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兒童音樂,停擺50年_風聞
印客美学-印客美学官方账号-艺术科普向平台。2022-06-01 13:58


今天是六一兒童節,人教版教材插畫的話題也還在熱議。
但小印今天還想討論另一個話題,關於中國兒童音樂。
可以説,中國兒童音樂幾乎停擺了50年。

兒歌去哪了?
人們常説“中國樂壇的黃金期已經過了15年了”。
但在一年一度的兒童節,當這句話的主語變成兒歌,數字可能得變成50年。
《賣報歌》是1934年的,《讓我們蕩起雙槳》是1955年的,穿花衣的《小燕子》從1957年飛到現在,《春天在哪裏》也是1981年的老歌了。

90後引以為豪的《一分錢》,也不是自己的。
因為它誕生於1965年。
不過由於傳唱了太久,所以到了10後,為了體現進步,有人提議改詞。
因為如今的孩子沒有見過“一分錢”,所以要把它改為“一元錢”。

孩子們的確沒機會見到一分錢,但現在一元錢也很少見啊。
建議改成二維碼,更貼合時代需要。
樂壇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符合時代特徵的、適合廣大少年兒童傳唱的新歌了。
孩子們跟長輩之間代溝跟毛細血管一樣密集,但只要一唱起《一分錢》《讓我們蕩起雙槳》,祖父祖母和孫兒孫女,都可以無縫銜接。

一時説不清這到底是經典的魅力太大,還是兒歌創作的斷層太嚴重。
這幾年的兒歌內容也常常“劍走偏鋒”。
經常會出現這種奇葩歌詞:
不僅歌曲質量堪憂,一些經典也被人們曲意解讀。

難道是我們沒人寫兒歌了嗎?
問題恰恰在這裏。
國內每年都有兒歌產出。
人民音樂出版社每年都會出一本《快樂陽光》少兒歌曲集,每年都會有150多首的新歌與孩子們見面。

還有《媽媽想我啦》,專為留守兒童創作,在2016 年初還被評為 “童聲裏的中國” 創作大賽最佳校園歌曲。
但你聽過嗎?
有的人可能都不知道國內還有專門評選兒童音樂的大賽。

©Gombri-lifir
百度上搜索出來兒歌大全,90%以上的歌曲還是幾十年前的作品。
孩子們天天哼唱的要麼是爺爺奶奶輩的老歌,要麼就是《小蘋果》《老婆最大》這種從廣場舞大喇叭裏學來的歌曲。

兒歌為什麼“唱不響”?
很大原因是它傳播途徑不再像以前那樣集中了。
以前的兒歌傳播方式主要有 3 種:
一是通過電視晚會,最典型的就是1991年春晚的《魯冰花》。
晚會傳播依賴於電視,當年一家能有一個電視就是相當奢侈,而且也收不到幾個台,一年到頭最大的娛樂事件就是春晚。
所以春晚上的兒歌能一唱就紅,一紅就紅十幾年。

1991年春晚,甄妮演唱《魯冰花》
二是作為兒童影視主題曲插曲。
《讓我們蕩起雙槳》出自1955年的電影《祖國的花朵》;《小燕子》出自1957年電影《護士日記》。
更別提八九十年代國產動畫片繁榮那段時間,《黑貓警長》《大頭兒子小頭爸爸》《藍皮鼠大臉貓》至今也膾炙人口。
那時候娛樂消費方式也很匱乏,每天就是大風車、動畫城、七巧板輪番轟炸,想學不會都難。

三是專攻兒歌創作的作曲家作品。
賀綠汀的《四季歌》,聶耳的《賣報歌》,潘振聲的《一分錢》,谷建芬的《採蘑菇的小姑娘》,左宏元的《蝸牛與黃鸝鳥》,劉文正的《蘭花草》……

在那個唱片沒有被網絡瓦解的時代,歌手出專輯是可以賺到錢的,所以不少專業歌手或團體都會唱兒歌,這對歌曲的傳播有很大貢獻。
鄧麗君、卓依婷、甄妮、朱明瑛等等都唱過兒歌。
但現在,以上的條件都不存在了。
晚會沒落了,電視不再是唯一的主流媒體,國產動畫衰落了,唱片工業也網絡化了,與之相隨自然而然顯得兒歌凋零了。

