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36文稿：想拯救“中之人”，A-SOUL粉絲不夠用_風聞

大家好，2022年5月24日星期二，歡迎收看第436期睡前消息，請靜靜介紹話題。

最近，虛擬偶像團體A-SOUL的粉絲羣體和偶像經營企業有激烈衝突，一度刷上了現實新聞的熱搜榜單。很多對企業不滿的A-SOUL粉絲到我們的評論區投訴，希望我們解讀這次文化事件。督工，你怎麼評價A-SOUL粉絲衝突？

A-SOUL團隊也是普通僱員，她們和企業的衝突是傳統的勞資糾紛，對收益分配產生不滿，拒絕續約。只是糾紛發生在新興行業，再被粉絲用飯圈宣傳方式放大，所以成為熱搜新聞。

一部分《睡前消息》的觀眾可能沒聽説過A-SOUL組合，它是字節跳動和樂華娛樂推出的新型娛樂產品，2020年11月啓動，包含五位虛擬成員，名字分別是貝拉、珈樂、乃琳、嘉然和向晚。字節跳動控制的技術公司朝夕光年負責建模和設備支持，樂華娛樂負責宣發、運營業務。

以前的虛擬偶像，比如説初音未來、洛天依只有動畫形象，雖然聲音也是從真人採集而來，但是表演的時候播放軟件合成的聲音，不涉及真實的人類動作。現在，為了增強虛擬形象的吸引力，也為了給形象賦予一點個性，每個虛擬主播還有一個真人在背後表演，通過動作捕捉技術，把人的動作和表情傳遞給虛擬角色。按照行業內説法，背後提供動作原型的員工是“中之人”。

觀眾和虛擬角色聊天，看虛擬形象直播表演才藝，做遊戲，逐步在虛擬形象上寄託了一定的感情，希望自己的偶像不那麼虛擬，所以會認為“中之人”對應真實的偶像人設。而製作團隊為了和用户保持密切聯繫，也會默認、乃至鼓勵用户和“中之人”建立情感聯繫。

A-SOUL團隊背後有大資本，有前沿科技，可以用海量數據揣摩用户的需求，調整虛擬偶像的行為，對虛擬直播行業形成了碾壓式打擊。出道一年半，A-SOUL團隊已經成為國內頂流虛擬主播。接下來靜靜幫我介紹一下最近的矛盾發展過程。

5月10日，虛擬偶像團體A-SOUL宣佈，成員珈樂因身體和學業原因，終止日常直播和大部分偶像活動，進入“直播休眠”。聲明還説：“直播休眠”不等於退出A-SOUL，不會啓用別的演員，也不會有新角色替代珈樂。

https://t.bilibili.com/658560233295052806

隨後有網友爆料，虛擬主播珈樂的扮演人員，也就是“中之人”待遇太差。

字節跳動內部人士説，去年7月前，珈樂的“中之人”實習工資是7000，9月漲薪到11000，另外有1%的打賞提成，五個成員的實際月薪在1.2萬到1.4萬之間。粉絲估算了市場總量，發現自己給主播上138塊錢的“艦長”打賞，“中之人”或許只能拿到6毛9。所以粉絲認為剝削太嚴重，和離職人員產生了共情，認為是資本家的貪婪毀了團隊，毀了自己和虛擬偶像的情感聯繫。

此外，粉絲找到了珈樂“中之人”的社交小號，看到她抱怨工作的各種難處，比如經常加班、沒有假期、跳舞跳到胸椎扭傷、穿動作捕捉服劃傷腿部、個人隱私被惡意泄露。公司還疑似提出“不續約就不漲薪”的條件，更加劇了A-SOUL粉絲的不滿。

5月11日凌晨，A-SOUL製作方做出回應，否認了網上爆料的薪酬標準，但表示涉及個人隱私，拒絕透露“中之人”具體薪酬。另外回應了培訓課程費用和工作時間的問題。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6550966

5月14日下午，A-SOUL製作委員會第二次公開回應，公佈了演員的收入結構，每個月有固定收入，加獎金，再加上B站和抖音直播總流水的10%。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6610028

