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美,娛樂圈不懂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2-05-30 08:52
作者| 北方女王
來源| 最人物

出生於內蒙古的薩日娜,小時候最愛草原上那一叢叢似火的紅花。
年紀稍長後,她才知道,那是一種草花,名叫“山丹丹花”,這種花顏色豔麗温暖、生命力旺盛且頑強。
“山丹丹花”的蒙語,正是薩日娜。

很長一段時間裏,薩日娜被稱為斯琴高娃的繼承人。
同為蒙古族演員,薩日娜和斯琴高娃身上有着相似的氣質:質樸、接地氣、有力量感。
薩日娜的父親李有忠,是國家一級導演,也是斯琴高娃的啓蒙老師。薩日娜從小將斯琴高娃視作榜樣,深受斯琴高娃的影響。
然而長大後,與霸氣威嚴的斯琴高娃相比,薩日娜則更為温潤和氣,透着一股喜氣洋洋的暖意。

薩日娜《闖關東》
如果説斯琴高娃是杯烈酒,薩日娜則更像一杯温開水,滋味從不喧賓奪主,卻是百味之中不可缺的基底。
不疾不徐,淌至人心。

2022的開年大戲《人世間》中,薩日娜的片段每每被稱作催淚彈。
她所飾演的周家母親沒有文化、沒有見識、沒有姿色、一生不曾出過“光子片”。
但就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傳統母親,一舉一動卻都好似扒在人們的淚腺上。
這部劇開端的眼淚,全然由薩日娜承包。
薩日娜第一次落淚,是對着小兒子周秉昆。她心疼兒子的年齡小,悲傷於這個家即將各自四散的事實。

《人世間》
第二次,是送大兒子周秉義,上山下鄉,不知再相見時何時。第三次,她面對丈夫的一句“你辛苦了”,低垂着頭,默默淌淚。
萬般離情,盡在這一低頭的不自禁,她的眼淚越不讓人看卻越抓人。
第四次,便是為了女兒周蓉的離開。
開篇密集的淚點中,周家母親沒有一次是為自己。
為着子女、為着家庭,薩日娜這四次不同的哭泣已然將一個“以家為天”的中國式母親的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
薩日娜着實演過很多母親,但像《人世間》這樣,一半時間在躺着,又有一半時間是得了老年痴呆的角色設定是空前的,薩日娜為這一特殊的母親角色賦予了綿密的表演層次。
《人世間》薩日娜混剪
在第二次丈夫離家時,她拼命往裏面塞東西,心中滿是不捨,卻佯裝生氣,發狠道,“少説兩句吧。”
離別際,她側過身、不去看,卻一直流淚。
終於盼到丈夫徹底退休,她即刻便能冒出孩子般晶亮的眼神,天真地問一句,“你真不走了?”
“我這輩子算是圓滿了”、“那我也攢了好多年的話要跟你説呢”,平淡的講述裏,勾勒得出老一輩人的愛情模樣。
《人世間》最大的催淚橋段當屬周家父母去世的一幕。

《人世間》
周志剛的最後時刻,當所有兒女都在香甜的美夢中以為父親病情已經好轉之時,唯有周母側過面龐默默流淚,她不忍告訴兒女真相。
待到丈夫去世,沒有嚎啕大哭、沒有任何失態,這個一輩子沒什麼主見的女人,這一次,卻早已做好決定,隨所愛而去。
將守靈的孩子們勸回房間後,周母只在遺體旁端然而坐,牽着丈夫的手,左手墊在下方,右手握着他的掌心,靜坐一夜後離世。
她就那樣閉着眼,平靜而安詳。這一幕,讓無數人徹底淚崩。
《人世間》片段 周母去世
不發一聲卻讓人震撼,不流一滴眼淚卻讓人悲從中來。
“生同枕,死共眠”的極致,發生在煙火氣十足的平常人家,更令人感喟。
周家父母,相依相伴走過半生風雨,直到最後離開依然挽手同行,靜默的畫面,是深情的無限留白。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人世間》劇照
薩日娜的演繹,讓無數觀眾感知到了這句話真實的温度與分量。
毫無疑問,薩日娜再次成功塑造了一個母親角色。而在最初,成為母親,正是她爐火純青的演藝之路的起點。

