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講：還沒上台就“宮鬥”，這屆菲律賓政府怎麼了？_風聞

大家好，我是居家隔離也不忘陪你看世界的谷智軒。上週，我們剛剛聊了本屆菲律賓總統大選，也給大家梳理了這次選舉背後，各方的利益關係。還有一個多月時間，新當選的菲律賓總統馬科斯，就要正式從杜特爾特手中，接管這個西太平洋上的羣島之國。從歷史上來看，菲律賓總統，是跟韓國總統一樣高危的職業。杜特爾特下台後，能逃脱被清算的命運嗎？馬科斯掌權後，又將如何改變菲律賓的政治格局？本期《軒講》就來聊聊，馬科斯時代的“權力的遊戲”。

去年11月中旬開始，棉蘭老島達沃的杜特爾特家族，呂宋島中部邦板牙省的馬卡帕加爾-阿羅約家族，以及呂宋島西北部北伊羅戈省的馬科斯家族——三大家族開始頻繁接觸，為今年的菲律賓總統大選做準備。最終，三大家族結成攻守同盟，杜特爾特的女兒——莎拉·杜特爾特與小馬科斯結成競選搭檔，共同備戰大選。

但是，在關於誰來選總統、誰來選副總統的問題上，杜特爾特與馬科斯家族，卻出現了一些分歧。因為在菲律賓的選舉制度裏，總統和副總統是分開來選的。總統當選了，但總統的競選搭檔，卻在副總統投票中落選——這樣的事故，在歷屆菲律賓的大選中都不罕見。2016年那次選舉中，馬科斯家族作為背後的金主，為杜特爾特提供了不小的支持。杜特爾特最終選上了總統，但小馬科斯自己，卻在副總統選舉中落敗，輸給了萊妮·羅布雷多。

杜特爾特在菲律賓執政六年，通過鐵腕手段，開展“禁毒戰爭”，顯著改善了菲律賓的治安環境。杜特爾特家族因此民望大增，即便是在他執政的最後幾年，民間對他的禁毒政策，依然有超過80%的支持率。起初，杜特爾特想要讓自己女兒莎拉競選總統，讓小馬科斯競選副總統。但馬科斯家族堅持不肯讓步，一定要讓小馬科斯來選總統。杜特爾特擔心女兒威望不夠，難以在總統選舉中勝出，所以也同意妥協，讓小馬科斯參選總統。

杜特爾特妥協了，但這個妥協，並不是沒有條件的。而這個“條件”，就是國防部。

在菲律賓的政府體制中，副總統權力可大可小，可以擔任部長、進入內閣、掌握實權、成為總統的“得力干將”，也可以遊離於領導班子之外，既不進入內閣，也不參與決策，只承擔一些禮儀性的功能。副總統有多大權力，取決於ta和總統有多好的關係。早在今年1月份，莎拉就在一次採訪中，向媒體透露，説她已經跟小馬科斯説了，自己對國防部“很感興趣”。如果小馬科斯在大選中獲勝，希望他可以給自己一個國防部長的職位。

幾天後，小馬科斯在一次線上新聞發佈會中，正式回應了莎拉的表態，説：“莎拉想當國防部長，我感到非常驚訝，但是，我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Good idea！”他還補充説：莎拉在她老家達沃的安全與反恐問題上，有着非常豐富的經驗，相信讓她當國防部長，一定會是個很不錯的人選。小馬科斯向媒體暗示，很樂意在上台後，任命莎拉擔任國防部長，目的是為了爭取莎拉的老家——達沃地區的選票。

選舉的結果，大家都看到了，小馬科斯與莎拉，雙雙高票當選，創下了菲律賓“民主化”36年以來，得票率的最高紀錄。塵埃落定後，接下來就是權力分配的時間。

就在大選結果出爐的第二天，莎拉的新聞發言人再次向媒體表示，説莎拉對國防部很感興趣，希望可以在新內閣中，出任國防部長的職務。莎拉在宣佈競選副總統的後幾個月裏，一直對外表現出對國防問題“很感興趣”的樣子，不僅她本人是菲律賓陸軍預備役的上校，並且還曾經公開對媒體説，如果她當選副總統，將會推動一項法案，讓所有18歲以上公民強制服兵役，表現出一副對國防部志在必得的樣子。

然而，莎拉的新聞發言人前腳剛説完，小馬科斯後腳就召開了新聞發佈會，通過媒體發表了一份聲明。小馬科斯説，自己已經決定了，要任命莎拉當教育部長。上午還在説國防部長的事情，怎麼下午就變成教育部長了呢？對此，小馬科斯解釋説：“因為，莎拉是一個母親”。

一個當過媽媽的人更適合擔任教育部長，對於這個解釋，我想問問各位觀眾，是否覺得合理呢？反正我是覺得有點不合理。我認為，小馬科斯之所以任命莎拉當教育部長，而非此前一直説的國防部長，真正的原因，是莎拉在這次競選中，展現出的勢頭太大，已經威脅到了小馬科斯的權威了。