但一部分粉絲懷疑，公佈的收入標準是在珈樂“中之人”解約後修改的，而且對薪資之外的問題答覆也不滿意，繼續發動輿論施加壓力，希望繼續調查。

5月17日杭州市濱江區人力社保局披露官方信息。社保局指出：2022年3月底，根據字節跳動內部業務規劃，由杭州看潮信息諮詢有限公司作為經紀公司，與A-SOUL團隊各成員溝通續約問題。其中，珈樂的“中之人”不同意續約，另外四人接受續約。濱江區人力社保局在調查中未發現剋扣工資和強迫簽訂勞動合同的情況。

http://finance.ce.cn/stock/gsgdbd/202205/17/t20220517_37590926.shtml

5月20日，動捕服廠家“青瞳視覺”發佈聲明，稱“動捕服劃傷演員”是不實信息。

這是目前A-SOUL虛擬偶像粉絲和經營團隊爆發爭論的基本情況，督工你認為他們的核心矛盾是什麼？

粉絲和企業產生矛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虛擬偶像經營太成功了，有太多的粉絲願意為自己設想的偶像付錢，同時也因為付錢，加強了和虛擬偶像的情感聯繫。

A-SOUL五位成員，雖然都是虛構出來的，但是因為人格化經營，所以要辦生日會。單場生日會的直播營收都達到百萬級別。粉絲統計，2021年她們的直播禮物總營收超過2400萬。

買B站的“艦長”資格，一個月198元，續費138元，A-SOUL隊長貝拉是B站歷史上第一個達成“萬艦”成就的虛擬主播。去年11月，珈樂單月進賬214萬元，央視報道了“收入排名第一虛擬主播”的新聞。

https://tv.cctv.com/2022/01/15/VIDEQyKDRWz8g7JCFg5bEUlQ220115.shtml

除了賺直播打賞，虛擬偶像也可以代言產品，陸續接到了歐萊雅、華碩、肯德基、小龍坎火鍋、KEEP這些商業品牌的推廣業務。

今年三月，樂華娛樂向港交所遞交的招股書顯示，包括虛擬藝人商業發展在內，泛娛樂收入從2020年的2108萬元，增加到2021年的3787萬，同比增長79.6%。而樂華的泛娛樂業務就是以A-SOUL為主。這三四千萬現金流，是與字節以及直播平台分成後的收入。整個A-SOUL偶像團隊，應該能製造上億的收入。反過來推算，這意味着有近百萬的粉絲為A-SOUL偶像出了錢。

https://www1.hkexnews.hk/app/sehk/2022/104282/documents/sehk22030801253_c.pdf

A-SOUL的成功，可以從兩方面解釋。

傳統造星模式，也會嚴格限制偶像藝人的行為，由公司壟斷偶像信息的發佈權，給粉絲推送一個製造出來的形象。但是，畢竟傳統的偶像還是一個真實的人，一個有身份證號碼的活人。只要人在社會上活動，就會暴露自己的弱點。前兩年tfb組合的王源在公共場合抽煙被人拍到，就嚴重損傷了組合的商業價值。而虛擬偶像基本避免了類似問題，可以看做傳統偶像定做業務的升級版。A-SOUL剛出道的時候，樂華娛樂CEO杜華説，“我們這個女團是永不塌房的，永不談戀愛的，永遠愛杜媽的，然後24小時工作的。”

另一方面説，這也是未來娛樂業第一次展示自己的潛力，用技術組合一套人設，憑空定義一個偶像，只利用演員提供的一點動作數據，就能比真實的人更符合目標觀眾的需求。成功的運營甚至讓觀眾相信這個虛擬偶像具備真實的人格，值得投入人類感情。

技術和資本合力，解決了虛擬偶像太“虛擬”的問題，又解決了傳統偶像不可控的問題，所以A-SOUL快速做到虛擬主播的業界頂流。但是，既然大多數粉絲希望偶像能具備真實人格，感情上就會認為“中之人”應該拿到主要收益。之前網上有人提問“理性討論虛擬偶像一個月工資大概能有多少？”。排名第一的回答認為，A-SOUL的中之人“月收入不低於五萬，年收入在70萬至100萬之間”。第二的回答認為“年薪80萬絕對有了，再加上分紅，不可限量”。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83757218

