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主權裏的大國博弈_風聞
星海情报局-星海情报局官方账号-关注“中国制造”的星辰大海2022-05-31 22:46


我在系統研究中國互聯網產業歷史的時候,發現了一些稍顯微妙的大眾錯覺。比如在很多人印象裏,中國互聯網的發展,就幾乎是順風順水的。好像幾年之間,沒遇到任何阻礙,我們就已經有了世界一流的社交媒體,電子商務,外賣配送和移動支付。
可事實是,從1995年中國互聯網商業化開始,中國互聯網並非一帆風順,反而步步兇險。**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講,中國互聯網產業其實是被卡過脖子的。**中國互聯網發展過程中爆發式算力需求的解決有兩個途徑,一個是提升芯片的性能,在中美科技戰的過程中,隨着華為事件被人們提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有當芯片被卡的時候,出問題了,才會深刻意識到原來沒它不行。
而另一個,就是分佈式雲計算。在某種程度上,雲計算像是芯片的一體兩面,已經成為互聯網產業心臟一樣的存在。

數據時代的主權暗戰
根據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數據,2020 年參與測算的 47 個國家,數字經濟增加值總規模達到 32.6 萬億美元,發達國家數字經濟佔GDP比重均值已經高達54.3%,發展中國家則為27.6%。

具體到中國,2020年我國數字經濟規模達到39.2萬億元,相比上年增加了3.3萬億元,佔GDP比重38.6%,國內數字經濟規模超過1萬億元的省市就有13個。

**可以説,如今的全球經濟,有一半是以數據為燃料的。**數據資源的多寡則決定了一國參與國際競爭能力的高低,也直接影響該國在國際社會中的數據影響力乃至政治經濟影響力。
而獲取數據、傳輸數據,儲存數據,處理數據的能力,則成為了掌握數字主權的關鍵,它們同時指向了一個技術——雲計算。
雲計算是21世紀第一個十年的產物,在雲計算出現之前,中國社會的第一次數字化轉型始於1997年前後,中國電信系統推進“九七工程”,要求縣以上的郵電局,在1997年底前要讓通信系統完全實現數據共享,拉開了中國企業和機構走向電子化和數據共享的帷幕。而當時中國的數字基礎設施國產化率,毫不誇張的説,是0。

什麼意思呢?就是有一個算一個,中國所有企業、機構的資料和數據,全部存在海外巨頭們賣給我們的設備裏,對數據產業的壟斷,給了這些公司漫天要價的底氣,即便本地化普遍做得稀爛,跨境維護的效率還奇低,但卻依然掌握了議價權,IOE(IBM、Oracle、EMC)甚至搞出只有在中國生效的合縱連橫,相互捆綁銷售,賺的盆滿缽滿。
這種壟斷的直接影響,就是將中國企業的IT成本拔高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
如果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中國互聯網產業的發展,很難會有今天的蓬勃。中國的數字經濟發展也很難有今天的規模和成就。
如果你對這些沒有概念,可以把日曆往回翻個十年八年,回想一下自己2010年前後的生活,以及那一年中國的GDP。
這就是雲計算為什麼興起,以及為什麼必須要掌握數字主權的核心原因:經濟。

後知後覺的歐洲與日本
誠如上節所言,中國互聯網的起步時期,數字基礎設施的國產化約等於無。但隨着中國互聯網產業的發展,需求很快就促使業界和國家在服務器和數據庫領域開始了自己的探索。
2013年對中國來説,是在雲計算發展過程中獲得了突破性進展的一年。這一年,中國的雲計算企業阿里巴巴成功自研了飛天操作系統,並下線了所有IOE的設備,第一次擺脱了美國企業的掣肘。

