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洋垃圾,窮人的罌粟_風聞
看世界杂志-看世界杂志官方账号-世界比想象更有趣2022-06-05 17:26

2019年4月23日,南京,地鐵車廂裏玩手機的女乘客
又逢世界環境日。3年前的6月5日,中國杭州承辦了“世界環境日”年度國際活動。今年稍早時候,生態環境部發布了環境日主題——“共建清潔美麗世界”。
像中國這樣的國家,有能力拒絕進口“洋垃圾”,但還有不少第三世界國家對此進退兩難,尤其是對其中的電子洋垃圾,更是如同染上毒品般欲罷不能。
根據聯合國在《2020年全球電子垃圾監測》中發佈的數據,全球2019年共產生5360萬噸電子垃圾,創了歷史記錄。2021年及之後的數據雖然還沒最終定格,但聯合國及多個機構預測,一年電子垃圾的總數將攀升到5740萬噸,人均產生電子垃圾量則在7.6公斤左右。
5740萬噸,算得上大半個長城的重量。那些被我們扔掉,或是回收給各式處理機構的“舊愛”們,最後去了哪裏?
位於非洲國家加納首都郊外的阿博布羅西地區,或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加納阿博布羅西,在板房前堆積的電腦機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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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填埋場”
如果僅僅從世界地圖上尋找加納及阿博布羅西,很難將這裏與“垃圾”聯繫起來:位於非洲西部的加納毗鄰幾內亞灣,境內有蜿蜒的河流,漂亮的海岸線勾勒出南部的國土形狀,而阿博布羅西就在幾內亞灣畔。
身後是平原、遠處是大海,想象中,這裏應該是旅遊勝地:陽光沙灘,或者連綿的濕地,空氣中是温潤的假日氣息。即便可能一樣帶有非洲國家的通病,比如產業寡淡、經濟落後,但置身其中還是可以輕易感受到質樸的自然美感……
有關阿博布羅西的攝影,顛覆了這些想象。在流傳甚廣的一組照片中,居民站在不同的區域,腳下是大量黑乎乎的垃圾殘骸,遠處是焚燒垃圾的大火與濃煙。

垃圾焚燒的地方與居民區、水源相鄰
是的,如今説起阿博布羅西,並不是在講起一塊愜意的海邊地域,而是非洲最大的電子垃圾處理場、全球污染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大型“電子洋垃圾”集聚地。圍繞着它生存的,是有着3萬餘流動人口的巨大貧民窟。
2011年的一份報告顯示,加納每年進口大約15萬噸電子垃圾,它們來自歐美發達國家,從德國、美國、英國等地出發,最終來到阿博布羅西,成為某塊殘骸或一縷青煙。
這些垃圾為什麼“選中”阿博布羅西已經難以考證。能夠追覓到的最初起因無外乎“貧窮”這一殘酷的原罪:發達國家將淘汰下來的電子產品,以“二手援助”的形式運抵非洲、運抵加納——最開始的出發點或許無可指摘,那些雖然過時但仍能使用的二手家電、手機、電腦,確實曾救濟了無法自主擁有這些的非洲國家,彌合了部分數字鴻溝。
但在某個時刻,這種援助變了味道。隨着電子產品淘汰數量的增多、正規回收及分解的費用日益攀升、環保理念越發被重視……生產大量電子垃圾的發達國家,開始在援助中“夾帶私貨”,將嚴重損壞、無法使用的電子產品隨着“援助”漂洋過海。

滿地的電子垃圾
那些無法被使用、又難以被科技落後的非洲國家正規拆解處理的廢棄電子垃圾,只能像一張被迫撐開的嘴巴,吞食發達國家無節制的垃圾排泄,任由它們不斷佔據加納,蠶食阿博布羅西的土地與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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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不了的25歲
如果僅僅是廢棄電子產品的淘汰與堆疊,阿博布羅西或許只是簡單的空間逼仄,不會出現那些鏡頭中記錄的末日般景象。
事實上,電子垃圾中含有大量的貴金屬。拿手機來説,一噸廢棄手機中可提取的黃金,可能比一噸金礦中的還要多。數據顯示,100萬部手機中約有24公斤黃金、1.6萬公斤銅和350公斤銀。這些金屬若是通過規範的渠道提取、加工,可以重新用於新電子產品的生產。

