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家餬口的人_風聞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2022-05-31 09:18

水姐 | 文

吳曉波與達利歐的對談中談到,今天的世界與1929-1945年非常相似,歷史規律也許一再上演。泡沫、蕭條、衝突,人性是不會變的,週期也是不斷循環的。泡沫只有在破滅的時候才知道是泡沫,不用去預測它、抑制它、刺破它,只要隨時做好準備,應對泡沫破滅後的衝擊。只是你如何度過這樣的不確定性時光?也許,只能在自我交戰、自我堅持中穿越。經濟和人文,其實都一樣的。
我這幾天正在研究毛姆的作品,毛姆出生於上上個世紀的70年代,活到了上世紀的60年代,他真的是什麼樣的大世面都見過,比如經歷一戰二戰,遊歷東方西方,愛過男人也愛過女人,當過常人還當過特工。
作為最會講故事的人,它堅持寫作了65年(從1897年第一本小説《蘭貝斯的麗莎》到1962年最後一本《純屬為了自己的消遣》),通過小説和戲劇某種程度上記錄了人文心理和發展趨勢。
我看了看1929年附近他的作品。1925年他寫了《面紗》,1929年開始寫《尋歡作樂》,然後是1930年上映的戲劇《養家餬口的人》。

除了加繆的《鼠疫》,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毛姆的《面紗》也是典型的疫情文學。
1920年毛姆到過中國,寫了一卷《中國見聞錄》(又名《在中國的屏風上》)。從此,他的文字充滿了東方意味,試圖用東方文化對西方文化的困境突破,進行探尋,儘管可能沒有什麼明確的答案,但至少他在積極嘗試。
《面紗》的故事背景是在香港和一個叫“湄潭府”的地方。女主角凱蒂美麗虛榮,她嫁給了深愛她的沃爾特,但她並不愛他。婚後不久,她便出軌了。沃爾特設計讓凱蒂和自己共赴疫區,準備實施報復。但在疫區,沃爾特在這裏拼命救治患者,贏得了妻子和眾人的敬佩,卻始終無法走出失愛的陰霾。死前的最後一刻,他説,“死的卻是狗”。
“最後死的卻是狗”,源自西方著名詩人戈德·史密斯《輓歌》中的一處著名典故。大意是好心人收留了一條狗,後來人畜反目,狗發瘋了將人咬傷。大家都覺得被咬傷的好心人會死掉,最終死的卻是狗。
《面紗》的整個故事,還受了來自但丁的《神曲》第二部分“煉獄(淨界)”這首詩的啓發,講的是貴婦出軌,最後被她丈夫囚禁在有毒氣的地方。
毛姆將兩個故事結合,再加入神秘的東方背景、中國背景,就有了《面紗》。毛姆在全世界尋找創作素材,所以他可以創作六十多年,思緒永不枯竭。我們前些年,老説要跨界,其實在寫作者的世界中,跨文化跨故事,是常用的。生存與發展的世界裏,用心的人,處處有素材為我所用。
在這個故事裏,也提到女性的自我成長與救贖之路,她不應該依靠任何人找到內心的歸屬感,也不需要外力做磚塊去加固內心世界的不穩定。共情太多的悲傷,會陷入受害者思維,忘掉了生存與發展需要強者思維。
西方的傷痕可能也不需要東方的修煉去療愈,但你得知道,去取用過,試過,某種意義和程度上去品鑑過、借鑑過。那時候的世界,文化和思想的流動,才是最經常發生的事情。
我們過去的二十年也是,東西方思維、觀念和市場,都在流動,那麼多的“中國通”,那麼多的“美國通”“歐洲通”不斷湧現。其實,所有人都在尋找生存的新理念、新空間,有個階段,大家肯定想互通有無,然後進入下一個階段,覺得衝突和矛盾積累得又太多了。
文化本來有自己繼承的序列。你長期投身於一件事,然後不想做了,你愛一個人很久很久,突然不愛了,其實就是某種文化的自我阻斷。這也是“規律“,所以人需要重審自己,自己建立自己的信心。
1929年,毛姆出版了《尋歡作樂》,經濟大蕭條來臨的時候,你看這個書名都這麼具有衝突感。裏面塑造了毛姆作品中難得的灑脱隨性、天性博愛、熱情坦誠的脱俗女性,愛別人,也特別愛自己。不同於他以前塑造的那些虛榮庸俗的女人。
在很多時候,寫作者需要一個理想人物,去安放當時自己的所感所悟所念。**做好自己,坦坦蕩蕩,無怨無悔,儘管時代的鉅變已經要到來,但不妨礙你真誠地愛。**這個形象的塑造,也藏着毛姆唯一愛過的女人。
1906年的一個下午,他認識了一生中最愛的女人蘇·瓊斯,她的樂觀和活力抵消了毛姆憂鬱的情緒和飄忽不定的傾向,她身上的母性給了缺愛的毛姆一種安全感。**對男人而言,女人的價值是經濟價值、情緒價值、陪伴價值,以及某種情結的填補價值、價值補位。**但1913年,蘇·瓊斯拒絕了毛姆。原來她在來芝加哥的途中愛上了伯爵之子,後來兩人奉子成婚。
用一個很好的故事,剛好裝進去自己意識裏想表達的東西,藏好自己的生命意志,那多麼契合,多麼幸運啊。1929年10月,美國開始了經濟大蕭條時期,看戲的觀眾少了,圖書雜誌的銷量鋭減。但對於有手藝的毛姆,卻毫髮無傷,他的戲劇在全球上演,他的小説依然享有天價,《大都會》等雜誌給他的短篇小説開一字一美元。你看,任何時候,人都需要精神食糧和流量。


