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求資源我覺得噁心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2022-05-30 08:59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以下內容源於真實事件。
某天,一個平常下午。
她。
逛着某寶,刷着朋友圈,突然一則陌生短信:
你的私人照片被盜用
請點擊以下網址進行確認

詐騙?釣魚?
懵了幾秒,還是忍不住好奇與僥倖,點進去那個網址。
裏面還真是她的生活照,私密照。
怎麼可能?!

這時對面又來一條短信,是她的個人信息。
從姓名、年齡、住址到學校、公司,甚至父母聯繫方式。
他説。
現在拍攝幾張裸照。
按照要求,擺出姿勢,迅速發他。
否則,將你的照片發給學校、公司、父母,再派人來線下騷擾。
説完開始倒計時——5,4……
3。
2。
1。
網絡煉獄:揭發N號房사이버 지옥: n번방을 무너뜨려라


開篇的提示真沒有誇大。
Sir有必要再鄭重地放出這張圖,閲讀本文前請做好心理準備。

事關2020年韓國最大的性犯罪案件:
涉案人員26萬,相當於全國1%的男性都曾參與其中,245人被收押;
受害者年齡最小11歲,小學在讀;
更觸目驚心的是細節——
一些受害者被要求在身體上刻字、食糞飲尿、將蟲子放入性器官、用針線穿透身體、塑料袋矇頭、拍攝自己翻白眼劇烈抖動的狀態,以及侵犯自己的幼年親屬等。
主犯至今未向受害人道歉。
“N號房”。
半個韓國的噩夢。
紀錄片一出,有位中國網友評論道:
“沒有一個女生能心態平和看完。”

前年事件初發時,Sir寫過一篇長文《這熱搜下面求資源?你醒一醒》。
彼時,只是站在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儘可能中立、客觀。
紀錄片顯然更加深入。
通過對當事媒體人、志願者甚至受害者的採訪,還原並切割事件。
我們終於可以。
**用他者的眼睛,他者的耳朵,**將距離拉到最近。
直視暗處。

01
《韓民族報》記者金浣收到一封爆料郵件。
“在表哥面前呻吟的初中女學生”;
“蘿莉,小學生,熟睡的12歲,保證爽快”,以及各類色情影片、偷拍、戀童視頻……
顯然爆料對象是黃色網站。
金浣開始沒當回事,這是韓國長達十幾年的“老問題”了。
這種事還算新聞嗎

後來,他發現影片上傳者居然是一位名牌中學學生後,金浣還是抓住題眼並發表了新聞。
火藥被引燃。
某不知名聊天羣組,突然出現大量辱罵、奚落金浣的言論,連帶着扒出他的個人資料。
而且這些人的用詞還越來越奇怪。
查出他的出生年月日
或是老婆小孩的姓名
獎品:奴隸客製化照片單次使用券

“奴隸客製化照片單次使用券”?
對,金浣得罪的網站,正屬於N號房的冰山一角。
此後媒體收到的爆料驟增。
那個日後被人唾棄千萬次的名字也第一次浮出水面。
“博士”趙周彬。
一名爆料人説:“在那些房間中,博士,是上帝般的存在。”
博士會接近正在求職或是需要錢的女性,謊稱有試穿模特的工作機會,趁機騙取女性的身份證信息與個人的“身材照”。
照片,便是博士的“作品”。
輕者,裸照打上水印表明“作品歸屬權”;重者……
幼女舔舐公廁地磚、女性下體被塞入許多支筆或是用極其詭異的姿勢拍照,同時強顏歡笑。
需求並未被完全滿足。
狂熱的聊天室裏,有人相約去線下探尋受害者的家,或是要求其拍攝更大尺度的畫面。
我想看她舔馬桶
誰要一起去她家


記者還發現一件事。
男性們時常提到一個詞:N號房。
Sir有必要説明:“博士房”因其惡劣程度成為事件中知名度最高的房間,卻只是“N號房”無數房間中的一個。
就像再大的蟑螂,也不可能離羣索居。
GodGod,主犯二號,N號房創建者。
韓國志願者團體“火花報道組”曾這樣描述過N號房:
數字從1-8甚至更多。
每個房間的女性都被分門別類打上標籤,包括姓名、胸型、年齡等。

N號房中,女性不叫“女人”,她們叫女奴、專屬xx、便器、母狗。
每個人身上都有用筆,或是小刀子剌開的標記。
有人用繩子穿在針上,像掛豬肉那樣提拉起自己的皮膚來表示自己是GodGod的“所有物“。
GodGod會拍攝受害者家門口的照片**——為了證明這個女孩,已從線上到線下被完全掌控。**


