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權實在太可惜了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2022-05-24 08:37
作者:温伯陵

伯陵説:
5月25日是左權犧牲80週年,
我們來聊一下左權吧,
封面圖是《百團大戰》劇照。
1
林彪曾説過:**“左權從黃埔畢業後,要是不去蘇聯就好了。”**他説的沒錯,左權的坎坷命運和半生抑鬱,都來自於留學蘇聯。
1925年,左權從黃埔一期畢業,經陳賡和周逸羣介紹入了黨,隨後又參加了黃埔軍校的兩次東征,因戰功升為連長。
對於21歲的左權來説,這份履歷含金量極高。
也正是因為左權的出類拔萃,他才被黨組織選中,派到新成立的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期望他將來回國能做出更大的貢獻。
左權服從組織的安排,不遠萬里奔赴莫斯科,努力學習俄語、理論、革命史等學科,兩年後從中山大學畢業,又到伏龍芝軍事學院繼續學習。
一手革命理論一手軍事技術,這種文武雙全的人才,國共兩黨加起來都沒幾個。
但就在左權努力學習的時候,不經意間捲入了留蘇學生的鬥爭。
早在20年代初期,中山大學的學生之間,就有旅歐支部和國內直接赴蘇的派別矛盾,數年來,兩派的鬥爭從未停止。
隨着蔣介石清黨、斯大林排擠托洛茨基等事件接連爆發,中山大學的學生又經過分化重組,形成支持校長拉古爾的教務派,支持黨委書記西德尼科夫的黨委派。
米夫出任中山大學校長以後,王明也跟着水漲船高,倆人一起支持黨委派對抗教務派,開始批發帽子打擊政敵。
而在這個過程中,米夫“發現”了所謂的江浙同鄉會,説江浙同鄉會是破壞中國黨的危險物,必須徹底剷除。
王明也向米夫建議,應該由蘇聯國家政治保衞局調查江浙同鄉會,並且和向忠發彙報。
這些事原本和左權沒什麼關係,但是好巧不巧的是,1928年初的一天,已經到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的左權,因為回中山大學訪友,被拉去和董亦湘、俞秀松等人聚餐,結果被王明抓住把柄:
“好啊,你們私下聚餐,是不是在密謀什麼事?”
這下左權跳進伏爾加河都洗不清了,自此被扣上“江浙同鄉會、有託派嫌疑”的帽子,受到嚴格審查。
按照米夫和王明的説法,“江浙同鄉會”要奪取蘇聯境內的中國學生的領導權,幫助國內的陳獨秀重整旗鼓,所以“江浙同鄉會”的成員必須從重處罰,誰懷疑這個決定誰就是反革命。
如果按照他們的意見處理,左權可能出師未捷,就要折戟蘇聯了。
不過好在“六大”召開以後,周恩來和瞿秋白組成調查委員會,詳細調查了“江浙同鄉會”事件,徹底否定了“江浙同鄉會”的存在。
左權重獲新生,但經過這件事,和王明的樑子是結下了。
2
1930年6月,文武雙全的左權學成歸國,分配到閩西工作,短短半年後便做到紅12軍的軍長,論做軍長的資歷,只比林彪晚半年。
黨組織對左權可謂是重用。
1931年12月,國軍第26路軍的1.7萬人在寧都起義,改編成紅五軍團,已經調任紅一方面軍工作的左權,被任命為紅五軍團第十五軍政委,五個月後又兼任軍長。
此時的左權軍政一把抓,獨立指揮一個軍,基本進入日後的元帥大將序列,可謂是平步青雲。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軍事上無可挑剔的左權,在政治上出事了。
1932年,中央蘇區發生肅反運動,閩西的團政委劉夢槐,舉報左權在東征福建的時候,偷偷收藏了“託陳取消派”的文件,違反臨時中央的路線,必須嚴懲。