出道即飾演母親,對於一個正當好年華的女演員來説,實在算不上是什麼褒獎。
對於薩日娜來説,這曾是她不得已的選擇,卻在無形中成就了她的藝術之路。
1985年,17歲的薩日娜成功考入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與郭冬臨成為同班同學。

早年薩日娜
但在一年前,薩日娜萌生想要做演員的念頭時,父親李有忠還憂心忡忡,與薩日娜進行了一次長談。
“你的條件不算好,你可能會比別人更艱難。”父親講得很直白,演員這個行當,首先看的就是天資條件,努力都還在其次。
但做演員的種子,早在薩日娜兒時便已種下。
薩日娜3歲時,父親排練樣板戲,薩日娜就在旁邊看着有樣學樣。父親一咳嗽,薩日娜就連忙跑去端來父親的茶杯,提醒父親喝水。
父親對待藝術的執着和認真刻印在薩日娜的腦海中,有時在家烙着餅,父親都在叨咕台詞,為了練習一個轉身,會在家中反覆演練。

薩日娜一家
不僅父親是優秀的文藝工作者,薩日娜的母親葉·娜布琪還是國家一級編劇、國內廣播劇界的翹楚。
父母的言傳身教對薩日娜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影響。9歲時,家裏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那便是父母的學生斯琴高娃。
那時,斯琴高娃請薩日娜的父母幫忙指導台詞,薩日娜常常在一旁看,斯琴高娃至今回憶仍記得薩日娜“從小就很懂事”。
斯琴高娃成名後,仍和薩日娜一家保持着良好的聯繫,薩日娜父親和斯琴高娃更是亦師亦友,時常打電話關心,“高娃,快回家了吧,給你做鍋貼吃。”
如此種種,都被薩日娜看在眼裏,也正因如此,薩日娜對於“演員”這一職業少有浮華的認知,相反是真誠與付出。

早年薩日娜
至於父親所説的外形條件,薩日娜並未多想,直到來到上海,看到考場中美女如雲的陣勢,薩日娜才有些慌了神。
但臨門一腳,不能不上。考試現場,完全投入在演戲中的薩日娜拿起一個茶杯就向對手扔去。主考老師連忙叫停。
薩日娜的豐沛情感,在演戲過程中展露無遺。後來,如願成為上戲學生的薩日娜,在四年的專業學習中也以優異的表現始終名列前茅。

上海戲劇學院畢業後,薩日娜被分配到了中華全國總工會話劇團,這一起步還算順遂。
可接下來,薩日娜卻被分配到了山西大同礦務局。下基層鍛鍊的這一年,女大學生薩日娜當起了普通工人。
兩人對坐一個電機,用鉗子將廢舊的銅線從電機中取出,就是工人薩日娜日常的全部工作。
每到晚上看電視的時間,薩日娜常常指着電視上的演員熱心地跟工友介紹,“這個是我的同學,那個是我認識的朋友。”

《小姨多鶴》劇照
薩日娜很難掩飾自己的興奮,畢竟,這是她的工人生活中唯一一件與自己專業相關的事情。
然而一天,工友一句無心的話卻深深刺痛了薩日娜,“(電視上)這個是你同學,那個是你同學,那你演過什麼?”
聽罷,薩日娜一晚上都沒怎麼説過話。
説者無心,可對薩日娜而言,卻是晴天霹靂。她麻痹已久的心再度被喚醒,薩日娜開始面對內心那個真實的聲音,“是啊,我演過什麼呢?”

薩日娜《中國地》
除了自我價值的懷疑,在大同的那一年,也為薩日娜的日後復出埋下了更大的隱患。
枯燥的生活中,薩日娜愛上了自己做美食。
那時,工人宿舍的樓下剛好是一個十字路口,薩日娜常常扒在窗户邊看,等待那個賣羊頭的小販出現。
那一年,薩日娜吃了很多羊頭羊腦,體重也直線飆升。
從大同鍛鍊回到北京後,薩日娜做好準備大幹一場,卻發現影視圈早已是青春偶像當道。

早年薩日娜
當時和王志文、葛優這樣的演員搭檔的,也都是姿態萬千的大美女。反觀薩日娜,無論是身材還是樣貌都不算達標。
薩日娜下決心減肥,體重終於下降到120斤,但出去見組,接到的通知依然是,“那你回去吧,我們要一個更漂亮的。”
在這之後的五年中,薩日娜無數次遭到這樣的打擊。因為長得“醜”,她頻繁被劇組拒之門外。
那段日子,她苦悶、困惑、懷疑,但是生活還要繼續。和大學同窗男友結了婚,她學着做好一個主婦。

