。有房地產商進駐、打着“丁真家鄉”的噱頭，向過客宣揚均價6000元的房地產投資價值。

與丁真的軌跡相似，家鄉理塘在短期內接住了老天爺賞着的飯，手握逆天改命劇本。蜂擁的流量帶來的不僅是線下文旅業的希望與預期，它令理塘得以向國人展示一個新的面貌：山溝溝的人們生活還能是怎樣的。

杜冬認為，丁真刷新了過去人們從《天路》歌詞裏獲知的對藏族人的印象——“不再是舉着哈達、揮舞着看着火車走遠的形象。藏族人也可以是帥氣的、時尚的、純淨而特別的。” 

3

走紅第三年

網絡的關注與流量以不可阻擋之勢給丁真家庭、地區帶來希望時，橫亙在丁真本人、地區、團隊的問題隨之而來：如何打造一個如同白紙的男孩，讓他避免過度商業化的同時，具備長期產生價值的能力。

杜冬曾告訴南風窗記者，“丁真微博粉絲羣有12萬人，而理塘一個縣才7萬人。因此我管超話社區負責人叫‘司令’”。

目前，丁真的微博超話有近13萬粉絲，而微博粉絲數量則高達200多萬

承載流量，對於理塘縣和團隊人員是前所未來的難題。

而以淳樸氣質為特色的丁真，同樣被寄予更多想象。

作為一個放牧男孩，他渾然天成，但作為一個公眾人物，過去不會説漢語、零聲樂基礎的他，相當於“養成系”明星——人們渴望從他身上看到逆襲、成長、蜕變，最終獲得如遊戲主角打怪、通關的爽感。

“養成系”的獨特定位讓背後的粉絲相信，他們對丁真的未來持有發言權。

丁真和他的小馬（圖源：微博@理塘丁真）

粉絲羣體內部亦逃不過意見的撕裂。運營丁真的初創團隊告訴南風窗，他們受到了粉絲文化的困擾。有團隊成員因為不耐網絡暴力而傷心退出。

張璽分析，“明星一般有明顯的特色，但丁真沒有，他乾淨得像一張白紙。養成系裏最糟糕的是粉絲的話語權——總擔心別人害他，‘只有我能保護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怎麼去發展，只有我知道他怎麼發展’”。

因此，有運氣被捧上神壇，成為“神”的丁真，成名兩年半以來，不可避免地捲入由網絡滋生的飯圈文化以及其中的混亂。在這期間，丁真工作室曾多次就網友言論或粉絲行為發佈聲明。

2021年3月，丁真工作室在其官方微博發佈維權聲明，稱部分網友發佈的所謂丁真先生“已婚”“出軌”“被包養”“與某粉絲存在不正當關係”等內容均嚴重背離事實。

2021年3月，丁真工作室在其官方微博發佈維權聲明（圖源：微博@理塘旅遊大使丁真工作室）

同年12月，該工作室宣佈，“為響應清朗行動，肅清粉圈生態”，鑑於丁真超話大主持人的不當言論，工作室經協商決定將卸任一位主持人。有關決定引發粉絲內部爭議。

有人想起，剛火爆的丁真與團隊對外宣稱，不具備實力進入娛樂圈，如今卻背離初心。有人希望他能留在藏地，幫助家鄉發展旅遊。有人關心丁真的身心，希望他所走的每一條道路是經過他本心選擇的。

無論如何，走紅第三年的丁真，身上的符號已經不止在“四川旅遊大使”上。

他踏入了與白雲和雪山截然相反的現代性社會，經歷的是比騎馬、放空，更復雜的明星生活。看客們再用淳樸、乾淨、不諳世事來定義丁真、希冀丁真的話，無疑否定了人生的複雜面向。

穿西裝的丁真（圖源：微博@理塘丁真）

逐漸靠近娛樂圈的丁真，變複雜了，立體了，親歷了現代社會必不可少的矛盾、挫折與糾結。

那麼，人們還從複雜的丁真身上期冀什麼呢？

我想，這個關鍵詞與文娛產業的大部分產品一樣，是希望。

從這個意義來説，要想持續擁有影響力，丁真提供給人們的絕不止外表上的賞心悦目，更多是精神上、文化上的關切。

《丁真的自然筆記》中的丁真

焦慮的人們仍在希冀，來自另一種文化的丁真給予他們對生活的另一種解讀與憧憬。

來自另一種文化的丁真，將倦怠社會中疲倦的人牽引住，並告訴我們：不要悲傷不要喪氣，即便人生海海，前途茫茫，生活依然可以充滿温存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