沒有人反感過嗎?
有。
25歲的大學生金在洙,最初得知N號房存在後,他當即選擇報警,卻再無下文。
為了不被踢羣。
金在洙從第一位舉報者成為了參與者,上傳自己的視頻,並最終成為某一個小房間的運營者。
女性呢?
她們被越來越多的男性盯上,成為與他人共享的“獵物”。
26萬人的目光中,房間越來越多,需求越來越大,慾望越來越赤裸……
這片病態的狂熱叢林中。
私密。
成了最珍稀的象牙。
02
案件曝出後許多人不理解,怎麼那麼多女性會落入明晃晃的陷阱。
——叫你發裸照你就發,不是傻x嗎?
首先,在房間運營者的“廣撒網”中,有金錢需求或求職中、失業中的女性容易上鈎。
其次,紀錄片也明確剖析了受害女性的“掉以輕心”。
N號房誕生的某平台上,圖片享有“閲後即焚”功能。
對方無法保存,便降低戒心。
然而,那些本該自動銷燬的圖片,居然再次出現。

原來,一些房間會招聘技術人員來維持性剝削的進行,包括程序員、黑客甚至是安全專家。
“閲後即焚”不過是選擇性的罷了。

“博士”被捕後,也曾供出自己擁有一整個團隊。
有人負責同行競爭,有人負責勒索受害人,甚至還有居民中心的工作人員,負責確認與核實受害者的真實信息。
“博士”僱傭了一批工作人員。其中一位用户名為“員工”的用户負責打電話恐嚇試圖逃跑的受害者和報復競爭對手;另一批工作人員在韓國居民中心工作,負責確認受害者和使用者的身份信息;還有一批工作人員負責恐嚇女性和拍攝性剝削視頻。
維基百科-N號房
從挑選女性,核實身份,破解視頻再到創建羣組,使用加密貨幣與傳播木馬鏈接,壟斷市場……
宛如一條嚴絲合縫的工廠流水線。
相比於2020年的新聞報道,紀錄片顯然在細節與情緒上着墨更多。
還記得《殺人回憶》中小女孩描述兇手的經典台詞嗎?
那個人
有點平凡
很普通

警方和媒體逮捕博士時。
這個N號房的王者,羣成員們的領袖,已經通過售賣淫穢視頻獲利1億韓元(約52萬元人民幣)的人。
居然正和父親一起學騎自行車。

“博士”當時才25歲。
不僅是仁荷工業大學信息通信專業的學霸,多次獲得獎學金,有三個學期GPA超過4.0;他還喜歡寫作,擔任校報總編輯,並在“愛心院”擔任殘疾人志願組組長,警方放出對他的搜捕消息時,趙周彬還繼續堅持做義工……
外人眼中,怎麼説都算不上一個壞人。
他想做的比“壞人”更多。
在他眼裏,自己是更飄渺、戲劇化的“惡魔”。
犯罪與侮辱女性,成為他自我美化、抬舉的一種標誌。
由此,世俗的好評與隱秘的獸慾,在那張臉上形成一種令人心驚的割裂。


他們好像把自己當作是名人了
把自己看成是電影裏頭的角色

△ 韓綜《懂有犯詞》曾説明,許多重刑犯對於自己的罪行會自我美化、神化,是一種個性的標榜
之後被捕的GodGod也一樣。
他甚至尚未成年(落網時16歲)。
轉讓自己聊天室經營權時,他曾提到“我媽叫我去睡覺”、“我住在學校宿舍”、“高考”之類的信息——平常高三學生一個。

而其餘人:Watchman、太平洋或是一名被捕的“博士房”付費會員。
現實中,他們是公司職員、社會服務人員或是有其他正當職業的社會人士。
就像那個小女孩説的:
惡魔,看上去很普通。
也許正因為過於普通,相比於加害者的自若,接受採訪的女性受害者們卻表示,自己現在會對陌生人、甚至大街上的路人產生恐慌,嚴重到不敢出門。
“萬一……
他就是那26萬人中的一個怎麼辦呢?”