薩日娜的丈夫潘軍
她試着將注意力放在柴米油鹽,閒暇時間去學英文、主持節目、演小品。
她甚至還嘗試了做文秘。有段日子 ,她整天穿着職業裝,學五筆字型、安排會議,拿着一個小夾子,上上下下地發傳真。
朝九晚五,安穩而與世無爭。這樣的日子,一切都好,除了“離理想很遠”。
與此同時,丈夫潘軍在總政話劇團,事業正風生水起。
潘軍心疼薩日娜的境遇,在他眼中,薩日娜是比自己還優秀得多的演員,理應有更大的舞台。
“我娶的是一個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的大學生,我不是找的一個保姆,把家弄的再好,那是保姆做的事,不是你做的事。”

薩日娜和丈夫潘軍
來自丈夫的支持,給了薩日娜繼續將“演員夢”堅持下去的勇氣。她決定探索適合自己的角色類型。
她想到了喜劇。但跟隨侯耀華走南闖北地出演了一年多小品之後,薩日娜還是決心離開。
她感到自己在幽默方面並無天分,在小品中不能展現出最好的表演狀態。
侯耀華和薩日娜出演小品《鄉長和八路》
這時候,薩日娜所在的話劇團排戲,沒給她挑角色的機會。
僅剩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性角色——戲中暴發户的老婆,而那年,薩日娜才26歲。
為了貼近角色,薩日娜燙了頭髮,還學會搓得一手好麻將。
最後一場戲,薩日娜一氣呵成地演了七分鐘,拍完後,全場鼓掌,那是久違了的感覺,“薩日娜回來了”。
找到感覺的薩日娜,不再執着於演年輕女性的角色。1995年,薩日娜以《牛玉琴的樹》當中一個陝北民婦的角色徹底打開了戲路。

從1985年開始表演科班生涯,整整十年過去,薩日娜才真正有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
十年的沉寂,讓薩日娜有了比同齡女演員更多的經歷和積累,這也為她日後的表演奠定了濃重的現實主義根基。
看到妻子終於被認可,最高興的莫過於丈夫潘軍。在薩日娜走紅後,潘軍主動將重心移回家庭,全力支持薩日娜的事業發展。

薩日娜一家
2016年,薩日娜的父親病重。有戲約在身的薩日娜無法盡孝,是丈夫潘軍默默承擔了一切。
他主動把岳父岳母,從老家接過來照顧,每天為二老準備清淡、爛熟的飯菜。岳父住院,潘軍更是日夜陪伴着老人。
薩日娜至今感激丈夫在自己低谷時期的陪伴,“感謝潘軍那幾年對我的包容,其實那時我也有顆玻璃心,可他照顧我的情緒,從沒對我發過一次脾氣。”

《牛玉琴的樹》是薩日娜費盡力氣爭取來的機會。
這部人物傳記片,早在薩日娜之前就已經面試了近50位女演員,可根本沒有哪一個願意為這兩集的電視劇去農村體驗生活。
導演楊陽在拿到薩日娜的資料時並不太滿意,但長談之後,薩日娜的樸實和真誠還是打動了她。
為了拍好這部戲,從小在城市長大的薩日娜,硬是一個人來到陝西靖邊縣的農村呆了一個月。

住在牛玉琴家裏的薩日娜,每天與牛玉琴同吃同睡同勞動,跟着她去沙漠裏植樹、坐在風沙裏吃涼粉。
去趕大集的時候,有個老鄉甚至指着薩日娜問牛玉琴:“這個女娃娃是哪裏來的,以前怎麼沒見過?”
牛玉琴只得解釋:“這是北京來的演員。”
看着眼前滿臉曬斑、灰頭土臉的薩日娜,老鄉怎麼也無法把她和首都北京來的人聯繫起來,邊走邊嘟囔了一句:“這怎麼可能,她就是咱們這邊的女娃。”

薩日娜和張藝謀
這句話為薩日娜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知道這一個月的努力沒有白費。
《牛玉琴的樹》在全國播出後,很快獲得了各界的好評,薩日娜的這一熒屏處女作獲得了“飛天獎”短篇電視劇一等獎。
以此為標誌,薩日娜一掃往日的陰霾,徹底迎來了自己演藝之路的春天。
1996年,薩日娜在《午夜有軌電車》中,和丈夫潘軍一起出演熒幕情侶。