《丟手絹》,也是1948年的老歌了
前幾年好不容易有一首《爸爸去哪兒》火遍大江南北,大人孩子都愛唱,可這首歌是綜藝節目的主題曲,而且歌詞也並不完全是傳統意義上的兒童視角。
像“搞定老媽絕代風華”“我也可以帶你去火辣辣”,似乎並不適合在兒童間傳唱,而更像一個親子游戲,用來勾連家長和孩子之間的關係。
這就造成一旦節目不播了,歌曲也就成了空中樓閣,沒有主動傳播和記憶的動力。

從歌曲本身來看,現在不少兒歌也不利於兒童唱。
八十年代後,受西方文化影響,許多音樂創作者開始在兒童歌曲里加入流行歌曲元素,但他們****沒有考慮到兒童的歌唱音域,音程跳度過大,很難得到兒童的喜愛。
比如《我愛雪蓮花》:

整首曲子的旋律發展,從“起”,直接跳到了下沉的結束句,然後補充了一個上揚的結束句,過長的高音就增加了兒童的演唱難度。
傳統兒歌屬於民間歌曲,民間歌曲主要依靠口口相傳,旋律易記、歌詞簡明的作品更容易流傳下來,對於理解能力較弱,但模仿能力較強的兒童更是如此。
那些流傳較廣的兒歌,普遍結構簡單,旋律以模進為主,比較容易模仿。
比如“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它去趕集”“春天在哪裏呀春天在哪裏,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裏”……

雖然在旋律和和聲的結構上有一些差異,但它們都有大量的重複和模仿,適合傳播。
因此,傳統兒歌之所以經典也就容易理解了。
兒歌受眾市場的變遷也讓兒歌的傳唱度越來越低。
建國以後的第一批兒歌,聽眾年齡的跨度較廣,從剛懂事的小孩一直到初中生,都是《讓我們蕩起雙槳》這類歌曲的目標聽眾羣。

《讓我們蕩起雙槳》還被選入語文課本
但是,這部分受眾的理解能力、審美取向本身是不一致的。
以生理學中青春期的概念為界限,這批人可以分為孩童與少年。
這兩撥耳朵之所以會欣賞同一類音樂,是因為當年信息傳播渠道匱乏,能聽的音樂太少。
而當媒介發達之後,孩子們的耳朵有了更多的選擇,也有了更細緻的需求,《讓我們蕩起雙槳》這類歌曲的目標聽眾也就被分流了。
©JiananLiu
經歷“青春期”的孩子會脱離兒歌的受眾羣體,進入流行音樂的世界。
對於這些少年,美國市場為他們準備了專屬的流行音樂品類—— Teen Pop(青少年流行音樂),也叫 Bubblegum Pop(泡泡糖流行樂)。
1998-2002年的布蘭妮,2001年以前的后街男孩,都是 Teen Pop 領域裏的佼佼者。

但我們是沒有“Teen Pop”這個概念的。
當流行音樂分流走了兒歌市場中年齡較大的孩子後,兒歌作品註定更加垂直於年齡更低的兒童。
所以現在的兒歌,越來越像幼教歌曲,大一點的孩子自然對它嗤之以鼻。

©Claire Prouvost
而且,現在的音樂人也不願意創作兒歌了。
一來是因為收入太低。
知名兒歌詞曲作家羅曉航就説:“給雜誌寫一首兒童歌曲,稿費是30元;給企業寫歌大約是500元到1萬元;給電視節目酬勞至少1萬元,多則10多萬元”。
©Natalia Zaratiegui
二來,比起成人流行樂,兒歌創作非常困難,在當前的環境下尤其如此。
兒歌創作要從兒童本身出發,但如果你在短視頻軟件上試用過兒童模式,就會發現現在小朋友們看到的內容形式幾乎和成人差不了多少。
不僅有吃播、美妝、銷售,還有講解懸疑、謀殺故事的視頻,只不過其中大多數的呈現形式把真人換成了動畫。

©Nicko Phillips
時代在進步,我們的童年是過家家、捉迷藏,現在孩子們的童年是打遊戲、看抖音。

這張簽名照當時一定很值錢
生活方式的改變,確實很難再讓孩子們感同《讓我們蕩起雙槳》《一分錢》似的童年。
真的放棄這塊大蛋糕?
其實,兒童是消費羣體中非常重要的力量。
在國外,兒歌市場的商業化規模之大,專業程度之高,足以和成人音樂市場相提並論。

