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吉烏:這可不只是一段鐵路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2-06-10 08:15
中吉烏鐵路要動工了。這段鐵路不長,只有577公里,但磨嘰了25年。來之不易。這段鐵路也凝聚了25年來世界地緣政治的變遷。
從經濟上,這段鐵路將中歐的鐵路里程縮短了900公里,當然有重要的經濟價值。這裏還是古代絲綢之路的實際路線,繞過帕米爾高原,從中亞南下分叉,向西經伊朗、土耳其到歐洲,向東經阿富汗、巴基斯坦到印度。
中吉烏鐵路説是歐亞大陸橋的南線,實際上應該是中線南路。北線走俄羅斯,南線走印度。但經濟意義最多隻是一半,還有一半是地緣政治意義。
中亞五國都是蘇聯解體後獨立出來的,由於歷史上的千絲萬縷,中亞國家既希望保持獨立自主,又受到俄羅斯的的強大影響;既不願一邊倒支持俄羅斯,更不願與俄羅斯為敵。因此,與中國也是彆扭的關係。既希望藉助中國平衡俄羅斯的影響,並得益於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又對中國抱有戒心和從蘇聯時代遺留的優越感。
中吉烏鐵路首次提出是在1997年“歐洲-高加索-亞洲運輸走廊組織”的巴黎會議上提出,同年,中吉烏三國就鐵路籤署備忘錄。2006年,中吉烏鐵路列入六五;2008年,中國提出喀什-吐爾尕特-卡拉蘇-安集延方案;2017年,烏茲別克段建成;2023年,吉爾吉斯坦段預計動工。
577公里給中鐵建幹,哪怕鑽山打洞架橋,一年也絕對拿下來了,為什麼磨嘰那麼久?
俄羅斯反對是一個原因。作為傳統勢力範圍,俄羅斯不願中亞國家與中國走得太近,實在要走近,也應該在俄羅斯控制之中。但中吉烏鐵路最終向南進入伊朗,然後穿過土耳其通往歐洲,繞過俄羅斯,俄羅斯在經濟上不能得益,在政治上失去對中亞到裏海的控制,當然反對。
吉爾吉斯坦也不起勁。吉爾吉斯坦只是中吉烏鐵路的過路國家,貿易的大頭一頭在中國,一頭在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這兩個國家不僅更加富庶,也盛產石油、天然氣。傳統部落政治也使得吉爾吉斯坦與烏茲別克斯坦不對付,吉爾吉斯坦寧願和北方的哈薩克斯坦多交往。

中吉烏鐵路是橙色喀什到安集延這一段,大約是中段“山頂”往東到“山谷”這一段
中國也三心二意。必須説,中國一直是推動中吉烏鐵路最起勁的國家,一方面將喀什變成陸地港口,拉動南疆經濟,使得這個與與吉爾吉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毗鄰的古代貿易重鎮重新煥發活力,另一方面也增加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石油、天然氣的輸入通道。但必須説,中國的重點太多,90年代後期的南疆只是重點中相對不重要的重點。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的石油、天然氣不是非走中吉烏鐵路,走霍爾果斯口岸也是可以的。中歐鐵路在很長時間裏也還在摸索和擴張階段,現有的中線北路(霍爾果斯口岸-阿斯塔納-薩馬拉)甚至北線(滿洲里-西伯利亞大鐵路)都還沒有滿容,擴容不急切。
25年中,有10年是反恐戰爭,期間中亞、南亞風雲來回變,美國在吉爾吉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建立基地,也對中吉烏鐵路帶來微妙的政治影響。
現在,地緣政治大勢完全變了。
中國經濟坐二望一,以PPP計算,甚至已經超過美國而據世界第一。吉爾吉斯坦即使作為過路國家,擴大與中國的貿易都是有利可圖的。中國製造在越來越多的方面滿足中亞國家的各個層次的需求,俄羅斯越來越不能滿足,即使擴大從日本、韓國的進口,也需要借道中國,也需要中吉烏鐵路。
中國的發展展示了幾點:
1、中國崛起不是一時的現象,是定義未來世界的大事情
2、中國崛起展示了窮國發展在蘇聯路線和美國路線之外的第三路線,更接地氣,尤其對中亞鄰國
3、中國不是地緣戰略的威脅,而是機會
4、中國在國際政治中擱置意識形態、聚焦發展的路線特別對不願意選邊站隊的中小國家的胃口
這些也對依然在彷徨中摸索前行道路的中亞國家特別有意義,尤其是缺少現成油氣資源的吉爾吉斯坦、塔吉克斯坦。
中國依然重點好多,但分得出手來建設南疆了。南疆建設不僅是經濟建設重點,也是國家安全建設重點。何況在寸土寸金的當代中國,南疆那麼大一片好地方不好好建設,太虧了。同時,中歐鐵路貿易大大發展,原有的中線北路和北線都忙不過來了,南線則遙遙無期,指望不上。海運依然在高速發展,一來跟不上中國外貿的發展,二來太依賴海上安全,中國的貿易路線需要多樣化,歐亞大陸橋的重要性驟增。
但烏克蘭戰爭使得歐亞大陸橋的傳統北線和中線北路受到威脅,東歐國家完全封鎖從俄羅斯過境的鐵路交通並非不可能。這對中國是大問題,對俄羅斯也是大問題:俄羅斯喪失了反對中吉烏鐵路的理由。
中國對俄羅斯在中亞的傳統影響一直謹慎處理,避免刺激俄羅斯。但中國還是在高速發展,中國的吸引力在爆炸性地增長。中國不挖牆角,但中國不可能反對中亞國家的投懷送抱。在25年前,人們可能還對中俄之間誰才是超級大國有疑惑,今天這已經是個多餘的問題。俄羅斯也明白這一點,只有不再反對中亞與中國的關係密切化,才有可能保存最後的影響。
同時,烏克蘭戰爭之後,俄羅斯與歐洲的聯繫可能要冰封至少20年,俄羅斯急需擴大與中國的鐵路聯繫,現有的鐵路不夠用了,通過中亞進入中國是有用的通道。從這個意義上説,中吉烏鐵路最終俄羅斯也是受惠的。
同時,俄羅斯也想明白了:俄羅斯已經無可挽回地不再是超級大國了,俄羅斯的未來在於與中國聯手,中亞不是爭奪的目標,而是合作的場所。烏克蘭戰爭在設計上就對歐美強烈反彈有預計,有俄羅斯“脱歐入亞”的用意。戰爭進程和政治現實鎖定了“脱歐入亞”的進程,俄羅斯已經沒有三心二意的後路了。
美國在試圖重回中亞,但插足無門。看看地圖就知道了,中亞是內陸國家,要從空中飛進去都難,不能借道中俄,也不能借道阿富汗、伊朗,唯一可能的通道是借道格魯吉亞和阿塞拜疆。布林肯要舉行C5+1(中亞五國加美國)會談,都只能視頻。
另一方面,中亞是歐亞島上最後的處女地,又處在中心地位。中俄聯手控制中亞,連接伊朗和南亞,打造可靠的背靠背的“不是聯盟,勝似聯盟”,這是改變21世紀的大敍事。中吉烏鐵路是這件大敍事裏的一個華麗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