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只是熊,再也不是孩子了_風聞
花儿街参考-花儿街参考官方账号-财经作者,曾任职中国企业家杂志、21世纪经济报2022-06-01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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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林默
幾天前在朋友圈看到一個同學,發了一組女兒吃西瓜、吃冰棍兒、吃楊梅的照片,她説“果然只有孩子們的夏天,是夏天,大人們的夏天,只是很熱的日子罷了”。六一兒童節,發一篇舊文,我們也曾是那些在酷熱中,便想到冰西瓜快樂的人。
1
表妹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年的六一兒童節,幼兒園組織小朋友集體彙報演出。
六一當天,會有領導來幼兒園看望祖國的花朵們。
表妹長一對招風耳,小時候大家就都説是福相。
當時我對這種提法很不滿意,小朋友總是覺得,人生的各種美好,都會與自己相關。
現在想來,當年誇表妹福相的大人,還是很有預判的。畢竟,她在幼兒園期間,就體會過996福報人的生活。

為了演出排練,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表妹每天都是姥姥家最早出門、最晚歸來的人之一。
那段時間看到她,都是拖着兩條疲憊的小短腿。
那場大型歌舞表演的最後一幕,是所有小朋友都擠出最誇張的笑容跑到舞台中間,四個小朋友被簇擁在他們中間,舉起四塊字牌——“慶”“祝”“六”“一”。
招風耳有福相的表妹,被安排舉“一”這個牌子。
兒童節當天,也許是作為演藝圈新人,第一次登台前的心理不適,那天早上,表妹竟然發燒了,走路都有些搖晃的那種。
沉默了一個月的我姥爺建議,“那就不去演出了”。
老姨(表妹的媽媽)當時就急了,“她不去,那不就沒人舉一了嘛”。
表妹小聲説,“正好,讓他們慶祝個六”。

2
我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班上轉來一位男同學。他是從外地轉學而來,據説此前,因為身體不好,他有一段在少林寺出家為僧的經歷。
但他不是賢二那樣的形象。作為一個少年,他已經擁有了一米七的身高,八九百度的近視,架着兩片瓶底一樣的眼鏡片,每天一副啥也看不清、誰也認不出來的樣子。
他很少跟同學們講話,偶爾有老師把他叫起來回答問題,他就用力向上推自己的眼鏡,説“老師我看不清你寫了啥”。

他在小學時候的高光時刻,出現在語文老師佈置的一篇命題作文,《我們的教室》。
印象中,語文老師近乎像一隻火雞一般,出現在我們班,手裏抓着他的作文本,“真是人不可貌相,有的同學,平時看着挺老實的,現在我給大家讀一下XX同學交的作文”——
“我們教室的頂棚上,懸掛着十六架白熾燈管,冰冷得就像魔鬼的爪子,伸向老師站立的講台;
教室窗台的一側,密佈着暖氣管子,就像機關槍,指向老師站立的講台;
一張張課桌,就像魔鬼的牙齒,延展向老師站立的講台……”
老師念他的作文的時候,我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那位少林神僧,他正閉目微微抬頭,神色無恙,兩個瓶底子正對着頭頂魔鬼的爪子。

3
初中的時候,有一篇背誦課文是《海燕》。是高爾基的《海燕》,不是宋小寶的海燕。
對於這種背誦作業,老師的檢查方式是第二天上課抽查,隨便叫起幾個人,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各自背誦一段。
於是叫誰起來背的那次班級面篩查,就成了一場師生之間的,比拼演技的心理戰。
我們都篤信,越是一個字都沒背,越要坐的筆直,昂起頭望向老師。
老師則選擇一邊與大家目光對視,試圖篩出演技不精純的人。一邊反向選擇,找到演技最精純的人。
抽查《海燕》的時候,老師第一個叫起來的人,是我同桌, “XX,既然你的胸脯挺的那麼高,那你就站起來背一下吧”。

早自習的時候,同桌跟我説,他就背了三句。
他盯着老師的眼睛站了起來,老師也盯着他的眼睛。

幾秒鐘的沉寂,老師的嘴角開始微微上揚,同桌卻忽然開始朗聲背誦道——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捲集着烏雲。
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
一會兒翅膀碰着波浪,一會兒箭一般地直衝向烏雲。
我向右側微微抬頭,偷偷看他的表情,看到他如太陽神般自信的神情,朗朗的背誦聲也沒有停——
“它們一會兒排成一個人字,一會兒排成一個一字”……
4
高中的時候,班上有一個來自單親家庭的男同學,眼睫毛長得又密又長,忽閃忽閃的。
他跟他爸生活在一起,據説他爸脾氣有些暴躁,對他也十分嚴厲。
每次開家長會,他都通知他爺爺來。
班主任顯然是覺得,爺爺來開家長會,並不能實現很好的溝通,在一次家長會前特意cue他,“別讓你爺爺來參加家長會了”。

家長會那天下午,我剛好回學校去取東西,看到班主任扶着一個顫巍巍的老爺爺,一步步往校門口挪。
第二天聽説,那個男生確實沒讓他爺爺來開家長會,他喊了他太爺爺來。
5
許多年後,只能用卷向這個世界調侃,只能以躺平無聲反抗的你,會不會偶爾想起,曾經的自己?
我的表妹,現在在某大廠上班,疫情之前,日常996,輪休大小周。她依然是家裏最早出門、最晚歸來的人。我偶爾見到她,兩條大長腿略顯疲憊。
有一次見面她説,已經連續加了兩個月的班,下班匯入茫茫夜色的時候,覺得那麼清楚地知道公司要去哪裏,但不知道自己在通往何處。
有一次她轉發了公司十週年慶,一張海報,一個字都沒評論。
想問她,是不是想發一句“讓他們慶祝個六”。
那位少年神僧,畢業之後,近乎與全體同學都失去了聯繫。他會再回到廟裏嗎?還是坐在某家公司的會議室裏,神色不動,厚厚的眼鏡瞄向天花板的光。
找太爺爺來開家長會的那個男生,沒離開東北老家,他胖了,當了兩個孩子的爹,眼睫毛依然密而長,同學聚會地的時候説起孩子的教育,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不知道孩子,會不會繞過他,喊太爺爺去開家長會。那麼太爺爺可以説,”這事兒我熟“。
我的初中同桌,後來唸了浙大,被杭州那座城市的財富自由神話感召,連續創了幾次業,也沒得到一個預想的結果。
詩歌裏的海燕,搏擊蒼茫的大海;生活中的人,撲騰了半天翅膀,發現自己也只能是,保持隊形的大雁。
有人説,不明白成年人為什麼每年都要刷屏慶祝兒童節,當兒童有什麼好,人身不自由,常年收入不足三位數,你媽做啥啥就對你身體好。
大概是因為,那裏有一個人,十分可貴的樣子。
我們只是弱小,卻不僵直。我們無力搭建,卻尚能解構。我們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尚能與世界一戰。
只有孩子,才是齊天大聖。

PS:該説一句兒童節快樂,跟那些長大的熊孩子們。
雖然今天各自被生活包漿,但忘不了,漫漫的少年時光裏,你們狡黠如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