©Clare Mallison
不僅有完整的演出、藝人包裝等商業鏈條,也培育出了專屬於兒歌領域的偶像。
比如1991年出道的澳洲少兒組合 The Wiggles。

幾十年來巡演不斷,連續四年位居“澳大利亞收入最高的藝人排行榜”榜首,代表作品《DO the Propeller》等在很多國家都有極高的傳唱度。
中國父母算得上最肯為孩子花心思下血本的家長了,國內的商家就甘願放棄這麼大一塊蛋糕?
倒不是完全放棄,一些音樂公司也開始試水兒童市場,只是我國的商業性兒歌市場開發困難重重。
©AnnaKovecse
至於原因,小印猜測可能是這樣。
從音樂本身來看,兒歌創作比較困難。
對於兒歌,我們很喜歡用成人的思維看待,將問題嚴肅化。
所以,相比流行音樂,我們認為兒歌更應該承擔教化作用,情感是不重要的。
這就讓兒歌成為一種“風險投資”,很容易被網友上綱上線。

更別説兒歌的創作收入遠遠低於流行樂,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沒人願意幹。
誠然,兒歌是功能性音樂,但功能的基底是情感。
就像《人民的名義》裏,祁同偉年輕時因為《一分錢》這首歌找到了身陷險境的人民,成為英雄;最後關頭,也是因為這首歌,喚醒了他心中僅存的光明與正義。

教化的前提是情感和認同,不是目的明確的流程作業,這才是藝術的動人之處。
對於兒童的東西,不少人對市場化有本能的牴觸。
很多人認為兒歌的服務對象是鮮嫩純潔的祖國花朵,不能被市場化玷污。
但事實上,市場化能直接提升影響力,這種自發產生的影響力是任何人為的宣傳推廣都難以匹敵的。
規範的市場化運營如果常年缺位,反而會使孩子們更容易接受一些不好的文化。

©Tomoo Gokita
相信不少人應該在學校都聽過一些“灰色兒歌”。
“一年級的小偷,二年級的賊,三年級的帥哥沒人陪,四年級的美女沒人追,五年級的流氓一大堆,六年級的情書漫天飛。”
如果兒歌市場化程度足夠高,孩子們就能主動接受高質量的音樂,這種灰色兒歌自然就越來越少了。

©ThomkeMeyer
市場化的前提是消費,但兒歌本身的特殊性讓它無法形成消費閉環。
兒歌的消費者和受眾實際上是兩撥人,兒童是受眾,家長才是消費者。
有的時候,即便孩子喜歡,但大人從“為你好”的角度出發,可能會認為這並不適合小孩聽。

沒有經濟來源的孩子自然無法為自己喜歡的東西買單。
這也就是為什麼現在的兒童產品與其説是瞄準孩子,不如説是瞄準家長。
這就是第三人效果。

©Andrea Zanatelli
所以比起兒童音樂,我們更願意打造少年偶像。
因為這樣人們的關注點就會從音樂轉向形象。
一個積極陽光的形象可比承擔教化的音樂創作簡單多了。

少年偶像不僅能把低齡兒童帶入主流音樂市場,還能將一些原本可能並不屬於這一市場的成年人帶了進來。
這就將割裂的消費者和受眾勾連起來,形成消費閉環。
©15kun
正如一些 “阿姨粉” 也瘋狂追逐 TF 家族的少年明星,消費市場也因為對兒童羣體 “腰包” 的榨取而變得低齡化。
在傳播和商業緊密相連的今天,“兒歌”改頭換面了,兒童本身也成為了創造商業邏輯的一部分。

思文這麼吐槽過兒童審美教育的畸形情況。
在媽媽肚子裏,聽的都是莫扎特、G大調、小夜曲,出生後,立馬換成“爸爸的爸爸叫爺爺”。

胚胎的音樂品味可能比小孩更重要
這可能折射的是另一種可悲的現象——兒歌不是一種值得欣賞的、有價值的藝術品。
家長不在乎,市場就更不在乎了,沒有錢和推廣渠道,創作者也在乎不起來。
兒童的音樂環境尚且如此,我們又拿什麼來期待華語樂壇的下個十年?
由於兒童音樂市場化的資料實在太少,也沒有采訪到一些從業人員,所以這些只是個人猜測,如果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是這方面的從業人員,歡迎留言或者聯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