薩日娜和潘軍
憑藉劇中肖月華一角色,薩日娜斬獲了1998年第七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的最佳女演員獎。
那年,薩日娜剛好三十歲。獲得白玉蘭獎項後不久,薩日娜便發現自己懷孕了。
生下女兒香香後,32歲的薩日娜接拍《錢王》,再次出演母親角色,只是,這一次,是給42歲的男演員趙文瑄當媽。

《錢王》
薩日娜的“慈母專業户”的名號自此也逐漸叫響。
《小姨多鶴》中,飾演母親的薩日娜只比飾演兒子的姜武大一歲。

姜武和薩日娜
而在薩日娜塑造的諸多母親角色中,最出名的便是《闖關東》中飾演的文他娘。
單口相聲大師單田芳也是《闖關東》的忠實觀眾,他曾專門寫詞評價道:
“文他娘是個善良的女人 ,在逃難的船上救過陌生人,在眾人的阻攔下收養過一個日本孩子,她是個堅強的母親,含辛茹苦地帶着三個兒子闖關東,最後在迎回傳武遺體時,哀而不傷,執着剛毅。”

《闖關東》
28歲的宋佳從那時起開始叫薩日娜“薩娘”,比薩日娜年長10歲的李幼斌稱呼她為“老薩婆子”。
而實際上,彼時的薩日娜才38歲。

薩日娜和宋佳《闖關東》
憑藉文他娘這個角色,薩日娜斬獲了幾乎所有國內電視劇領域的最高獎項,其中飛天獎的角逐尤為精彩。
2009年9月8日的水立方,正在舉行第27屆飛天獎頒獎典禮。正值新中國成立60週年華誕,飛天獎也迎來了歷史上的最強大年。
300餘明星、30餘劇組出席,規模盛大空前,董卿、李詠、白巖松、張澤羣、春妮等知名主持人聯袂主持;
2009年飛天獎“視後”頒獎
和薩日娜一起角逐“視後”桂冠的更堪稱神仙陣容:閆妮《北風那個吹》《國家行動》,蔣雯麗《金婚》、姚晨《潛伏》、陶虹《春草》、劉佳《戈壁母親》、陳小藝《大工匠》、王雅捷《我是太陽》、潘雨辰《靜靜的白樺林》《井岡山》……
那年的“飛天獎”見證了國產好劇井噴的巔峯時期,是如今再難看到的盛況。
一眾強敵之下,薩日娜憑藉《闖關東》再次榮膺視後,並與蔣雯麗於同年完成金鷹獎、飛天獎、白玉蘭獎三大電視劇獎項的視後“大滿貫”,併入殿堂級女演員之列。

薩日娜在飛天獎

薩日娜至今仍記得剛入上戲時,老師上課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想要成為一個偉大的演員,首先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而做人最重要的,便是愛與責任。
2019年,在愛丁堡的國際電視節上,薩日娜作為中國電視劇的推廣大使向世界介紹中國電視劇,正在以每年300部,一萬三千多集成為世界第一。
這些數據的背後,是中國電視人四十年來的持續積累與付出。1981年,中國第一部電視連續劇《敵營十八年》僅有9集,全長315分鐘。

四十年的滄海桑田,讓薩日娜無比感恩。
2022年1月21日,作為文藝界代表,薩日娜第一次走進中南海,發表了自己對於文藝工作發展的意見和建議。
“對於我這樣一個三十多年來一直在工作一線兢兢業業演戲,踏踏實實做人的演員來説,何其榮幸能坐在總理對面,自由的表達我們百萬藝術工作者的所思所想,我們的幸福和歡樂,我們的無奈和掙扎。感恩我們生逢盛世!”

年歲漸長的薩日娜,愈發感到自己身上的責任,並以一種温和的方式向後輩傳遞關愛。
她反對當下演員“唯顏值論”,囑咐年輕演員要注重文化學習,保有“對天地的敬畏、對眾生的悲憫”,主張“演員和明星是兩個行當”。
她的鋒芒,包含在如水的寬厚之中,波瀾不驚,只為對得起“好演員”這三個字。
演藝舞台,便是她今生的草原。
54歲薩日娜,依舊熱烈温暖似盛放的山丹丹花,一如她兒時所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