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後才明白,周鴻禕那一拳,原來不只揮向李彥宏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2-05-28 22:50
2003年9月,時年35歲的李彥宏把周鴻禕告上法庭,起訴對方不正當競爭。那時兩位大佬都還沒什麼名氣,打官司不僅親自來,為最終5150塊錢的賠償,還在法庭上吵得面紅耳赤。
主審女法官問周鴻禕:“百度指責你刪掉他們的東西,你幹了沒有?”李彥宏聽完搶答:“他肯定幹了。”周鴻禕笑着説:“我幹了,但是是他先乾的。我乾的所有壞事兒,他都幹了!”
從法庭出來,周鴻禕武德充沛,指着李彥宏鼻子挑釁:**不服咱倆打一架。**當時李彥宏還不是後來那個被礦泉水澆頭也只不鹹不淡問一句“What’s your problem?”的Robin,和投資人吵架動輒摔手機喊“我他媽不做了”的男人,哪裏能受老周這種氣?

李彥宏當即應戰,脱下外套就準備動手。很可惜,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很快被眾人拉開,沒分出勝負。但假如當時周圍有人開盤賭輸贏的話,我肯定願意掏200塊支持老周。不為別的,天下功夫出少林,我相信河南駐馬店的武術文化比山西陽泉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況且老周早在西安交通大學讀少年班時,就已經學會熟練地拿雙節棍給同學開瓢了。
這場官司跟後來周鴻禕很多場官司相比,只能説是小巫見大巫。但這是一個開始,從此之後,戰鬥力爆表的老周幾乎以一己之力撐起了中國互聯網的上半場。
他曾經一度跟BAT同時開戰且每條戰線都不落下風:把馬雲逼得公開表示阿里將永久封殺周鴻禕;把馬化騰氣得在辦公室摔杯子;一天連發42條微博懟雷軍並約戰朝陽公園,把好脾氣的雷總氣得也要“法庭見”。**有人戲稱,那幾年中國互聯網凡是會喘氣都被老周罵過。**如果你沒被罵,那也別得意,只能説明你混得不行。

這樣一種性格,導致了後來周鴻禕很難像雷軍、馬化騰一樣,穿上白襯衫,系起腰帶,做個成熟穩重的模範生。不能守正,只能出奇。這些年大廠跑馬圈地,各方利益固化後,360也逐漸淪為了互聯網中的二線廠牌。
但有一件事現在老周普遍比大佬們舒服,那就是正陷入水深火熱的中概股中,不包括360。老周早在2017年就風風光光回A股了。當年從納斯達克私有化退市,周鴻禕付出了約600億人民幣的成本,回到大A直接20個漲停板腳踏京東,市值一度衝破4000億逼近百度。
當年360回來的有多體面,現在中概股在美國跌得就有多寒酸。
周鴻禕當年接受採訪,曾意味深長地説:360回來是為了解決“身份問題”,並踐行了一條2B、2G的發展路線。
很難説這個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2021年,360四大主營業務中有三塊都在下降,但政企安全相關產品卻逆勢大增了71%,尷尬的是創造出的不到14億收入依然只佔360總收入的十分之一多點。
老周自己肯定覺得這條路沒錯。
你看去年10月三六零20億投的哪吒汽車,不也長期做的是2B、2G生意嗎?
周鴻禕年輕時像水滸裏走出來的人物,喊打喊殺很多年,最終拿到徵方臘的權利後,走上了一條和其他互聯網公司完全不一樣的路子。
這條路子,在整個互聯網圈散發着負能量的今天,顯得尤為特別。
01
中概股上一次集體考慮離開美國,還要從2015年初A股大牛市説起。
現在提起2015年A股,大家第一反應是股災,但身處其中,尤其是那年上半年炒股的股民,肯定是毫無察覺的。
那年初,乾涸7年之久的大A迎來了久違的活水,伴隨資本市場改革春風,上證指數高歌猛進,半年就漲到了5000點以上。想想今年動輒保衞3000點的行情,就知道當時的大A有多風光了。
與此同時,2014年美股劇烈波動導致中概股在美國的市值大幅回調,眼看着國內的資本盛宴無法分一杯羹,中概股紛紛打起了回國的主意。根據華爾街見聞在2015年4月的報道:
暴風影音、朗瑪信息、二六三網絡、啓明星辰等公司都已經完成迴歸A股之路。分眾傳媒也初定將於當年6月在A股借殼上市,公司估值為460億-500億元。
所以跟現在面臨美國審計底稿被迫考慮回來的中概股不同,當年迴歸大A的本質是大家可以“跨市場套利”——利用A股和美國兩個市場較大的市值差套利。
360,也是在這年6月17日宣佈啓動私有化戰略的。
站在今天來看,這個時間點無疑非常微妙,因為A股股災從6月15號就已經開始了:短短4個星期上證指數狂跌1800點,槓桿資金爆倉、個股股價腰斬、1400家上市公司停牌,親歷過的股民一定還記得當時有多慘烈。