所謂“託陳取消派”,是中國的托洛茨基派組織,屬於國際共運中託派的組成部分,如果不想深究的話,稱為“託派”就可以了。
自從列寧去世以後,蘇聯因為怎樣建設無產階級政權,爆發了激烈的路線鬥爭。
資歷深厚的托洛茨基認為,蘇聯的無產階級不可能獨立建設社會主義政權,需要輸出革命改善國際環境,讓蘇聯生存下來,然後和資本主義國家的無產階級一起努力,多國共同建設社會主義政權。
這是托洛茨基的不斷革命論。
斯大林覺得,把蘇聯的命運寄託在其他國家身上,太不靠譜了,蘇聯的最優解是一國完成社會主義建設,等有餘力的時候,再支援世界革命。
他們説的都有道理,那麼到底走什麼路線,就看誰能贏得鬥爭,掌握蘇聯的話語權了。於是在20年代後期,蘇聯因為路線鬥爭,爆發了激烈的權力鬥爭。
結果我們都知道,搶銀行出身的斯大林,鬥倒了寫文章出身的托洛茨基,贏得最終的勝利,主導了蘇聯的工業化進程。
做為政治鬥爭的失敗者,托洛茨基及其追隨者,自然要面臨斯大林的清洗。由於蘇聯是國際共運的老大哥,這場政治大清洗,也延申到世界各國的革命隊伍裏。
而1932年的臨時中央,是王明在六屆四中全會以後組建的班底。他們這些人是依仗蘇聯支持才上台的,不可能違背蘇聯的意志,更不可能違背斯大林的路線。
所以在那個年代,凡是和“託派”沾上關係,便是斯大林的敵人,是蘇聯的敵人,是革命的敵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左權私藏“託陳取消派”的文件,就是一個極其嚴重的行為。
於是劉夢槐的舉報尚未核實,左權便被解除兵權,調回後方接受審查,準備走過場之後,以反革命罪執行槍斃。
幸虧彭德懷和王稼祥仗義執言,臨時中央才免除左權的反革命罪,改為留黨察看八個月,以“帶罪之身”繼續工作。
左權的政治生命保住了,肉體生命也保住了,但留黨察看八個月的處分,卻遲遲沒有取消,直到左權犧牲的時候,政治身份還是留黨察看。
為什麼?
因為到1942年左權犧牲,共產國際還沒有解散,中國的王明路線還沒徹底清算,左權也就不能正式平反。
那左權為什麼要私藏文件呢,他不知道和托洛茨基有關係很危險嗎?
主要是兩個原因。
一方面是左權留學蘇聯的時候,斯大林和托洛茨基正在進行鬥爭,托洛茨基還沒有倒台呢,那麼左權做為20歲左右的中國留學生,崇拜蘇聯元老托洛茨基,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自己説的,對托洛茨基有過一些英雄主義崇拜。
可能在學習生活的時候,他和同學們也聊過托洛茨基,這種事做的多了,便給有心人留下把柄。
另一方面,左權是好學之人,清洗托洛茨基的事爆發以後,左權可能也想知道,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矛盾是什麼,中國託派的想法是什麼,於是發現“託陳取消派”的文件,便留下來批判的閲讀。
在我們看來,這算什麼事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左權做的沒毛病。但在那個蘇聯深度影響中國的年代,這就是犯罪的證據。
左權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躺槍,被坑了一輩子。

托洛茨基
3
如果是其他人被定為“託派”,基本等同於仕途止步,但左權不僅沒有止步,反而越來越進步了。
原因無他,能力強。
紅軍學校缺教材,他便翻譯了《蘇聯國內戰爭之紅軍》、《蘇聯紅軍中黨的工作原則》等文章,給紅軍學校的學生們閲讀。