26萬人,豈止是一個數字這麼簡單。
對所有女性而言。
它象徵着寬泛、普遍,與一望無盡的恐懼——誰知道同事、鄰居、男性親屬甚至枕邊人是不是他們之中的一個。
N號房。
早已超出了“案件”的範疇。
短短三個字,揭開了社會上男與女、強與弱、明與暗之間,長久蟄伏的劍拔弩張。
03
事件發生後,國內曾出現“求資源”行為。
對於韓國“N 號房”的視頻,國內某落網色情視頻銷者表示,半年前“火遍全網”時,相關視頻曾被瘋狂地銷售與傳播,但他也只搞到全部資源中的“一半”,“才22G”。
每組資源容量有幾G或十幾G,一組50元。他聲稱,自己一天至少能賣上 2000 元。
公號“全現在”:《囚禁在“中國版N號房”裏的孩子們》
不止。
2021年,某女性在社交平台上發文,曝光985男性校友將自己的照片偷傳到其他平台與陌生男性一起意淫辱罵。
在那裏,女性無論是母親、姐妹、女兒還是女性好友,統統被稱為“母豬”。

當然,這樣的醜事不是亞洲獨一份。
像愛潑斯坦“蘿莉島”等事件就説明了歐美,乃至全球都會出現這樣的現象。
就像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提到的“女人是被塑造成女人”,除法律之外,女性還要考慮公序良俗強加於她們身上的性枷鎖。
男性則沒有這麼多顧慮。
GaGa落網時,便直接用“性觀念偏差”幾個字將自己的罪惡一筆帶過。

為什麼如此輕飄飄?
作為受害者(大多為女性)的恐懼不僅從加害者,也從公眾、社會與整個男權社會的結構體系中生長而來——民眾的好奇、不屑、鄙夷都能構成二次傷害。
而對於加害者(大多為男性),恰恰相反。
這樣的二次傷害更能讓他們在犯罪中找到“意義”、“滿足”、“動力”。
不聽我的話的話
你的人生就完蛋了
一輩子都活在這種恐懼中吧


關於可能挑起性別對立的話題Sir一直謹慎。
“n號房”是特例嗎?
的確很難避免,可更多體現在不同性別長久所處的社會環境與文化氛圍。
紀錄片有個細節。
劇組分別訪問了事件相關的男性/女性記者。
他們都曾為這件事挺身而出。
如今卻有着不一樣的心情:
男記者:我不想報導,我覺得不報導的話,對我個人來説會比較幸福。
女記者:這個問題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能回到過去 ,我應該能做得更好一點。


男記者面對人性之惡會下意識想要避開;女記者卻後悔於沒有更早、更好地參與調查,揭開真相。
當然不能忽略一個前提:
男記者在調查中個人信息被泄露,他個人和家庭都面臨着未知危險。
那麼女記者呢?
固然也能預知到風險,可她顯然對案件中女性的遭遇抱有更強烈的憤怒、歉疚,和恐懼。
這才是Sir旗幟鮮明反對“對立”的原因。
它不解決問題,而是通過區分“我”和“別人”的方式繞過問題本身。
如果性別無法將“我”排除在外。
就把問題推給國家、民族、體制等等。


一句“xx有別”確實能模糊地概括許多悲劇,獲得更多安全感。
但。
一味利用標籤去黨同伐異,而忽略那些更隱秘的話語權壓制,強權對個體的剝削,以及現實處境的不平等,才是對悲劇真正的漠視。
就像開篇那個男記者,金浣所説:
N號房事件,他對抗的,不只是博士。
而是博士背後,某種堅固又隱秘的無形空間。
一個摸不到,卻實打實存在的“房間”。

局外人很難想象當中的難度。
影片拉到最後。
面對鏡頭,某位女記者勸阻着——
沒有買賣便沒有殺害。
可“買賣”也是無形的。
無論網站、服務器還是平台如何更新換代,整個性迫害環境最大的始作俑者仍舊是那些色情文化的受眾們。
這才是N號房屢禁不止的根因。


△ 韓劇《模範出租車》
並不是所有人都麻木。
N號房發生後,韓國推動了有關性剝削與未成年性同意年齡等相關法案的進步,並加強了對數字化犯罪的打擊。
犯罪成本的增加,只是實質性措施的第一步。

△ 來源:搜狐新聞
那麼第二步呢?
不在遠方。
在於你我何時能放下偏見。
這不是男與女的“權”“拳”撕扯。
而是仍未泯滅的人性,與不自主的獸慾的博弈。
這麼説更害怕了嗎?
怕對了。
鐵鏈和籠子已經被髮明出來。
剝削和壓制也已經存在。
這一刻。
我們都是囚徒,無一倖免。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點擊閲讀往期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