而《養家餬口的人》,在1930年3月底寫完,並於9月30日在倫敦歌舞雜耍劇院開演,連演了五個月。對,這是經濟大蕭條環境下依然有的繁榮。
故事是這樣的,一個股票經紀人查爾斯·巴特爾,突然厭倦了工作、家庭和舒適的生活,決定不再滿足妻子和孩子們貪婪的物質要求,但他並沒有像《月亮和六便士》裏的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隱居島嶼投身藝術,同時找到新的理想伴侶。他只是想獨自開始一種不確定的新生活。
這真的跟我們很多現在80後30、40歲附近的人,很像,雖然這部劇沒有成為經典,但它恰似一個永遠會重複的故事。終究,養家餬口將成為很長一段時間的關鍵詞。有一種方法是,永遠要有強大的內心,對待失去,就當是消費了。
上海的快團團上有80萬團長,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故事,除了一些風生水起的,也有很多清庫存發工資的餐飲企業、有紓困助菜農、花農、果農的。對,在當下,養家餬口,成了所有人要面對的事。只要你有老小有伴侶,無論你是誰,養家餬口是永恆的主題。
1930年,毛姆都56歲了。用現在的70後去代入,2030年的時候,他們也能像毛姆一樣,保持比較年輕的體態,每天積極鍛鍊。毛姆在30、40歲時,已經是個比較富裕的作家了。
而他的心靈狀態呢,偏好的是平靜。他照顧着傑拉德(男伴),但懷疑內心也沒有愛了。年輕的傑拉德總是酗酒,總是憂傷,總是花錢。但1930年秋的一天,喝醉酒的傑拉德跳進一個游泳池,差點死掉,但又奇蹟般地活了過來,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幾個星期都不曾沾酒。毛姆覺得,自己還是捨不得他的,他為他消耗了太多的財富。每個人,無論擁有多少財富,其實還是在養家餬口。就算內心很豐富的人,還是要養家餬口,只要有這個原始動力在,人類必須得康復、得平靜。
毛姆30歲開始獲得名望,成為搶手的劇作家。到40歲,衣食無憂。在社交場合,毛姆結識了後來的妻子西莉。西莉曾經有過一段婚姻,她年少時結識了美國商人韋爾康,她也見識過世面,經常往返於巴黎倫敦之間,享受自由生活,喜歡時尚服飾、藝術和奢侈品。遇到毛姆之後,西莉感覺要把他拿下。西莉能折騰,先流產,再自殺,後又懷了一個孩子, 逼得毛姆答應娶她為妻。但婚後不久,兩人過得並不和諧。
在毛姆去東方的這半年時間裏,當時妻子西里爾的事業倒是做得風生水起。她做傢俱、設計的生意。她在諾曼底海邊的勒圖凱蓋了棟房子,很快那裏就成為英國富有的人青睞的地方。她是個充滿理性的女人,當她意識到傑拉德正在以一種可怕的速度消耗她丈夫的財富,為了她自己和女兒,她終於決定離婚。


