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謝師宴”與“謝本師”_風聞
虎落平阳-2022-06-11 14:09
【虎落平陽按語】高考結束,意味着“謝師宴”將臨,《“謝師宴”與“謝本師”》一文正當其時而並未時過境遷。

“謝師宴”與“謝本師”
金新
“謝”,六書屬形聲,從“言”而“射”聲。其基本義項有七八之多,相悖之意似存“感謝”與“決裂”二端,比如“謝師宴”與“謝本師”之“謝”。
記得八年前,有朋自嘉興來杭高考閲卷,時任杭師大《語文新圃》雜誌執行主編的我為盡地主之誼,自我解囊邀其品茗於天目山路之“好月亮”。本來圖個一“近”二“靜”。不想“近”卻不“靜”,雖然離閲卷者居住的浙大專家樓(原杭大專家樓)一步之遙免去輾轉遷徒之勞,但席間喧譁聲此起彼伏雅興大減。問一據説是數年前高考落榜的服務生,答曰:“高考結束,杭州各大酒店都在辦‘謝師宴’,市區爆滿,這裏也就‘人滿為患’了!”
“八年‘抗戰’”過去了,無人能預料何時是盡頭,高考閲卷早已“搬”到了浙大紫金港新校區去了。可“畢竟‘應試’六月‘終’,風光不與四時同”,眼下此本寂靜之地,蓋因沿襲歷年初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之勢,“謝師宴”於應試暫“終”之間隙又熱熱鬧鬧起來了,週而復始,依然如故。
呵呵,儘管如斯,聞時下抨擊“謝師宴”之不絕於耳聲,仍有不近人情之感!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辦個“謝師宴”值得嘰嘰歪歪麼?
説師生之間當“君子之交淡如水”沒錯,只是在公款吃喝“甚囂塵上”的世俗社會里,就不允許教書先生吃一頓私款請客,不是低端不是高端大抵為中端的不是“伸手”飯的飯?
“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荒唐!
《教師法》很好,倘若公務員都能成為這一法規約束下的遵紀守法者,想來中國社會一定是全世界最清廉的公平公正正義的社會。
其實,“謝”他一回又何妨?
《禮記·少儀》有曰:“其以乘酒壺、束脩,一犬賜人或獻人。”
難怪孔子有道:“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悔焉。”
只要人家能送孔子十條肉乾兒做見面禮,他就不會拒絕收留他做學生的。這“束脩”作為學費當為“謝”之古老形式一。
別把為人師者看作“不食人間煙火”之人。教師之師德不等於崇高。這個世界上奢談崇高的人往往是偽君子。
問題是,“謝師宴”,我們到底應該“謝”什麼?
欲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不妨先來聊一下“謝本師”。
“謝本師”,亦即不再承認自己是某師者的門生。
一個推崇“程門立雪”的國度,理解“謝本師”,實在應算是領悟了尊師的最高境界。
想當年,在俞門執弟子禮的章太炎遊歷台灣回來,反對帝制而倡言革命,為師者曲園大為不滿,説他不忠不孝算不得是人類,太炎遂一改向之恭敬樣以理咄咄逼人:“弟子以治經侍先生,今之經學,淵原在顧寧人。顧公為此,正欲使人推尋國性,識漢虜之別耳,豈以劉殷、崔浩期後生也?”並作《謝本師》一文以明志。
事實上,超越平庸抑或庸俗之師生情,乃大智者超越國界之共識。
古希臘學者亞里士多德有語:“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德國化學家弗里德里希·約勒因人工合成了尿素,打破了有機化合物的“生命力”學説而聞名。他畢生崇敬他的導師瑞典化學家柏濟力阿斯。然而,為了追求真理,證明不依賴神秘的“生命力”,可以用人工方法制成有機化合物,他與導師之間居然進行過一場極為激烈的論戰,以致老師惱怒之餘竟然不顧身份竭盡諷刺之能事。
“師高弟子強”之“強”便是規避尋常師生情之束縛,看到那真理之“生命之光”。
維勒的質疑使其在化學領域作出了傑出的貢獻,史載:“當法國化學家德維爾製得了金屬鋁之後,人們曾用這種當時非常稀罕的‘貴金屬’鑄成獎章,獎章的一面鑄着拿破崙第三的肖像,另一面則鑄着維勒的名字和‘1829’字樣。”
雨果説的“即使是一個智慧的地獄,也比一個愚昧的天堂好些”有些偏激,但這對於掙扎在應試的愚昧地獄而遠離素質的智慧天堂的我們,是否會有“殘酷”的啓蒙?
教育的惟一目的是減輕人類生存的苦難,或精神的,或肉體的。
回到前面擱置的問題上來吧!
愚以為那些辦“謝師宴”破費的家長理當讓自己的孩子、老師的學生回憶一下,高中三年除了應試技巧外,還學到了些什麼……
潘光旦先生有言:“學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遊也;從遊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為而成。”
魚兒在知識的海洋裏遨遊當是自由自在的,它們有着充分“任爾東南西北‘遊’”的權力。
目下之教育環境之“大魚”應試“前導”之“小魚”應試“尾隨”,葉聖陶之“教是為了不教”幾屬天方夜譚。
江蘇省特級教師吳非先生在《孩子們究竟是怎樣認識“教育”的》一文的結尾中感嘆:“愚蠢的教師,加上愚蠢的家長,苦工一樣的學習生活,一路競賽一路考試,熬到大學畢業,有一份比較好的收入,結婚成家,生兒育女,然後,自已開始做愚蠢的家長……人生,教育,就是這樣一代代地傳承的麼?
就此而言,“謝師宴”相當大程度上不過是“愚蠢的教師”接受“愚蠢的家長”與“苦工一樣的學習生活”的學生”,在“苦工”暫時結束之際的低端“感謝”而已。
以是觀之,社會上不絕於耳之“謝師宴”的質疑聲倒也並非小題大作。
遺憾的是,“謝本師”在中國早已絕跡,我們在透過“謝師宴”意識到尊師之風日勁之同時,思考一下教育為何每每“出彩”於民國與滿清時期,可能於人於己於國家均不無裨益!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有七十又二人。”
孔子的教學內容概括起來就是人的全面發展的必需素質:“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
“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韓退之可謂得“謝”師之真諦人——
“本師”之“本”在乎“本”,“本”者,“道”也。
孔子受弟子之“謝”,蓋因孔子站在教育之“本”之制高點上!
懂得“謝本師”的人對老師的感恩之情絕對是高端的,不因為寫了《謝本師》就與恩師在情感上“分道揚鑣”:“章太炎對俞非常尊敬,至老不渝。俞卒後,親撰《俞先生傳》,盛讚本師的學問成就。章太炎晚年曾專程到過杭州,着馬褂長衫禮服,攜香燭水果至‘曲樓’,憑弔曲園故居。”
章太炎無論是“感謝”還是“決裂”於俞樾這位清末著名學者、文學家、經學家、古文字學家、書法家,均是他的幸運。沒有受益於大師而成就的文化底氣,章太炎能有“決裂”的叛逆膽量嗎?
“極端”點説,無“本”可傳僅授“技”之師充其量教書匠罷了。竊以為,“謝師宴”上面對一個文化知識匠人,“謝”與不“謝”真的還不那麼重要!
匆匆於2012年6月23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