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的職業足球俱樂部如此容易消失?_風聞
橘猫看球-橘猫看球官方账号-CFA和CPA持证者从金融财务角度解读商业足球2022-06-07 09:51

2022年第一支解散的中超球隊,比以往來得更晚一些。從天津天海到江蘇隊,再到如今的重慶兩江競技,看客們似乎已經麻木。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中超已開幕,生活再度迴歸喧囂。
然而對於身處其中的人來説,這是刻骨銘心的傷痛。重慶是一片足球熱土,距離最近的採用主客場賽制的2019賽季,重慶隊場均上座人數高達三萬人,排名中超第四。如此受人愛戴的球隊,百年俱樂部的目標剛走到四分之一,説沒就沒了。
我們的職業俱樂部為何如此脆弱?球迷的信仰該如何傳承?


重慶隊長黃希揚淚別球迷


論信仰之崩塌
《足球經濟學》中列過一組數據,1923年參加英格蘭足球聯賽88支球隊,有85支至少存活到了07/08賽季,其中75支還在征戰前四級別聯賽,有48支還處在1923年時的同級別聯賽,只有9支球隊跟當年差了兩級及以上。
85年的時間裏,這些球隊渡過了經濟大蕭條、二戰和其他災難,歷經沉浮依然健在。與此同時,1912年業績最好的100家商業公司,到1995年時49家已經消失。是什麼讓足球俱樂部如此堅挺?
從保障制度上看,英國對足球俱樂部的財政紓困有着一套成熟的處理流程。當球隊出現資不抵債且股東無力支援的情況時,可以選擇向法院申請託管。經批准後,由法院指定託管人負責球隊日常運營,後者的工作目標是儘可能幫助球隊清償欠債,並尋找有財力的接盤方。


魯尼執教的德比郡因託管被罰分降入英甲
大部分球隊在託管人精打細算的運作下都可以維持到新東家入主,中國球迷耳熟能詳的利茲聯、博爾頓、維岡競技、朴茨茅斯等著名球隊都曾經歷過被託管的至暗時刻,如今都挺了過來。
國內也有類似案例,2019年因權健集團出事,天津天海被託管至天津體育局。俱樂部利用權健集團此前預留的運營資金,支撐完當年的中超聯賽。然而為期一年的託管期結束後,天津天海並未能與潛在投資方洽談成功,賬面資金難以為繼,最終難逃解散的命運。
相似的制度,不同的結果,根源在於中國職業足球俱樂部嚴重依賴股東輸血,缺乏持續經營和自我清償能力。《足球經濟學》將足球概括為糟糕卻又安全的“生意”,在中國只剩下了“糟糕”二字。


曾盛極一時的天津權健(天津天海)
後來江蘇和重慶隊的解散相當典型。經歷金元時代後,兩隊賬面都積累了鉅額的負債,憑俱樂部自身運營絕無可能清償,也超出了願意掏錢拯救主隊的球迷的承受能力,這與英國成熟的職業足球環境迥然不同。而對於潛在投資方來説,適度的負債可以接受,天文數字就沒必要了。
相比起來,重慶隊的逝去更令人遺憾。在球員和教練對歷史欠薪做出大幅度讓步後,俱樂部向政府求助時拿出的預算卻依然高達1.7億元,這個數字在如今蕭條的大環境下顯得相當奢侈,顯然缺乏壯士斷腕活下去的決心,白白辜負了全隊上下的努力。
而這樣的問題還將繼續困擾着舉步維艱的其他幾支中超球隊,股改不是無條件的救助,金元時代做的“孽”,沒有人會甘願幫忙買單。重慶隊絕不會是最後一支倒下的中超球隊。


張外龍沒能感動當代集團
論信仰之傳承
當然,並不是每支資不抵債的歐洲球隊都能轉危為安。老牌意甲勁旅帕爾馬的故事為中國球迷所熟知,2015年3月“奶牛軍團”被法院宣告破產清算,7月由本地企業家和市民組成的財團“新開端”成立了帕爾馬1913。
從意丁打起的新奶牛神奇地完成三年三連跳,光速重返意甲。去年夏天,帕爾馬宣佈43歲傳奇門將布馮重返球隊,雖然此時的母隊再次降入意乙,至少“小將”還能找到回家的路。
在歐洲足壇,帕爾馬1913這樣的球隊被稱為Phoenix Club,象徵着老俱樂部的涅槃重生。意大利足協甚至專門為Phoenix Club制定了第52條章程,若新成立的俱樂部實體能夠收購已破產的舊俱樂部,並償還其體育相關的負債及税款,則新球隊能夠直接替代老球隊在同級別聯賽裏的位置。


