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自述|50年過去了,我不再是“凝固汽油彈女孩”_風聞
大雾拦江-退伍军人-2022-06-10 07:57
【編者按】
有這樣一張著名的越戰照片:在遭遇美軍的凝固汽油彈襲擊後,一個小女孩全身赤裸,她雙臂伸開,滿臉痛苦和驚恐。如今50年過去了,照片中的女孩成了一名國際金氏基金會的創始人,該基金會為戰爭的兒童受害者提供援助。以下是她在《紐約時報》撰寫的文章。

文:潘氏金福(Kim Phuc Phan Thi)
我在越南南部一個叫Trang Bang的小村莊長大。我媽媽説我小時候經常笑。我們家有一個農場,我媽媽經營着鎮上最好的餐館,我們過着簡單的生活,食物充足。我記得我喜歡上學,喜歡和我的表兄弟姐妹和村裏的其他孩子一起玩,跳繩,奔跑,互相追逐,大家都很開心。
1972年6月8日,這一切都改變了。我只記得那可怕的一天的一些片段。我和我的表兄妹在寺廟的院子裏玩。緊接着,一架飛機俯衝下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然後是爆炸、濃煙和極度的疼痛。那時我9歲。
凝固汽油彈會粘在你身上,不管你跑得多快,都會造成可怕的燒傷和持續一生的疼痛。我不記得我跑着尖叫:“Nóng quá, nóng quá!”(“太燙了,太燙了!”)但攝像鏡頭和其他人的記憶表明,我確實這麼叫喊過。

作者在安大略省的家中。
你可能看過我那天拍的照片,和其他人一起逃離爆炸現場——一個赤裸的孩子伸出雙臂,痛苦地尖叫。這張照片由南越攝影師黃公崴(Nick Ut)拍攝,他當時為美聯社工作,它登上了世界各地報紙的頭版,並獲得了普利策獎。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張照片成了越南戰爭中最著名的照片之一。
黃公崴用那張照片永遠地改變了我的生活。但他也救了我的命。拍完照片後,他放下相機,用毯子把我裹起來,立刻帶我去看醫生。我永遠感激他。
但我也記得有時我恨他。長大成人的那些年裏,我討厭那張照片。我心想:“我是個小女孩。我當時一絲不掛。他為什麼要拍那張照片?為什麼我的父母沒有保護我?他為什麼要發表那張照片?為什麼我是唯一一個光着身子的孩子,而照片中我的兄弟姐妹們都穿着衣服?”我感到醜陋和羞愧。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有時希望自己能消失,不僅是因為我受到的傷害——我身體的三分之一被燒傷,並造成劇烈的慢性疼痛——還因為毀容帶來的羞恥和尷尬。**我試圖把我的傷疤藏在衣服下面。我有嚴重的焦慮和抑鬱。學校裏的孩子都躲着我。鄰居們都同情我,在某種程度上,我的父母也同情我。隨着年齡的增長,我擔心沒有人會愛我。
與此同時,這張照片變得更加出名,讓我更加難以建立正常的私人生活和情感生活。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我接受了無休止的媒體採訪,與皇室成員、首相和其他領導人會面,他們都希望從那張照片和我的經歷中找到一些意義。沿街奔跑的孩子成了戰爭恐怖的象徵。
照片,顧名思義,就是捕捉一個片斷和瞬間。但這些照片中的倖存者,尤其是孩子們,一定會活下去。我們不是象徵。我們是人類。我們必須找到工作,找到值得愛的人,找到可以擁抱的社區,找到可以學習和獲得滋養的地方。
成年後,我逃到加拿大,在我的信仰、丈夫和朋友的幫助下,我開始尋找和平,實現我的人生使命。我幫助建立了一個基金會,並開始前往飽受戰爭蹂躪的國家,為受戰爭傷害的兒童提供醫療和心理援助,我希望這能帶來一種可能性。

Kim Phuc女士現在周遊世界,為受戰爭傷害的兒童提供醫療和心理援助。
我知道你的村莊被炸燬,你的家園被摧毀,看着家人死去,無辜平民的屍體躺在街上是什麼感覺。這些都是越南戰爭的恐怖,在無數的照片和新聞短片中被記錄下來。令人遺憾的是,它們也反映了世界各地的戰爭,反映了今天在烏克蘭寶貴的生命被破壞和摧毀的情況。
從另一個角度來説,它們也是來自校園槍擊案的恐怖畫面。我們可能看不到屍體,但這些攻擊相當於國內戰爭。分享大屠殺的畫面,尤其是兒童的畫面,似乎令人難以忍受——但我們應該面對它們。如果我們看不到戰爭的後果,就更容易逃避戰爭的現實。
我不能代表德州烏瓦爾德市的家庭發言,但我認為向世界展示槍擊事件的真實後果可以傳達可怕的現實。我們必須直面這種暴力,而第一步就是正視它。
戰爭的惡果已經烙印在我的身上。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你都無法擺脱這些傷疤。我現在很感激那張9歲的照片帶給我的力量,也很感激我作為一個人走過的旅程。我的恐懼——我幾乎不記得了——變成了全世界的恐懼。我感到驕傲的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已經成為和平的象徵。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一點。50年後,我可以説,我很高興黃公崴捕捉到了那一刻,儘管這張照片給我帶來了很多困難。
這張照片將永遠提醒我們人類所能犯下的不可言説的邪惡。然而,我相信和平、愛、希望和寬恕永遠比任何一種武器都更強大。
《紐約時間》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