菲律賓是一個島國，正常來説，島國都是比較重視海軍的。然而在菲律賓，陸軍的軍費，卻佔了國防預算的近一半。軍隊在菲律賓的主要作用，並不是防範什麼其他國家的入侵，而是對內維護政治穩定，以及打擊恐怖組織。國防部長掌握着“軍權”，在國內的政治博弈中，往往處於非常有利的地位。

舉個例子，1986年，菲律賓爆發“人民力量革命”，大批羣眾上街，反對馬科斯家族的統治。但光是民眾上街遊行，馬科斯家族還不至於倒台，因為只要軍權還掌握在自己手裏，隨時可以發動軍隊鎮壓下去。但是，時任國防部長恩裏萊，與代理總參謀長拉莫斯，臨時倒戈，拒絕鎮壓示威羣眾，並且還發表講話逼宮，要求馬科斯下台，這才讓局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失去軍隊支持的馬科斯走投無路，一家人乘着直升機倉皇出逃，統治了菲律賓20年的獨裁政權轟然倒塌。親身經歷過這一切的小馬科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軍權，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中。

在本次菲律賓大選中，小馬科斯拿到了3110萬票，創下了菲律賓民主化以來，得票數的最高紀錄。小馬科斯的競爭對手，萊妮·羅布雷多，即使有阿基諾家族的支持，以及全菲律賓英文媒體的背書，也只拿到了1482萬票，連小馬科斯的一半都不到。然而，莎拉在副總統選舉中，拿到了3156萬票，比小馬科斯還多了46萬票。

 

這46萬票説明了什麼呢？如果菲律賓國內還有政治家族，能對馬科斯家族的統治，造成實質性的威脅，那麼這個家族，一定不是馬科斯過去的死對頭——阿基諾家族。阿基諾家族在這次選舉中，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拉胯”。能威脅到小馬科斯的，正是他如今的“盟友”——杜特爾特家族。假如這次選舉中，小馬科斯和莎拉互換一下位置，讓莎拉來競選總統，她大概率也能選得上。

所謂天無二日，菲律賓只能有小馬科斯一個太陽。莎拉的功勞太大，無論她本人是否有這個想法，她都已經對小馬科斯構成了事實上的威脅。因為，二把手在關鍵時刻出賣一把手，踩着一把手登上權力巔峯，這在菲律賓政壇上，就有很多現成的“前車之鑑”。

1992年大選，前總參謀長拉莫斯，憑藉着在“民主化”過程中的貢獻，以23%得票率的微弱優勢，當選菲律賓總統，而拉莫斯的競選搭檔，卻在副總統選舉裏落選了。一個叫埃斯特拉達的演員，靠着在電影裏面扮演窮人，獲得了底層選民的愛戴，以33%的得票率，力壓所有對手，當選副總統。埃斯特拉達不僅支持率比拉莫斯高了10個百分點，得票數還多了140萬，讓拉莫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為了保證政府正常運轉，拉莫斯不得不邀請埃斯特拉達進入內閣合作，但兩人的關係處得很不好。

1998年，拉莫斯想修改憲法，延長自己的任期。結果消息一出，就遭到了以阿基諾夫人為代表的“民主派”強烈反對。這個時候，埃斯特拉達突然“背刺”拉莫斯，宣佈發起反對拉莫斯修憲的社會運動。在全社會的聲討下，拉莫斯灰溜溜地下了台，埃斯特拉達繼任，成了新總統。埃斯特達拉上台後，大力宣傳自己的平民出身，宣稱要整頓腐敗，改善窮人的生活。結果剛上台兩年，他就被媒體曝光，在別墅裏面養情婦、天天喝酒開party到深夜、從企業收取高額“保護費”、還在政府中安插自己的親信。一系列醜聞被接連曝光後，副總統阿羅約夫人抓住機會，跳出來聲明與總統撇清關係、劃清界限，組建以自己為領導核心的新政府，並且發起了彈劾埃斯特拉達的動議。最終，埃斯特拉達只當了三年總統，就被彈劾下台，進了監獄。埃斯特拉達下台後，阿羅約夫人依照憲法繼任，成功上位。

2010年，阿羅約夫人下台後，阿基諾三世繼任。阿基諾三世藉着反腐的名義，大搞政治清算，打壓政治對手，還奉行“聯美製中”的策略，搞什麼“南海仲裁”，企圖通過國際壓力，迫使中國執行所謂的“仲裁”結果，導致中菲關係急轉直下。副總統傑約馬爾·比奈，原本是阿基諾家族的支持者，但是看不慣阿基諾三世倒行逆施，於是2015年公開反水，辭掉了在內閣裏的所有職務，宣佈參加2016年的總統選舉。比奈批評阿基諾三世對窮人的痛苦視而不見，讓少數精英階層獲利，要求阿基諾三世通過雙邊對話和磋商談判，解決與中國的領土爭端。比奈反水後，阿基諾三世立馬對他開展反腐敗調查，給他扣上了洗錢、收回扣、不當獲利等罪名，試圖阻止他參加總統選舉。