老布馮重回夢開始的地方
在更多的案例中,新俱樂部實體未必能夠及時解決或根本無力解決老俱樂部的債務問題,根據該條章程,新球隊可以繼承歷史榮譽,卻只能從意丁重新打起。帕爾馬1913便屬於這種情況,成立第二年才買回了老俱樂部的所有知識產權,換回經典的老隊徽。
在意大利之外,流浪者的重生也是通過新實體購買老俱樂部資產的方式,一步步從第四級別打回蘇超冠軍寶座。
而佩利西耶的“切沃人”就沒那麼幸運了,由於已破產的老切沃仍在運營青年隊,球隊傳奇佩利西耶不得不另立爐灶,從第九級別打起。本賽季43歲的佩利西耶仍有進球,助球隊輕鬆升級,他還夢想通過向足協申訴的方式奪回老切沃的繼承權,利用第52條章程直升意丁。無論此舉能否成功,切沃人已是球迷心目中的新切沃了。


流浪者重回巔峯的故事令人動容
反觀在中國足壇,無論是哪種繼承方式,這樣的佳話都鳳毛麟角,一支球隊的解散往往代表徹底的逝去。
類似大連人繼承大連實德、遼寧瀋陽城市繼承遼足的案例更多是一廂情願,由於大連人和大連實德、遼寧瀋陽城市和遼足都曾平行存在過,難以得到大眾的普遍認可,足協也缺乏針對Phoenix Club歷史榮譽傳承的法規,導致八星大連和十冠遼足後繼無人。
拋開法理上的認定,一支球隊覆滅後,當地再起的新球隊往往都是從頭開始,沿用老球隊品牌形象的情況很少。當然,在企業足球的背景下,新球隊資方的確缺乏動力為他人做嫁衣,造成的足球文化斷代無疑是一大憾事。


大連人的隊徽意在傳承大連萬達的輝煌
球迷的實際行動也不夠。1998年,J聯賽創始球隊橫濱飛翼陷入財政危機,職業聯盟罔顧球迷反對,強行組織同城死敵橫濱水手和橫濱飛翼合併,飛翼的歷史被濃縮到橫濱F水手名字中可憐的一個“F”裏。
不買賬的飛翼球迷在第二年成立了日本首家球迷所有制俱樂部橫濱FC,隊徽中特意加入了代表鳳凰的圖案,象徵飛翼的不死永生。儘管無法繼承飛翼歷史上的榮譽,儘管長年打拼在次級聯賽,橫濱FC的球迷依然保持着忠誠和驕傲。
**説到底,傳承的根源在於球迷:球迷在,傳承在,俱樂部就不會徹底消失。**以2021全運會03年齡段足球項目亞軍重慶隊陣容為班底成立的重慶銅梁龍隊,已報名征戰今年的中冠聯賽。他們能否扛起重慶足球的大旗,也許正取決於球迷的態度。


重慶銅梁龍足球俱樂部發布隊徽
論信仰之本質
**職業俱樂部的破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球迷失去對本土足球的熱愛。**足球文化對我們來説是舶來品,職業足球更是隻有不到三十年的歷史,除了距離更近,本土聯賽在高水平的海外聯賽面前毫無優勢,球迷的熱情能經得起幾次解散?
以江蘇隊為例,這支27年曆史的球隊本是“大內鬥省”為數不多的精神紐帶。如今江蘇有6個地市擁有競逐職業聯賽的職業球會,想再彙集資源組建一支“省隊”相當困難。誠然,從“省隊”下沉到“市隊”是一種進步,可對老球迷來説,多少會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何苦再自尋苦惱?
當年J聯賽創始的“Original 10”如今除了解散但化身為橫濱FC的橫濱飛翼,其他9支球隊仍然活躍在職業足壇,而甲A聯賽的12家元老如今只剩一半,這樣的差距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兩國足球水平的差異。

**回望當年川淵三郎組建J聯盟時,“百年構想”的核心要義在於根植社區、培養體育文化、讓每個人享受體育生活。**我們的宗旨是什麼?在不同羣體的眼中含義各不相同。
對管理機構來説,他們的宗旨是提高國字號成績,為國爭光;對投資足球的企業來説,他們的宗旨是享受足球帶來的曝光度,服務主業宣傳;對非核心球迷來説,他們的宗旨是看到更多的球星和勝利。根植社區、球迷文化重要嗎?
在“各懷鬼胎”的思想方針下,我們見證了一個“縫合怪”的興盛、衰落、再興盛、再衰落。直到如今,輿論還在爭論職業足球的本質到底是商業還是公益這樣的基礎理念問題,難怪我們還在原地踏步。


J聯賽“社會合作活動”概述
也許等到哪一天,職業足球俱樂部能作為一個獨立的實體被認真地對待了,這個聯賽才可能有希望。到那個時候,投資人不會因為企業的需要隨意哄抬物價或撤資離去,管理機構不會高高在上、為政績犧牲聯賽,從業者可以認真鑽研俱樂部的運營之道,尊重作為衣食父母的球迷,尋求收支平衡,而不是整日到處乞討賣慘。
到那時候,球迷也能充分理解,本土足球存在的意義從來不是與海外聯賽比拼競技水平,而是建立與球迷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關係,為自己支持的本土俱樂部而驕傲,不因支持海外球隊而產生莫名優越感,也不會在球隊危機時袖手旁觀。
觀賞性只是足球運動魅力的皮毛而已,如果我們的民眾始終沒機會體驗足球重在參與的精神內核,那會是“超級超級無比巨大”的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