當時,王堅給馬雲算了筆賬,如果IOE架構不改,光是買機器和軟件就足以讓阿里破產。雲計算就是在這種真實的算力焦慮中誕生的。它最初的理念,是通過對多台普通性能服務器的連接,實現高性能的IBM小型機工作效率,讓雲操作系統把成千上萬台服務器連接成一台“超級計算機”,提供能隨時擴容和釋放的彈性算力。
通過雲——而不是物理方式,將海量硬件集中調度。即使單個設備算力有限,總算力也能持續提升至所需。
而阿里巴巴能先行探索雲計算也並不是巧合,只是因為電商行業需要處理龐大數據量和交易信息的特性,讓他們率先感受到了成本衝突之下的“算力焦慮”。而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則讓這種成本衝突和“算力焦慮”的爆發,比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更加劇烈。

從某種程度上講,解決算力提升的瓶頸,將數字基礎設施從純粹的硬件工藝決定論,帶往軟硬一體的雲計算星辰大海,是電商業巨頭們的時代使命。誰能夠在關鍵領域和核心技術上取得突破,誰就能幫助自己的國家和普通消費者們,拿到通往下一個時代經濟增長的新船票。
而缺少互聯網產業的歐洲和日本,就是在這個階段掉了隊。
2013年6月,前CIA職員愛德華·斯諾登將兩份絕密資料交給了英國《衞報》和美國《華盛頓郵報》,曝出了震驚世界的稜鏡門。全世界都意識到了當數字主權不在自己手中,竟會帶來如此巨大的麻煩。

這的確是全球對數字主權認知過程中,無法繞開的一個節點。只是在這個節點上回望,有賴於本土互聯網產業的發展,和互聯網企業的崛起,中國和美國一樣,率先看到了傳統數據基礎設施的缺陷,成為了當時自主研發雲技術的唯二國家。
歐洲直到2019年,才由法國和德國聯合倡議牽頭組建Gaia-X計劃(蓋亞-X計劃),目的是打造屬於歐洲的數據基礎設施,號稱“數字領域的登月項目”,但直到8個月後才有了清晰的路線圖,在瞬息萬變的前沿科技產業領域,效率稱得上低下。日本的起步甚至更晚,直到2022年5月,也就是這個月,才正式開展協調,擬將雲服務列為半導體和藥品一樣的,經濟安全保障上需要穩定供應的“特定重要物資”。
反觀中國,隨着阿里等互聯網公司的技術突破,2014年雲服務就開始在中國大規模落地。
歐洲和日本則可説一步錯過,步步掣肘。在Gartner剛剛發佈的全球2021年雲計算市場數據中,歐洲雲計算市場規模佔據全球20%,但全球前十名雲廠商中沒有一朵“歐洲雲”。44個歐洲國家,幾乎沒有企業能用上屬於自己的雲服務。

中國雲計算成為美國之外的另一極
根據權威機構Gartner發佈的2021年全球雲計算追蹤數據,全球前十名雲廠商中,五家為美國企業,五家為“中國雲”,阿里雲以近10%份額排名全球第三,華為、騰訊、京東、金山雲分別位居四、五、七、八名。
除了市場份額,雲計算的各項技術能力報告裏,牌桌上的玩家也基本只剩下了中美企業。
Gartner去年發佈的《雲基礎設施和平台魔力象限》,共有7家企業上榜,其中兩家來自中國,其餘來自美國,阿里雲和騰訊雲分別處於遠見者和利基者象限。全球最大的雲計算開源平台openstack上的核心代碼貢獻TOP10,有3家來自中國的企業。另一權威機構Forrester關於雲原生的技術報告中,阿里雲、騰訊雲、華為雲入圍,和亞馬遜、微軟、谷歌們名次交錯。
**無論是產業規模還是技術實力,中國雲計算都正在成為美國之外的另一極。**而中國雲計算能夠獲得今天的成就,原因主要有三點:
一是中國互聯網商業化起步很早,
和美國時間相近,甚至領先於歐洲、日本。
中國互聯網的商業化始於1995年,只比亞馬遜晚了兩年。
雲計算的誕生始於算力需求,而算力需求則始於互聯網產業,尤其是電商產業的爆發式增長。同時期的國際雲計算和中國雲計算一樣,都處於摸索階段,並無可驗證的技術路線,也並無成熟的開源系統可以參考,一定程度上倒逼了中國企業從頭開始做自研工作。
這就是為什麼,雲計算是中國計算產業中少有的、完全基於自研自主的一項技術。
二是龐大市場造就世界獨一無二的龐大數據,
給中國廠商提供了驚人的市場空間,
和遠超其他國家或地區的迭代速率。