2016年，杜特爾特當選菲律賓總統，萊妮·羅布雷多當選副總統。杜特爾特是門閥家族出身，篤信“以暴制暴”， 主張用“殺”，來解決社會問題。羅布雷多則是人權律師出身，主打性別平等、反對死刑。羅布雷多強烈反對杜特爾特在“禁毒戰爭”中，不經法律審判，就地處決黑幫、毒販和吸毒者的行為。杜特爾特和羅布雷多互相看不順眼，就連總統和副總統的就職典禮，都是在不同地點分開舉行的。杜特爾特不讓羅布雷多參加內閣會議，羅布雷多在政府中站不住腳，部門預算瘋狂被砍，做出的決議也沒人執行，不到半年，就從杜特爾特的內閣裏辭職了。羅布雷多退出內閣後，天天跟杜特爾特唱反調，説要讓聯合國調查杜特爾特的人權問題。杜特爾特不耐煩了，乾脆任命羅布雷多當禁毒委員會聯合主席。既然你天天説我禁毒侵犯人權，那你自己來禁毒吧。羅布雷多履新後，不去禁毒，轉頭就往美國駐菲律賓大使館跑，不知道在跟美國人密謀些什麼東西。杜特爾特擔心政府機密泄露，又不得不解除了她的職位。羅布雷多報名了今年的總統選舉，她的一大主張，就是要把杜特爾特扭送給國際刑事法院（ICC），調查他“侵犯人權”的行為。

菲律賓民主化以來的6任總統裏，有4任都被自己的副總統搞過。這麼多“前車之鑑”擺在這兒，我要是小馬科斯，我也會對莎拉——這個得票比自己還多的副總統留個心眼，不可能完全信任她，更不可能把最重要的軍權，交給自己“潛在的敵人”。

1986年老馬科斯政權垮台後，為了防止總統權力過大，菲律賓新憲法規定，總統只能幹一屆，不能連任，結果導致總統權力不夠。為了快速做出政績，新總統總是會在上台以後，清算前任的政治遺產，出現了類似韓國的問題。進入21世紀後，菲律賓連着三任總統——埃斯特拉達被判了無期，阿羅約夫人被拘押了六年，阿基諾家族安插進政府的黨羽被拔除得一乾二淨。如果杜特爾特想要未來不被清算，最穩妥的方法，也是在下台後，繼續把軍權攥在自己家族的人手裏。政治中，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杜特爾特想要軍權，但小馬科斯不給，兩大家族在這個重要問題上，產生了分歧。

但分歧歸分歧，小馬科斯的當選，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如今風頭正盛，不能與之硬碰硬。莎拉現在都還沒上台，就和未來的總統產生衝突，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就在小馬科斯宣佈，任命莎拉當教育部長的兩天後，莎拉的新聞發言人，連忙在臉書上打圓場，一改自己前幾天的説法，解釋道：莎拉·杜特爾特有豐富的管理經驗，對學校、學生和家長面臨的挑戰，有敏鋭的認識，多年來也一直擔任地方校董會主席。她來當教育部長，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莎拉，是杜特爾特的繼承人，未來勢必要代表杜特爾特家族，去爭奪總統大權。教育部長解決的是“內憂”，國防部長解決的是“外患”。接下來6年，菲律賓發生戰爭的概率很小，國防部長只要偶爾説兩句“狠話”，展現一下自己的“強硬”，就能博得民眾好感，在媒體上，也有更多的曝光率。與之相比，教育雖然也很重要，但大家並不關心教育部長説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民眾永遠會對教育體制不滿意，永遠會有各種各樣的意見，菲國內的反對派媒體，也會變着法子天天罵你。很明顯，如果莎拉6年後想參選總統，那麼國防部長這個職位，更適合她積累政治資本，做未來的跳板，而不是現在的教育部長。

眼下，小馬科斯還在澳大利亞度假，下屆菲律賓政府國防部長的人選，還沒有正式敲定。但小馬科斯沒有如約，任命莎拉當國防部長，説明小馬科斯並不能完全信任杜特爾特家族，決定把軍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杜特爾特家族，在菲律賓民間聲望太高，已經讓小馬科斯心生芥蒂。此次大選後的發展，證明杜特爾特與馬科斯家族，雖然為了選舉而同盟，但兩大家族的聯盟並非鐵板一塊。雖然目前，兩家依然存在不少共同利益，需要相互利用，但現在的人事安排顯示，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功高蓋主”的杜特爾特家族，可能會在權力鬥爭中暫時被“邊緣化”，不得不掩其鋒芒、保持低調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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