廢舊手機
但“規範渠道”性價比不高。發達國家不願意付出,阿博布羅西則無力掌握複雜的工藝。於是,“從垃圾堆裏找金子”的方式變得簡單粗暴——焚燒。
將成堆的電子垃圾暴力拆解,先找到那些肉眼可見的銅,再讓婦女、兒童分離出主板、芯片中的微量黃金,最後那些無法拆解的部分便一併置於火焰中“淬取”。大火帶走那些換不到錢的塑料及其他,留下電線和顯像管的銅、電路板的銀、外殼上的鋁……
雖然能夠回收換錢的部分只佔龐大垃圾堆總重的3%,但它們最終能夠成為月收入裏令人豔羨的70美元到140美元,變為餐桌上飽腹的米麪,養活貧民窟中的4萬人。
焚燒“提純”,看起來只需要點上一把火等待收成,但其隱形的代價極為高昂。那些過去整日陪伴我們的電子產品,除了含有能賺錢的貴金屬,還有大量對人體有害的元素。比如,能破壞人體血液系統的鉛、破壞腦部神經的汞、誘發癌症的鎘和溴化阻燃劑、影響神經系統和生殖系統的多氯聯苯與二噁英……
焚燒,讓這些有害物質飄散在空氣中、潛入水域裏,無孔不入地侵蝕着人們的健康。
最先受難的,自然是整日在垃圾堆中撿拾、焚燒的人們。他們大多是青少年,自幼在垃圾堆上成長,從挑揀螺絲、磁鐵開始,逐漸參與焚燒和回收。

在阿博布羅西垃圾堆旁工作的青年
常年呼吸污濁的空氣,頭痛、失眠、胃痙攣等中毒現象是家常便飯;行走在燃燒的垃圾堆附近,還會有灰色膠狀的燃燒物落在身上,皮膚會長出癢痛的斑點,碰一碰就會破。
無處不在的有害物質,遮蔽了阿博布羅西的一切。除了行走在垃圾堆間滿身黑灰的人之外,這裏的土地上幾乎看不到什麼活着的大型自然生物了。
樹與草,被玻璃與塑料殘渣掩埋;河流臭氣熏天,只剩蒼蠅盤旋。飼養於此的家禽,也無法提供健康的食物——據綠色和平組織的抽樣調查,這裏的雞蛋中多氯聯苯與二噁英的含量,是歐洲食品安全局所規定標準的220倍。
終日與有害垃圾為伴,呼吸與進食中皆是有毒物質,這裏的新生兒70%患有先天疾病或畸形。那些穿梭在火焰間靠撿拾餬口的年輕人,平均壽命很難超過25歲。
他們在電子垃圾堆旁的貧民窟出生,在殘骸與毒氣間穿梭長大,篤信着“撿垃圾只是暫時的,未來會離開這裏”,又在生存的漩渦中不斷下墜,在“未來”到來前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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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何解?
如今,阿博布羅西常被稱為“罪惡之城”,不僅因為這裏不息的焚燒火焰、毒物與殘骸,還意味着如遍地垃圾般隨處可見的罪惡。
這裏沒有任何公共服務設施,比如自來水、下水道、衞生間這些最基礎的保障;沒有堅固穩定的房屋,這裏的房子都是用木板、鐵皮隨意搭建的,居住逼仄之外,還帶來無窮的火災隱患。水與居住無人照管,對於搶劫、盜竊、販毒等犯罪行為的查處更是難以奢求。

加納首都阿克拉,被垃圾覆蓋的瀉湖,不遠就是以污染嚴重著稱的阿博布羅西垃圾場
從人為製造的電子垃圾裏衍生出致死的毒氣,再誘發無盡的罪惡,讓阿博布羅西陷入無盡的痛苦循環……加納及國際社會,真的要坐視不管嗎?
一個殘酷的事實是,雖然電子垃圾侵蝕着這裏的生命,但對貧窮的加納來説,卻是無法拒絕的“生存誘惑”。
如果忘記那漫天濃煙與畸形的孩子、短壽的青年,接收發達國家的電子垃圾,看起來是一場不錯的“雙贏”:在發達國家,按照環境法規標準處理回收一台廢棄的電腦顯示器,成本至少需要3.5歐元以上,且隨着人工成本等費用的攀升逐年上漲,但若將其送往加納,僅需支付物流成本約1.5歐元;對加納來説,接受這些電子垃圾能獲得每年1億到2.8億美元的、能夠寫在枱面上的正當產值,而它們背後產生的灰色交易,更暗中供養了無數國民勉強生存下去。
能不能從發達國家這個“源頭”掐斷這種無節制的垃圾傾倒?實際上,早在1992年,《巴塞爾公約》就明確了禁止發達國家向非洲等欠發達國家運送有害的“洋垃圾”。但一份公約能夠約束的也僅僅是良心而已,更何況阿博布羅西地區的人們已經將焚燒、撿拾與回收販賣變成了賴以生存的生活方式,甚至形成了運行通暢的“產業鏈”,連根拔除舉步維艱。

電子垃圾堆,與貧窮同在。不僅是加納的阿博布羅西,放眼全球,印度新德里的Old Seelampur、巴基斯坦拉合爾市的Hall Road、尼日利亞拉各斯市的伊甘姆垃圾場、肯尼亞的丹多勒垃圾場……它們身處不同的土地、有着不同的名字,但日復一日,是同樣令人揪心的面貌。
近年來,也有一些發達國家的公益組織、國際公司設立相關項目,幫助像加納阿博布羅西這樣的地區更環保地進行電子垃圾回收。雖然拔除毒瘤舉步維艱,但良心猶在,未來或許可以徐圖挽救。
作者 | 陶愷
特約編輯 | 姜雯 [email protected]
美編 | 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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