紅軍幹部犧牲慘烈,各個崗位都需要人,他就做了紅一軍團的參謀長,輔佐林彪和聶榮臻指揮作戰,長征的時候,一旦林彪和聶榮臻出去開會,軍團的日常事務便由左權負責。
到了陝北,林彪調任紅軍大學校長,左權便代理紅一軍團的軍團長。
紅一軍團是中央紅軍的主力軍團,經常獨當一面,雖然和其他軍團的編制等級一樣,但實際地位遠比後來成立的新軍團要高。
左權能接替林彪代理軍團長,依然是爭元帥保大將的牌面,“託派”做到這份上,也足以説明左權的軍事能力了。
這是誰都離不開的左參座。
但升官不代表左權心滿意足,託派和留黨察看,始終是左權腦袋上的緊箍咒,心裏的一根刺。
不取消“託派”的罪名,他就不可能鬆一口氣,這頂大帽子實在太沉了。
1940年4月,朱德從抗日前線回延安,臨行前,彭德懷請他回延安以後幫左權做做工作。
畢竟左權是八路軍的副參謀長,參謀長葉劍英在南京搞統戰,其實左權是實際上的參謀長。這麼重要的崗位,不應該給左權太大的政治壓力,最好取消他的"託派"罪名。
朱德回延安做了一番工作,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1941年,左權親自寫信向中央申訴,説自己不是託派,沒有違背黨的路線原則,屬於可以信任的好同志。
這封信由彭德懷親自發到中央書記處,但是也沒有結果。
朱德和彭德懷親自出馬,都沒有解決左權的託派問題,説明這件事根本不是軍人能干預的,對於這一點,左權看的很明白。
他曾哭着和彭德懷説,王明在中央,我永遠也翻不了身。
就這樣,**政治上翻不了身、軍事上肩負重任的左權,整整十年都沒資格參加黨的會議,**政治待遇和新四軍的葉挺差不多了。
不過在革命信仰方面,左權更像陳毅。
南昌起義的時候,周恩來派陳毅做團指導員,讓他不要嫌官小,陳毅卻説,什麼小不小的,只要能拿武裝,連指導員我也幹。
而抗戰爆發的時候,左權給母親寫了一封家書:
“母親,亡國奴的確不好當,在被日寇佔領的區域內,日本人大肆屠殺,姦淫擄搶,實在痛心。亡國滅種慘禍,已臨到每一箇中國人民的頭上。”
“現全國抗日戰爭,已進到一個嚴重的關頭,華北、淞滬抗戰均遭挫敗,但我們共產黨主張的救國良策,仍不能實現。我們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堅持到底,我們不斷督促政府逐漸改變其政策,接受我們的辦法,改善軍隊改善指揮,改善作戰方法。”
“我們決心與華北人民共艱苦、共生死。不管敵人怎樣進攻,我們準備不回到黃河南岸來。”
“我全軍將士都有一個決心,為了民族國家的利益,過去沒有一個銅板,現在仍然是沒有一個銅板,準備將來也不要一個銅板。過去吃過草,準備還吃草。”
意思就是,只要能革命抗日,託派的大帽子,戴就戴吧,無所謂了。

4
整個革命生涯,左權其實都挺苦的,生活苦、戰場苦、心情更苦,要説有什麼甜蜜的話,可能就是結交了一羣朋友、娶了一個老婆。
朱德和彭德懷就不必説了,能冒着風險替左權申訴,足以説明和他感情深厚,就連沉默寡言到沒朋友的林彪,都和左權感情特別好。
林彪和左權共事只有兩年半,時間不算太長,但在1942年5月,林彪親筆寫下《悼左權同志》:
“多少次險惡的戰鬥,只差一點我們就要同歸於盡。我們曾各親自拔出手槍向敵人連放,阻攔潰亂的隊伍向敵人反撲。子彈炮彈炸彈在我們前後左右縱橫亂落,殺聲震徹着山谷和原野,炮彈的塵土時常落在你我的身上,我們屢次從塵土濃煙裏滾了出來。”
林彪很少傷春悲秋,黨內軍內的朋友也沒幾個,能對左權流露真感情,説明林彪真的把左權當朋友兄弟。
而左權能和林彪做朋友,也説明左權的情商高,能在為人處事方面拿捏分寸、知進退,這樣的人誰不喜歡?