中國互聯網市場規模僅次於美國,網民數量全球第一,資料來源:艾瑞諮詢
計算產業是非常依賴數據積累和處理經驗的領域,而龐大數據最直接的來源就是龐大人口。這給中國計算產業帶來的直接好處有三個:
首先是龐大用户數量帶來高頻使用率,
也就意味着更高的技術迭代速率。
其次是,龐大用户帶來龐大資金量。
簡而言之,單靠歐洲人每個國家那麼幾千萬的互聯網用户,很難養出來一個亞馬遜,但靠中國的用户體量養得出一個阿里。
最後是海量用户產生海量數據。
以2015年來説,我們每天可以從互聯網上爬取到的中文內容的吞吐量,大約是600萬條/天(圖文);美國大約是200萬條/天,全歐共計50~60萬條/天。這意味着,一天中文內容所產生的數據量,就超過了全球其他所有地區的總和。
除了起步早和人口紅利,中國雲計算成為美國之外的另一極,最直接的原因,還是決策層+教育體系+互聯網企業,三位一體構成了一個健康的中國計算產業格局。

美國國家安全局策動了稜鏡計劃
“稜鏡門”的爆發是一個起點,全球各國都對數字主權前所未有的重視。最終,中國雲計算產業的監管原則濃縮成了兩點:
一是所有中國的數據必須留在中國,所有相關技術服務,都儘量由中國提供;
二是絕不因噎廢食,還是要大力發展互聯網產業和與之配套的數據基礎設施的建設;
2015年12月28日,工信部發布《電信業務分類目錄(2015年版)》,雲服務被納入電信增值服務。監管政策的落地,客觀上給中國雲計算企業減輕了競爭壓力,幫助本土廠商爭取到了構建競爭壁壘所需的寶貴時間。

但落到實際競爭的層面,老天爺賞飯吃,你也要有碗接着。中國雲計算產業的發展,絕不只是監管在起作用。
1978年,在時任數學教研室主任薩師煊的一力主張下,被迫停辦了十年的人民大學覆校時,創辦了中國大學的第一個經濟信息管理系。有了中國的第一代數據庫管理員(DBA)。
而這一代DBA後來很多都進入了互聯網大廠從業,成了中國雲計算最初的拓荒者。阿里決心入局雲計算時的技術團隊,有很多就是來自這批技術人才。即便如此,阿里也付出了超過80%的離職率,和以億計的天量資金投入,才造就了自研雲系統“飛天”,僅2021年,阿里在技術研發上的支出就超過1200億。
中國雲計算發展到能與實力強勁的美國正面較量,實屬來之不易,毫無疑問是值得信賴和鼓勵的。

結語
今天中國的雲計算不僅擁有從底層至上層的全部自研自主技術體系,而且經過多年積累,正在以云為基礎,向產業鏈上下游輻射,重新定義硬件產業,倒逼芯片、服務器、交換器等計算上游產業的革新。
這一切,都構成了中國數據安全和互聯網主權的重要保障。
1961年,人工智能之父約翰·麥卡錫在麻省理工學院一百週年的紀念慶典上説:“如果我設想的那種計算機能夠成真,那麼計算或許某天會像電話一樣被組織成公共服務…… Utility Computing(公共計算服務)將是一種全新的重要工業的基礎。”在他的構想裏,計算資源應該如同電力一樣,可以由供電公司提供,而不是誰要用電,還得先在家門口建一個發電廠。

人工智能之父,約翰·麥卡錫
當雲計算在波瀾壯闊的互聯網歷史中橫空出世,他的構想就正在一步步成真。人類社會曾因電氣化時代的到來而被徹底改變,未來或許也將因數據時代的到來,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掌握了雲計算,掌握了數字主權,或許就是掌握了下一個時代發展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