所以，就算經營團隊公佈的分成協議是過去長期執行的真實比例，也未必能滿足粉絲的情感需求。如果報酬是網上爆料的1.2萬到1.4萬，粉絲肯定會覺得資本家欺騙了自己的感情，應該替自己的虛擬偶像鬧一場。

但從經營團隊的角度看，當前的員工待遇又是根據市場規律自然形成的。因為A-SOUL產品的開發代價也很高，現在的高收入，還未必能完全覆蓋技術和宣傳成本。虛擬偶像作為一個團體作品，中之人只是其中的一環，而且並不是決定性的環節，不可能在風險未定的項目前期就拿很高的回報。

先來估算一下成本。去年十月，一位接近這個項目的投資人接受採訪，説A-SOUL的日常直播需要使用電影《阿凡達》級別的光學動捕棚，一個攝像頭幾十萬，每個棚根據精度需求可能有幾十個攝像頭。所以虛擬偶像看起來不那麼虛擬，壓倒了其他用手機做簡單面部捕捉的普通主播。

做出好的娛樂產品，還需要有足夠的推廣力度，才能讓虛擬偶像成為能回收資金的娛樂產品。當時爆料的投資人説，僅僅在字節跳動這一邊，A-SOUL相關團隊最多時有300人，正式運營之後才下降到200人左右。無論是資金投入，還是人員配置，A-SOUL對其他同類企業都是秒殺，所以才能製造最成功的虛擬偶像。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3311100803886554

之前瑞銀的一份報告測算過，高級虛擬人物的先期投入成本平均要3000萬元，後續製作一首單曲成本200萬元，開一場全息虛擬演唱會要2000萬元。

https://www.doc88.com/p-56716028334104.html

這些硬件投入，加上宣傳成本，再加上美術設計和平台分成，一兩年內的投入很容易達到上億，只有長期運營的虛擬團隊才有可能賺錢。A-SOUL企劃的負責人蘇軾5月11日表示，“收入要分給直播平台、樂華娛樂等，也有較多的研發和美術成本，單項目視角看目前還是處於較大幅度的虧損狀態，因此給她們的收入暫時是無法比擬當紅真人藝人。”

https://t.bilibili.com/658971394809266198

在經營團隊看來，“中之人”不參與技術開發，直接使用畫師和3D建模師的美術成果，內容靠專業文案人員出創意、寫台本，至於錄播、剪輯、宣發、商務，更是不用操心。和真實的偶像相比，虛擬偶像不用管理自己的相貌和身材，只需要按流程給某些才藝提供人體數據，所以只能算是團隊中的普通人員，比市場價高一些，就已經不錯了。

在A-SOUL團隊之外，普通的“虛擬主播”月薪基本處於4000元到15000元之間。某些小項目會隨便拉個員工做“中之人”。所以經營團隊不認為需要付出高薪。就算出現勞務糾紛，有人辭職，也不覺得比程序員辭職嚴重多少。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3067677600262700

https://www.36kr.com/p/1739545453952262

去年的中國輿論場都在批評真人演員的片酬太高，破壞社會風氣，也影響了電影和文化產業的質量。現在“中之人”的工資迴歸了普通白領水平，為什麼二次元粉絲不能接受呢？

首先，罵鄭爽的人，未必就和粉珈樂的人是一批人。而且演員和偶像是不一樣的，睡前消息2019年的第一期節目，就分析了偶像經濟的特點，我們一起回顧一下：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st411L7ne

偶像經濟這個事情，我不評論好壞。但是從各國的偶像經濟發展過程來看，喜多川也只是順應了一下歷史的行程。沒有傑尼斯事務所，也許我十幾歲的時候看不到小虎隊，但今天肯定會有另一個版本鹿晗和TFBOYS。

人類是一種需要文化產品的高級動物，但我們也是一種羣居的猴子，我們不僅僅需要文化產品，還希望這些產品是身邊的人生產的，比如説一起去唱Ktv，就是滿足猴子們互相娛樂的需求。

但是，在收音機和電影的時代，我們只能看到藝人的產品，看不到藝人的生活。從好的一面説，這保證了藝人的水平，只有專業水平高的藝人才能出名。從壞的一面説，觀眾看不到藝人的生活，也導致藝人的形象不豐滿，讓觀眾覺得不夠親切。

