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槍救不了美國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22-05-27 21:02
2022年5月,美國連接發生了兩次重大槍擊事件,造成了包括18名兒童在內的31死,3傷的慘重損失。在德克薩斯羅伯小學槍擊案發生後,美國社會各界非常熟練的開始了他們的標準化流程:發聲譴責槍支與阻撓槍支管控的人士、誓言禁槍或加強槍支管控、降半旗、點蠟燭守夜等等等等……


這次事件,會是美國槍支問題得以解決的契機嗎?
當然不。
在學校大開殺戒這種事情,美國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幹了——單就死亡人數超過或接近5月24日羅伯小學槍擊案的就有四起,分別是2007年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槍擊案(33死23傷)、2012年的康涅狄格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28死2傷)、2018佛羅里達道格拉斯高中槍擊案(17死17傷,另有2名倖存者2019年自殺)、2018年德州聖達菲高中槍擊案(10死13傷)。
31死這個數字放在其他正常國家也許會帶來一場地震,但是放在美國並不算什麼.畢竟從2009到2021年,美國平均每年都有113人死於大規模槍擊案,31人這個數字想在美國激起一點水花,確實有點困難。

在過去20年裏,美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大規模校園槍擊案了——哪一次的後續發展,不是政客發誓禁槍,媒體吵成一團,鬧上十天半個月熱度過去大家就把這事拋在腦後?
事實上,即使是羅伯小學這種傷亡人數較高的事件,在美國輿論場裏的熱度也很難持續超過一個月。別看這幾天各種政界人士都趕着擠到前台允諾要如何如何,等一個月之後事件熱度過去,他們還能再把這件事翻出來的概率,不會比他們真的兑現自己允諾的概率來得高。
為什麼再多的槍擊案都不會讓美國真的禁槍?其原因可以總結為三句話:管不了,防不住,不願意。
首先,為何管不了?
因為美國的槍支氾濫程度,已經屬於積重難返,管無可管。
根據瑞士日內瓦國際發展研究院2018年發佈的《輕武器調查》報告,美國平民持有約三億九千三百三十三萬支武器(包括合法持有\非法持有),平均每100人擁有120.5支槍,超過第二名也門的每100人52.8支一倍有餘。
在這三億九千三百三十三萬支槍裏,真正登記在冊,擁有者明確可查的有多少?在美國酒精、煙草、火器管理局2021報告裏給出的答案是:不到一千萬把。

由於1986年通過的《火器擁有者保護法》(the Firearms Owners Protection Act)在聯邦層面上禁止了建立全國範圍內的武器登記系統,所以截止至今,除了夏威夷、哥倫比亞特區和加利福利亞之外,其他所有州對於武器銷售的註冊都是選擇性的,只有一部分被認為“危險”的武器(如突擊步槍,.50口徑步槍)才要求登記註冊,同時各州之間的登記信息互不相通,一部分州為了防止跨州調取登記信息,甚至至今仍使用紙質登記系統而非電子數據庫。
除此之外,美國還存在着大量無法追蹤的幽靈槍。
所謂的幽靈槍,指的是沒有出場編號的武器——由於購買步槍等攻擊性武器在絕大部分州都需要背景調查之類的手續,許多有犯罪記錄或者不願意讓政府知道自己買槍的人都會選擇購買“槍械製造套件”。在拿到之後,任何人都可以參照Youtube上可以公開閲覽的教學視頻,藉助手鑽、家用機牀等簡易工具,在半個小時內將這些這些完成度80%,只差最後一步的半成品武器變成一把可以正常使用的武器。