所以據現在的資料來看,除了王明以外,就沒聽説左權和誰交惡。
左權和劉志蘭結婚,是朱德介紹的。
劉志蘭參加過“一二九運動”,奔赴延安以後和浦安修、葉羣玩的比較好,延安稱為三大美女。
1939年2月,劉志蘭跟隨中央巡視團到太行山,有次還代表婦女做了演講,她站在台上落落大方,朱德邊看邊想啊:
“左權都35歲,還是單身漢,不如把劉志蘭介紹給左權吧。”
沒過多久,朱德便找左權聊天,問他對劉志蘭的感覺怎麼樣?左權有些害羞,笑笑沒有説話,那意思就是,別問我了,趕緊辦。
左權的心意明白了,朱德又親自和劉志蘭談,問他對左權的感覺怎麼樣?那時候劉志蘭是23歲的小姑娘,哪經得住這種問題啊,頭一低臉一紅:“那好吧。”
經過朱德的牽線搭橋,4月份,左權和劉志蘭就辦了婚禮,一年後生下女兒左太北,這個名字還是彭德懷給起的,説咱們在太行山抗日,劉伯承的兒子叫劉太行,你左權的女兒就叫左太北吧。
妻女,應該是政治上不得志的左權,最後的心靈避難所。
所以左權和妻女在一起的時候,基本是膩膩歪歪的,不在一起的時候就經常寫信,而且寫的特別膩。
“你們走後,確感寂寞。幸不久即開始了北方局高幹會議,開會人員極多,熱鬧了十多天,寂寞的生活也就少感覺了。”
“前託郭述申同志帶給你一包東西,有幾件衣服、幾張花布、一封信,聽説過封鎖線時都丟了。想看你替小北做成衣服後,給小傢伙漂亮一下,結果都丟掉了,這怪不得做爸爸的,只是小傢伙的運氣太不好了。”
“半年沒接到你的信,時刻擔心着你及北北的一切。親愛的,時刻牽掛着你,你當同感。”
看看這些文字,膩不膩……
**左權把政治上的苦悶,工作上不能流露的感情,都寄託到妻女的身上,寫在信裏,**尤其是1942年5月20日的信,讀起來很暖:
“在閒遊與獨坐中,有時總彷彿有你及北北與我在一起玩着、談着,特別是北北非常調皮,一時在地下,一時爬到媽媽懷裏,又由媽媽懷裏轉到爸爸懷裏來,鬧個不休,真是快樂。可惜三個人分在三起,假如在一塊的話,真痛快極了。”
“志蘭!親愛的,別時容易見時難,分離二十一個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
然而,他們已經沒有相聚的時候了。
左權寫完這封信的三天後,日軍在太行山發動大掃蕩,用兩萬人包圍八路軍前線總指揮部。
5月25日凌晨,八路軍前總開始分別突圍,左權帶着隊伍走到十字嶺,遇到日軍的炮彈襲擊,為了指揮大家卧倒避炮,左權的動作慢了一步,被彈片削了半個腦袋,壯烈犧牲。

5
前些年流行一種觀點,迷惑了不少人。
説的是左權犧牲前,明明可以用軍事動作躲開日軍炮彈,但他什麼都沒有做,一直站在那裏,指揮隊伍裏的非戰鬥人員卧倒,説明左權認為翻身無望,自己主動求死。
仔細想想就知道,這種觀點是歷史虛無主義。
抗戰爆發時,左權能給母親寫那樣的家書,結婚後又眷戀妻女熱愛生活,怎麼可能因為自己的所謂前途,就主動放棄生命。
如果左權真是那麼脆弱的人,怎麼可能堅持革命十餘年,又怎麼可能得到朱彭林等豪傑的欣賞。
説左權主動求死其實是抹黑左權,目的和抹黑教員一樣,通過否定英雄來否定革命史。
但好在歷史是人民書寫的,好在英雄都是惺惺相惜的。
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渡江南下,在湖南追擊白崇禧的時候,中央軍委直接給40軍軍長羅舜初、13軍軍長周希漢下令,讓他們帶部隊繞道醴陵黃茅嶺,向左權的母親致敬。
於是數萬解放軍高唱着《左權將軍之歌》,繞道幾十公里,途徑黃茅嶺。
左權的母親聽説解放軍來了,激動的問:“滿崽呢?”
聞着落淚,説道:“您的兒子帶領我們打過來了,我們都是您的兒子。”
老人家這才知道,原來日思夜想的兒子,已經在7年前犧牲在太行山了。雖然傷心欲絕,但老人家還是請人代筆撰文:
“吾兒抗日成仁,死得其所,不愧有志男兒。現已得民主解放成功,犧牲一身,有何足惜,吾兒有知,地下瞑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