電視出現以後，歌手可以給觀眾直播，演員可以把自己的生活視頻發出來，等於給藝人提供了額外的表現空間。從這時起，藝人就必然會分裂成兩種，一種是專業的歌手演員，繼續提供專業服務；另一種是偶像，只要專業性不太差就能上電視，專門給觀眾提供親切感，滿足觀眾的夢想。網絡時代視頻和直播更方便，偶像經濟所以越來越發達。

往未來看，只要大多數城市還是一個陌生人社會，只要大多數人身邊沒有可參與的藝術團體，不能從熟人中得到參與感，偶像經濟就一定發達。所以我説喜多川只是順應了歷史的行程，沒有喜多川，也會有張多川，李多川開創這個偶像時代。

我們在第一期針對人類偶像得出的結論，到436期的虛擬偶像時代依然適用。偶像可以是一個團隊造出來的定製產品，但付錢的客户必須是人，所以A-SOUL團隊還是努力加強粉絲和偶像的“情感連接”。

經營團隊投入了可能上億的資金，必須優先賺錢回收成本，給團隊的分紅不可能太多。但賺錢就意味着不能正面打擊粉絲的感情需求，經營者不會把技術和運營的成本攤開來算給粉絲聽，反而要鼓勵粉絲，讓他們繼續把“中之人”的身份當做虛擬偶像的人格。所以經營團隊儘量避免在輿論上做正面反擊，寧可看着粉絲單方面把事情鬧上熱搜。以後寫歷史，這次珈樂“中之人”事件，可能被看做第一次虛擬人格維權事件。

從A-SOUL團隊平時的宣傳策略看，他們不僅會默認其他幕後人員的勞動成績屬於“中之人”，還會幫“中之人”規避責任。如果內容操作出現錯誤，公司會立刻發聲明，把責任推給其他工作人員，維護偶像和中之人的完美形象。好事都是“中之人”代表偶像做的，錯事可以罵技術、罵運營、罵策劃、罵資本。這也容易讓粉絲認為“中之人”天然就應該拿高薪，而且內容不依賴資本團隊。

微博上有一位網友參與過A-SOUL活動策劃，她的二次元弟弟是A-SOUL的粉絲，對她抱怨字節跳動壓榨中之人。她的回答是：“都去心疼中之人，我加班幹活的時候誰來心疼我呢。”

不過這也不是虛擬偶像時代的問題，傳統娛樂業生產線上也有類似矛盾，表演者天然能獲得更多的關注和同情。2018年，有自媒體翻閲了數十家影視類上市公司年報，估算出主板上市的影視公司員工2017年的平均薪酬16.81萬，扣税扣保險，到手能有十萬出頭就不錯了。這和表演藝人的收入，顯然有幾個數量級的差異。

https://mp.weixin.qq.com/s/LZ6F31dTXYyiKevfuE1mXQ

往娛樂產業鏈深處看，編劇的日子也不好過，超時工作是常態，項目夭折率高，幹活拿不到錢很正常。編劇行業甚至有一種畸形潛規則：公司騙你的稿，説明你還有價值，你最好配合。如果你沒資格被騙，就更沒資格賣掉其他的稿子。《2019-2020中國青年編劇生態調查報告》顯示，超過七成的編劇年收入在20萬以下。超過七成的人還在為了個人生計而焦慮。考慮到那些維持不了生活轉行的編劇，實際收入一定更低。

https://ishare.ifeng.com/c/s/7vhOljwaDlA

在A-SOUL事件之前，我們也經常能看到粉絲手撕經紀公司，為偶像要資源，卻很少看到有人去關注幕後製造資源的員工待遇怎麼樣。如果粉絲真的在意自己消費的娛樂產品是怎麼生產出來的，最好能對整個團隊，整條產業鏈的相關工作人員一視同仁，而不是隻抱怨前台表演的人提成太少。當然公司也可以配合一下，專門開幾個打賞入口給程序員，給編劇，給劇務和策劃，看看粉絲會不會為這些同樣重要的工作人員做感情付費。