但A股股災並沒有改變周鴻禕繼續的決心。一個月之後,360私有化交易完成,正式從紐交所摘牌。
這引起當時很多人的疑惑。有媒體人寫,對360來説回A股套利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某位領導説那句話,“我覺得你們還是回來的好。”
迴歸A股後周鴻禕一直以“國家隊”自居。2019年接受《中國企業家雜誌》採訪,記者問周:
你曾多次提及“大安全”概念,而這其中也包括國家安全。目前國家級戰略會交給民營公司做嗎?
周鴻禕説,會。360迴歸以後,解決了身份問題。我們原來是美國上市公司,大部分股東都是美國投資人;退市以後,現在變成一家純內資的民營公司。
“解決身份問題以後,我們現在跟國家有很多合作,像現在國家大概70%的部委、80%的銀行,還有很多大的國企的安全都是360來維護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這些年360一直在和國家利益保持一致。包括十九大、金磚會議、一帶一路峯會這些重大外事政治活動的網上安全**,也都是360來承擔的。**
獲得這些的代價,是周鴻禕從2015年到2017年之間,拿出了兩年時間來完成A股借殼上市。這兩年耗費了他大量的精力,做手機失敗了,“all in視頻”失敗了,出海計劃也擱淺了。
這幾年他又追了互聯網幾乎每一個風口,但盤點下來,總體取勝的不多,失敗的不少。只有去年投的哪吒汽車銷量在不停地漲,可邏輯一樣,哪吒銷量都已經幾次衝過蔚小理了,但五環內怎麼就是看不着呢?
哪吒汽車誰在開?
**“交警在開,駕校在開,但很少有個人在開。”**D輪前融資幾乎都來自地方產業基金的哪吒汽車,很長一段時間,做的也都是2B、2G的生意。
中國互聯網大廠CEO對待政府的態度,周鴻禕可能是最積極的,這不僅是由業務決定的,也是由周鴻禕個人經歷決定的。
到目前為止,周鴻禕一共被警察抓過兩回半。一回是在西安交通大學拿雙節棍給同學開瓢;一回是讀研時創業,在學校到處蹭機房,後來機房丟了東西他被當成小偷。前一回不痛不癢,後一回心有餘悸。
那半回則是在“3Q大戰”期間,深圳公安來北京公司抓人,周鴻禕上班路上得知消息,拿着護照就逃去了香港。
周鴻禕讀高二時,有次班會老師讓大家談一談理想,周鴻禕上去演講張口就是“人生來就可以狂妄”;大學時他在牀頭上掛了幅書法作品,寫的是“十步殺一人”。
有媒體曾把他比作曹操、梟雄,但這個性情中有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心中卻始終有桿秤。比如關於“發展到今天,互聯網公司為什麼成功?”這個問題,周鴻禕的答案是:
“大家都覺得是因為聰明、能幹,能把競爭對手打敗。但實際上這些公司的成功,我認為還是要歸功於大時代的帶動,沒有國家改革開放的背景,沒有中國的人口紅利,沒有國家對互聯網的政策,這種成功不可能出現。”
過去説這種話的企業家很容易被粗暴地扣上“犬儒”的帽子,但試問這兩年那些大的互聯網公司CEO,有哪個現在不想和周鴻禕一樣懂政策,有哪個不想和老週一樣能和必要監管達成一種心領神會的默契呢?