直到拜登政府在2022年4月出台新規定之前,這些“槍械套件”在銷售時都不被視為武器,而是和一坨鐵塊,一把扳手一樣的“金屬加工件”,所以製造商不需要給它序列號,購買也不需要登記,換言之,這些武器從製造到售出,都不存在於任何官方、商業機構的數據庫裏。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目前美國民間的近四億支武器裏,登記在冊的只有不到一千萬支——因為其他的要麼在購買時不需要登記,要麼鑽法律條文的漏洞跳過了登記過程。事實上,這一千多萬支登記在冊的武器,能有多少支仍在原登記人的手上,也需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因為大部分州對於槍支的轉手出讓並無嚴格約束——理論上來説二手槍支出售也需要登記。
但是在實踐中,賣方出售步槍等需登記的武器時為了避税選擇現金交易,交易後不主動登記上報,被抽查詢問時報損或報失已成常態,這類行為由於取證困難,執法成本過高,各州政府也沒有什麼動力去加強管理。
故此,任何想要在美國全國範圍內禁槍的努力,最後都難免淪為空談:因為禁槍的第一步,知道槍都在誰手裏,在目前的美國都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妄想。
其次,何為防不住?
在聯邦層面上,我們可以認為美國對於槍支管理的力度一直在緩慢的增強:在1934年之前,美國對於槍支的購買算得上毫無約束,任何武器都可以合法購買與持有,但是憑藉着自60年代至今的多年推動,民主黨已經成功在國會取得了《暴力犯罪和執法保護法》)和《1994年手槍管制和暴力保護法》兩項重大成果,禁止了包括自動武器、“攻擊性武器”等多種類型武器的銷售,增加了購買者背景調查、年齡限制等多項武器購買門檻。
按理來説,立法上的進步應該可以保證民間持有的武器被約束在一個比較合理的範圍內,讓流通在市面上的絕大多數武器不至於對社會產生過大的威脅。
然而實際上呢?

要求註冊,大家就買幽靈槍或者賣家根本不會登記的二手槍;禁止自動武器,大家就買撞火槍托、二元扳機;禁止短管卡賓槍,大家就把槍托改成”臂箍“,搞一把法律意義上是手槍,實際上還是短管卡賓槍的””手槍卡賓槍”;要求不能拆卸的固定彈匣,那就在拋殼窗位置用橋夾供彈、不能有垂直握把,那就搞一個89度的傾斜握把……
一句話,對於槍支管理的立法速度,永遠趕不上美國人民鑽法條漏洞的創新速度,到最後,聯邦與各州的槍支管理法案看起來都被遵守了,但大家手裏的槍除了普遍變醜了一些之外,性能上受到的影響微乎其微。
當下這種“管了,但沒完全管”的局面,實際上就是聯邦層面的進步,沒有辦法下沉到各州層面的後果:由於各州獨立立法權的存在,以及各州對於禁槍問題不同態度導致的選擇性執法,使得聯邦所推動的控槍法案的實際落地效果,完全取決於各州政府的態度。
而不同州政府對於禁槍的態度,也是千差萬別:加利福利亞、紐約等東西海岸藍州在立法與執法上比起聯邦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德州、中西部地區紅州則往往形式大於內容,這裏進一步那裏退兩步,下轄各縣、市搞自己的一套規矩繞過監管時,州政府也常常無意糾正,放任自流。
在這種各州態度迥異,執行力度不一的現狀,正是依靠立法和管理手段來推行禁槍的不靠譜之處,推行禁槍某些時候不僅不會有正面效果,反而會出現越管越亂的情況。最典型的例子,可以參考芝加哥。