督工，前面你提到了濱江區人力社保局的回覆。你怎麼理解珈樂“中之人”之外的剩下四名成員續約的選擇？

對於她們來説，留下可能是最理想的職業發展機會了。

有傳聞説，A-SOUL的中之人裏有樂華娛樂的練習生，所以唱跳能力突出。如果之前有機會真人出道並且走紅，相信她們也不會選擇做虛擬主播的幕後演員。對於這類歌舞偶像預備隊員來説，出道但不能成為網絡焦點，只做一個腰部女團成員，收入還不如在A-SOUL做中之人。

2020年有一篇相關的採訪文章，標題是《女團成員自述：我們不配叫藝人，收入還比不過上班族》。

文章作者採訪了不同公司的幾名女團成員，收入都是底薪加上活動提成。公司所有的周邊產品銷售，收益都與女團成員無關。底薪低的，可以到兩千八，最高也只有六七千。腰部女團的活動收入不穩定，雖然有些藝人和公司分成比例達到4：6，但是業務多的月份也只能拿到一兩千。有一家女團勢頭不錯，拿到了融資，但是就算把握手券和合影券提成都算上，人氣高的成員月薪也剛超過一萬，類似於SNH48多期生收入。要想收入上一個層次，唯一的機會是進入48總選前幾名。

在訓練生時期，公司不會提供宿舍，也沒有底薪，只有少量的公司補貼。這些女團成員對記者説：“沒有家人的幫助，根本無法在上海生存。”

不僅收入低於“中之人”，普通女團成員的訓練、公演、跑活動，工作強度也很大，未來穩定性更差。所以普通女團成員寧願做一個不露臉的“中之人”

https://www.tmtpost.com/4234725.html

如果不想拼女團，“中之人”還有一個職業選擇，就是自己到B站一類平台自己開直播。

B站的虛擬主播一般分為兩類：個人勢和企業勢。A-SOUL就是企業勢，有公司協助運營。個人勢就是自負盈虧的個體户。在建模上看，企業勢和個人勢的區別非常明顯，企業勢往往造型精緻，人物可以大幅度全身運動。個人勢因為資金技術不足，使用2D建模，必須有非常強的內容，才能吸引觀眾。

自己開直播間，另一個難題是精力。個人勢雖然收入不會被公司抽成，但是也得不到流量扶持，更得不到內容支持。從創意、策劃到技術、剪輯，所有的相關運營活動都要主播自己來，這對歌舞女團練習生來説，要求太高了。

從統計數據看，在B站3606名虛擬主播中，前120的虛擬主播營收佔了總營收的一半以上，其他人只能算是抱着希望在做直播，收入不如一份普通工作。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8022449

另一組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8月18日，B站相對有關注度的3472個虛擬主播，有1827人當月營收0元。

現在A-SOUL的幾位“中之人”肯定了解主播和女團市場的行情，基於自己的能力和收入預期，做出了比較理智的選擇。但是，很多粉絲不依不撓，認為所有 “中之人”都需要拯救，希望剩下的四個人也離開。這可能需要粉絲集資組建一個公司，把自己的人格化偶像僱傭起來才能實現。

A-SOUL出道的時候，也被一部分觀眾在其他角度抵制過，口號是“反對資本入侵二次元”。但事實證明，二次元消費者就是不給個體主播出錢，反而願意圍着資本團隊做出來的產品轉。現在罵公司剝削太狠的聲音越大，就越説明二次元消費者看不上那些個人主播。

從A-SOUL在B站公佈的日程來看，五位成員每週從白天到晚上都有工作安排，要參與腳本討論、要拍攝視頻，要參加聲樂和舞蹈訓練、還有文化課和專項練習，有時候晚上9點20才開始直播，公開的工作強度都不低。按照和粉絲的約定，她們還需要自己運營社交賬號，親自回覆私信和評論。

但是，熬夜追直播的粉絲，很少會在偶像熬夜的時候，提醒她們太累了，早點下線，而是更願意通過打賞獎勵“中之人”熬夜直播的熱情。從這一點説，粉絲和資本的做事風格是一致的，立場也是一致的，組成了暫時的聯盟。