02
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多年,高考、下海、炒房、互聯網等職業先後扮演過寒門子弟鯉魚躍龍門的角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功故事可講,這個故事如果讓周鴻禕來講,他大概率會這麼講:
2003年,我很欣賞一位當時新華社系統最年輕的司局級幹部,我問他你覺得你能做到XX局委員嗎?你能賺幾千萬嗎?如果不能,不如來跟我幹互聯網吧。
這位司局級幹部後來真就辭職跟周鴻禕去了雅虎。
形勢比人強,今天你再忽悠身邊公務員朋友辭職,來你互聯網上班試試?你就再怎麼説工資更高,工作氛圍更自由,能抵得過“穩定”倆字嗎?
過去20年,成功在美國敲鐘的互聯網企業,為什麼會這麼有錢?
原因很簡單,因為美國是世界貨幣,在美國上市能融到更多的錢。**融美國人的錢,來發展中國的互聯網,同時讓美國資本分享中國的發展紅利。**這條運行邏輯,在過去20年累計從美國搬來了3000億美元。
但是過去融美國的錢進來生錢可以,現在融錢來發展高科技動了美國蛋糕就不行,正如蔚來汽車CEO李斌2019年所説的,即使蔚來失敗了,那也是融了百億美元來發展中國汽車產業鏈。所以美國要開始審計底稿,中概股估值集體跪了,還有被退市的風險。
與此同時,拿着美元回國內“內卷”的生意也不好做了,教培、社區團購等互聯網公司先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監管,互聯網行業正式入冬。
中概股企業內外交困,最近一直在喊疼,前幾天有很多互聯網人在朋友圈轉發一篇諷刺年輕人不懂經濟的文章:
“什麼叫中國經濟?他們不懂,也不關心,他們唯一關心的中國經濟就是芯片和所謂的硬核科技,至於衣食住行,都太俗不可耐了,不重要,當然,如果他們叫的外賣晚了十分鐘,他們可是會罵孃的,罵起外賣小哥來比誰都狠。”
年輕人可能確實不如大佬們懂中國經濟,但是年輕人和企業家,到底是誰在承擔改革的代價呢?
反映東北經濟改革中下崗工人的電影《鋼的琴》導演張猛,在一次採訪中説過:
“我們通常想,在一個時代變革時,底層大眾人民都是抗爭的。但其實不是,他們反倒變成了替這個時代消化的一撥人。”

這句話放在今天同樣適用。
有些人喊疼後還可以“組織優化”、“集體畢業”,年輕人付出的代價卻是馬斯洛五大需求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是失業、被裁、沒住處,是把最好的青春年華消磨在苦悶、失意和在520給女朋友買不起一束體面的玫瑰花上。
高高在上地認為互聯網遭受的痛苦年輕人體會不到,粗暴地以二元對立來嘲諷現在年輕人不行了,就像認為當年東北國企倒閉疼的只有廠長一樣可笑,這是另一種傲慢:
一種用經驗、閲歷和所謂共識來約束年輕人,鼓勵大夥一起回到老路上繼續狂飆下去的傲慢。
但為什麼現在年輕人感到疼,也依然不願回到老路上去?麪包吃不上了,還依然願意為華為、芯片和硬科技吶喊?
更多年輕人還是相信,改革是為了明天會更好。
難不成要他們相信互聯網攜資本以令菜販、房價再漲一倍經濟困境就迎刃而解的老路會更好嗎?
03
最近,身居上海的暢銷書《置身事內》作者蘭小歡教授發了一條“飽含負能量的正能量”微博,他説知道經濟和競爭有多殘酷,就不會過多誇大情緒的作用了。
信心可能比黃金重要,但遠沒有“總得繼續活着”的力量重要。
每個在危機中倒下去的老闆背後都有很多雙眼睛在盯着他的生意,所以當經濟機器再次開始轟鳴的時候,不管樂觀還是悲觀,你都得再次跳上去,或者被甩下來。
多瞭解些二十世紀各種大戰期間的經濟故事,多瞭解些大災大難後經濟的重建故事,可能就會明白,錐心疼也好,刻骨恨也罷,世界都不會回頭看一眼。
情緒並不能解決問題。改革、疫情管控不是為了站在年輕人的對立面,當然也不是為了站到企業家的對立面,如果誰到現在還這麼想,那就是悟性就太差了。
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閻學通去年6月寫過一篇分析中美戰略競爭的文章,提出了一個特別客觀樸素的觀點:
中美雙方在網絡領域開展戰略競爭的經驗都不多,在實踐中都可能制定錯誤戰略而遭遇挫折。這就意味着雙方誰能****及時調整戰略、糾正錯誤,誰就能贏得這場競爭。
有沒有委屈?有時候也有委屈。但該不該把一些事情簡單情緒化地理解為自己的對立面?這是一種智慧。
在整個互聯網圈散發着負能量的今天,周鴻禕當年主導的360回A股上市和最近滴滴官宣將從紐交所退市,像是兩個相反的寓言。
説起來,周鴻禕肯定是不願意“在危機中倒下的那種老闆”。
2003年,紅衣大炮除了跟李彥宏在法庭外面打了一架之外,其實還趕上了非典。
周鴻禕説當時“非典”襲來,已經沒有人敢坐飛機了。但他率先想到的卻是沒有人敢坐飛機,那就是意味着現在沒人做生意了:
“這正是我去全國各地推銷產品、搶佔市場的大好機會。”
於是老周戴上防毒面具,頻繁地坐飛機到全國各地去見代理商。當年國航飛機每次落地,都會響起一首熟悉的樂曲。周鴻禕説後來每次聽見這首曲子,都會想起當年的情形。
我一直在想,假如周鴻禕年輕時趕上了現在被封控在哪個城市,坐不了飛機也出不來,會想出些什麼點子呢?
紅衣大炮這麼能折騰的人,應該不願意整天躺在一米八的小牀上自怨自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