1874年1月25日,毛姆出生於位於法國的英國大使館的產房內,是家裏的第四個孩子,三個哥哥那時都已經被送到英國求學。毛姆的父親是一位有名的律師,他的母親是富豪鄉紳的女兒。只是父母相繼於他8歲和10歲過世。他一輩子把母親最後的那張照片和一縷長髮放在牀頭。
成為孤兒的他,被叔叔嬸嬸收留,使他受了宗教思想的影響。因為原來家庭醫生的建議和指引,他去聖托馬斯醫院學醫。1892年,他18歲,成了聖托馬斯醫院的一名學生。在那遇到一個性情古怪的導師胡舍,他曾是著名的戰地記者。導師覺得毛姆有前途,就經常帶他去聽音樂會、去畫廊和博物館,教他如何欣賞繪畫作品,給他介紹各個藝術門類。
因為學醫,所以他能看到很多日常不見的震撼場面,和各種世態人情。1896年,接受助產士培訓時,他動了寫小説的念頭。1897年,他寫出了《蘭貝斯的麗莎》。這本書據説是根據他作為見習醫生在貧民區為產婦接生時的見聞,用自然主義手法寫成的,描寫了貧民窟的一個與寡母相依為命的漂亮姑娘麗莎短促的一生和悲劇性的死亡。
1897年10月,毛姆拿到了聖托馬斯醫院的畢業證書,同時他還獲得了英國皇家內科醫院的從業執照,但他下定決心棄醫從文。
1897年,他來到西班牙,八個月內完成了一本遊記、四個短篇小説和一個長篇小説。
1898年秋天,他回到倫敦。寫作,其實是非常好的社交方式,他的社交圈逐漸寬了。他認識了黑爾,一個六十多歲的學者,他常常邀請毛姆到他的別墅聚會,教給他很多東西。每個人可能都需要別人繼承他的文化遺產、人文遺產,所以常常會提攜後輩。
1902年,他寫出了《克拉多剋夫人》,這本小説受到廣泛關注大獲成功。它講的是當所有人都不看好愛德華的時候,伯莎全心全意地愛着,可當所有人都認可了愛德華之後,她卻一點點看清了愛德華的不值得。人生就是圍城。
1903年,毛姆來到巴黎,還是堅持每天嚴格的寫作計劃,從上午開始一直工作到中午十二點半,然後吃午餐,午餐後再繼續寫。晚上在一個叫“白貓”小餐館,跟作家、畫家、雕塑家等聚餐。在那裏他通過本涅特認識了出版經紀人平克。從此,毛姆的事業大為改觀。
那個曾被十八個劇院經理拒絕過的《弗雷德裏克夫人》成為毛姆踏上名利雙收之路的第一步。同時還有《多特太太》《拓荒者》和《傑克·斯特勞》。這四部劇被稱為“毛姆四重奏”。人生就是隨遇而奇,遇對的人,合的人,就奇。
《弗雷德裏克夫人》在倫敦劇院上演一年多,本來年入100多磅的窮小説家一躍成為每週幾百鎊的劇作家。此後,年近六旬的毛姆在戲劇界度過了近三十年,寫了三十餘個劇本。
毛姆寫了一輩子,書發行的總和據説超過八千萬冊。他從來不需要寫提綱,一旦提筆就停不下來,寫得飛快。
他最後的人生裏,被僕人挑撥了父女關係。人生總是莫名其妙要接受各種劇情的擺弄,即便人生不僅被自己編,也在被別人編,但依舊是局中人,無法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1938年,毛姆總結過自己:“我不時地自問,如果我一生全部獻身於文學,是否會成為一個較好的作家?還在很年輕的時候——多大年紀我不記得了,我就拿定主意,要充分利用自己的一生,因為一個人只有一次生命。**在我看來,光寫作是不夠的,我要使自己的生活構成一幅圖案。**在這幅圖案中,基本成分是寫作,但應包括人類的其他一切活動。當我死的時候,這幅圖案能夠圓滿地結束。”
夢想、希望、憂慮、幻滅、破裂,都是生活那幅圖的組成部分罷了。生活本就是苦和樂的地毯。地毯織工編織圖案時,並非出於什麼目的,只是滿足自己美感的快樂罷了。從這個意義上看,養家餬口,其實也可以像毛姆一樣擁有豐富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