所以我還是前面的建議，粉絲必須和現有資本對抗起來，才能打破聯盟。如果抗議的粉絲能組建一個公司，給“中之人”提供更舒適的工作，更高的收入，就可以拿出“拯救者”的態度對整個團隊提要求了。

雖然製作團隊和粉絲髮生了矛盾，但資本設計的A-SOUL團隊的確給二次元粉絲帶來了精神安慰，至少幾十萬人把A-SOUL形象當做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情感上，這些普通人希望自己能和個人化、人格化的偶像做感情交流；但實際上他們更願意把情感和金錢投給大資本生產的娛樂產品，所以才產生了現在的矛盾。督工你認為這個矛盾應該怎麼解決呢？

這裏有兩個層面的問題，首先是社會對無形產品生產方式的宣傳問題。然後是成年人處理個人感情的問題。

工業革命已經過去兩個世紀了，普通人已經不再把技術看做魔法，也不會把研究看做拍腦袋的小聰明，所以基本能認識到實體產品的製造依賴於社會化大生產，不是一個人能包辦的事情。

但是，無形產品的生產和普通人還保持一定距離，帶有神秘感。無論在科學領域、文化領域還是純粹的娛樂產業，哪怕是國有企業，公有機構，宣傳上往往都突出少數前台人物，把每個作品的創意和成績都歸於一兩個代言人，還要講一個英雄主義或者浪漫主義的故事，證明少數人的天賦和努力最重要。所以，普通人往往會認為，自己能看到的少數人就是整個文化產業，值得寄託自己的感情。只要這種錯誤認識普遍存在，感性認識和現實之間的矛盾就不會消失。

前面分析了A-SOUL團隊的推廣策略，事實證明，經營者刻意強調“中之人”和整個偶像文化產品的人格聯繫，確實會製造觀眾的認識偏差，帶來更多的感性打賞，也會帶來過於誇張的共情，反過來影響經營決策。

只要文化產品還需要市場化推廣，就永遠會有類似的產品形象。所以只能由國家來做文化產業的科普，破除神秘化認識。同時國家也應該倡導社會主義生產邏輯，避免在各個領域造神，讓普通人認識到自己消費的無形產品來自普通人，應該能抵消一些文化市場的負面影響。

但是，就算普通人瞭解了文化產品的生產邏輯，也還是要去尋找自己的感情寄託。因為人類的本能是尋找完美形象，去寄託自己的感情和希望。但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所以資本才會用上億投入，塑造一個接近完美的虛擬形象，來滿足普通人。完美和人格化，這兩個需求必然要產生矛盾。

如果矛盾落在資本身上，這其實還好，因為資本只要賺錢就不會和你吵架，可以做一個悶聲發財的大反派。但更多的時候，矛盾是落在具體的人身上，普通人會把現實存在的人，比如説同學、朋友或者明星想象成完美形象，去寄託感情。完美形象破滅的時候，很多人既不願意反思自己，也不能去指責破滅的偶像，痛苦比A-SOUL粉絲還要更大一些。

這個問題，只能通過廣泛的社交，通過了解其他人來慢慢緩解。所以，問題還是回到了睡前消息第一期提到的人類學。我們作為一種羣居動物，一種天生習慣熟人社會的羣居動物，在現代社會被迫適應陌生人社會，找不到自己熟悉的“人羣”，就容易誤以為某個偶像是自己需要的熟人夥伴，也會把偶像代表的文化產品看做是個人創作成果。

這是現代化的副作用，也是社會主義應該正面討論，主動解決的根本矛盾之一。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們才有資格説超越了資本主義文化。現在中國的社會學研究不夠發達，對社會，尤其是年輕人羣體生活問題的研究不夠深刻，所以社會討論總是跟着熱搜吵鬧一陣，就分散到下一個具體問題，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些具體問題背後的整體矛盾。

睡前消息節目的目標之一，就是提醒各位觀眾，把眼光放遠一點，不要期待某個具體問題一定有完美解決方案，但是可以期待社會的整體進步反過來解決自己眼前的具體問題。這就是我對A-SOUL粉絲抗議事件的看法。

436期睡前消息到此結束，文字內容隨後會發在睡前消息編輯部公眾號。歡迎幫我們轉發。我們週五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