作為一個忽藍忽紅的搖擺州,密歇根的槍支管理政策相當寬容:持槍無需提前申請許可證,長槍無需註冊,槍支可以公開攜帶,沒有彈匣容量限制,隱蔽持槍證合規必發、無限持槍自衞權等等……而身處其中的芝加哥則是一個另類:長期民主黨執政的芝加哥在禁槍問題上一直堪稱全美前鋒,各種政策疊加之下城市居民合法持槍的成本高到近乎不可能,但是,這些嚴格槍支管理政策並不影響芝加哥市截止2022年5月24日因謀殺死亡224人,絕大多數死於槍擊的現實。
所以,除非美國取消各州的立法權,並將執法權收歸聯邦,實行一個國家一個政策,或者在全美各州、各城市的邊界上佈滿海關檢查點,修上邊境牆防止武器流通,否則的話,單獨某個州或者某個城市實現嚴格禁槍,最後都難免淪為單純的表演。
**一州一城嚴格禁槍,最後沒槍的只會是那些守法居民,**因為隔壁城市、隔壁州買槍很有可能簡單得跟去麥當勞買份套餐差不多,真的想要持槍且不在乎違法與否的人完全可以花幾個小時開車去買一把無需登記的槍,如果在2022年4月之前,甚至還可以直接網購一把寫作”金屬加工件“,讀作”槍“的玩意。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個原因:民主黨與共和黨,並沒有真的想要管管槍支氾濫這個問題。
讓我們再次援引筆者在這之前幾篇文章裏面反覆説過的一句話:
美國政治的核心問題一直都是選舉問題,任何與選舉無關的事情都不重要。
在保護生物學中,有一個叫做“旗艦物種”的概念,指能夠吸引公眾關注的物種(典型如熊貓), 旗艦種的選擇並不完全基於生態學意義上的重要性,而是注重它的公眾號召力與吸引力。旗艦種能在地區或世界的範圍之內吸引公眾對其保護行動進行關注,常用於宣傳用途,通常是某些特殊生態系統的標誌。
而槍支問題,正是這樣的旗艦話題。
槍支本身具備社會意義上的重要性嗎?有也沒有,以2020年為例,一共45222人死於槍支相關事件,其中24292人死於自殺,19384人死於謀殺,535人死於事故,611人死於執法過程,400人死因無法歸類。
作為對比,2020年有91799人死於毒品濫用(包含合法/非法);99017人死於酒精濫用,同時有至少30萬未成年女性和成年人處於合法的婚姻狀態(2000-2018年總數)。而這些與槍支問題同樣重要(如果不是更加重要的話)的話題,獲得的媒體、政治與民眾關注度,是否有槍支問題的十分之一?
民主黨與共和黨政客、各大新聞媒體樂於在槍支問題上發聲的原因只與一個:討論上面所提到的這些問題,所獲得的關注度要遠遠小於談論槍支問題。


除了LGBT等超級政治正確議題之外,槍支問題是為數不多的,能夠夠以最大效率,一次性動員起美國不同觀念、不同信仰、不同族裔、不同收入階層的超級聚光燈,也是目前民主黨與共和黨能夠拿出來説事的話題裏,對於選民最有吸引力的一個。
事實上,嚴格的禁槍法案與治安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很多人以為的那麼顯著:在加州生活過的人都應該很清楚,舊金山地區的治安完全可以用一塌糊塗來形容,在市內許多地方停車時,**車內任何稍微值那麼一點錢的東西都必須帶走或者放在無法被看到的地方,**否則大概率會被爆窗奪走;而市區旁奧克蘭地區的犯罪率,常年在全美範圍內名列前茅。雖然禁槍法案一年比一年嚴格,加州人民的持槍率也常年保持穩定下降趨勢,但在犯罪率上,舊金山、洛杉磯等大城市卻在全美平均水平之上保持着上升-下降-再上升的穩定橫盤趨勢。

民主黨與共和黨的政客們不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法律層面上對現狀做出什麼變動嗎?媒體們不知道對於美國來説有比槍支更加重要的議題嗎?他們當然非常清楚,但是當全民的注意力都被集中起來的時候,事實、可行性這些東西,就開始變得不重要了。
比起真的想到某種方式徹底解決問題,保持槍支問題存在、且持續存在,才符合民主黨與共和黨的最大利益。如果排除外來因素、技術升級等外力干擾,兩黨完全可以在這個議題上把你進我退、你退我進的貼面舞跳到宇宙熱寂為止。
同樣的,正是美國過往歷史與現存制度所造成的管不了、防不住的現實、兩黨都不願意費力不討好的默契,才讓兩黨有了足夠底氣在在禁槍問題上無限給出下次一定的允諾,又不會因為這個允諾無法實現而影響自身的基本盤與選票的底氣。
正如黑格爾和馬克思所指出的,重大的歷史事件都會發生兩次,一次是悲劇,一次是喜劇。美國的槍擊案也同樣符合這個規律,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喜劇,第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次發生時,它就只能是馬戲團裏的鬧劇了。
禁槍救不了美國,禁槍甚至救不了在不遠的未來裏,下一次必然發生的槍擊案裏即將死去的那些犧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