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年輕人只有乾乾日結維持一下生活_風聞
互联网那些事-有态度 够深度2022-06-14 18:21

有些人打工是為了體驗生活,而有些僅僅是為了吃飯。
綜藝《新遊記》中,不知人間疾苦的6位明星嘉賓被打入凡間,在深圳開啓了一場48小時真實而殘酷的生存大挑戰。
岳雲鵬住膠囊旅館、陳飛宇睡多人宿舍、張若昀街頭髮傳單、黃子韜則和林更新做了裝卸工……有點像《西遊記》中眾人被貶到人間開啓漫漫取經路的滄桑感與使命感。

這些對於明星來説,僅僅是幾天的體驗生活,然後賺的盆滿缽揚長而去;對於觀眾來説,僅僅是眾多娛樂節目中的一個,一面吐槽節目的作秀,一面詬病嘉賓的“不食人間煙火”,然後轉頭換個節目。
但是,這些卻是最普羅大眾的真實生活。疫情時代,普通人在網上成為圍觀對象的機率越來越高。但在圍觀普通人這點上,不止是明星,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有侷限。

打工還是不打工,是個問題。
有人今天瘋狂打工是為了明天他人替自己打工;有人是為了結清負債;還有人是為了給自己的人生一個迴旋的餘地。
在打工和不打工的鴻溝之間,還有這麼一座橋,你可以叫他日結、零工、短工,一個相當模糊且流動的概念。
今年又要有1076萬高校畢業生流入社會,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數據,全國人口中,擁有大學(指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人口為2.18億人。

這個數字很也很驚人,比肩巴基斯坦又或巴西的人口。
有聲音説,今年大學生就業很困難,“金三銀四”成了“銅三鐵四”,可就算如此,這2.18億的高等教育人口,他們找工作大可走校招途徑,投遞簡歷,去面試個幾輪,路徑還是明瞭的。
還有一個數據和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口數量相當,那就是我國的靈活就業人口,也有2億的規模。
而在這背後還有更多人,並不是這麼“一板一眼”找工作的,他們更多地和那靈活就業的2億人口重合。
根據《中國靈活用工發展報告(2022)》的調研數據,靈活就業者中有48.3%為30歲以下的年輕人。而在學歷分佈方面,本科的佔比僅為21.7%。

剩下的人,則懸立於打工和不打工鴻溝的吊橋之上,除了兩岸的支點,中途任隨外部環境沉浮飄搖。

01 日結是“傲嬌”式的躺平
如今,靈活就業形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過去小規模、小範圍的就業現象,逐漸演變成如今大規模、大範圍存在的就業現象,並已成為就業的重要形態之一。
《中國共享經濟發展年度報告(2021)》指出,2020年平台員工數為631萬,比上年增長1.3%。
另據美團發佈的《2020年上半年騎手就業報告》顯示,2020年上半年,美團平台上有單騎手數達到295.2萬人,相比2019年上半年增加41.5萬人,同比增長16.4%,且在美團外賣發佈的青年騎手數據中,近四成的外賣員是“95後”青年。

而且幹日結也受到了越來越多勞動者特別是青年人的青睞。在短視頻平台就有不少對年輕人幹日結的記錄。
“小曾記錄”就是典型的日結青年,在抖音粉絲有17.8W,他説話輕聲細語,和其它幹日結的一樣,小曾過着“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日子。但和羣居型的日結青年不一樣的是,他是日結界的吉普賽人。

也不知道小曾幹日結是為了流浪,還是流浪為了日結,他靠着日結錢遊遍大江南北。
今天在蘇州打螺絲,乾的吃力了就放棄工錢直接跑路,明天在橫店吃着羣演盒飯,天氣冷了便南下廣東,在日租單間躺屍,放人力中介鴿子。
這種脱離常規的生活悠然自得,小曾最近甚至接到了品牌方的廣告,恰上了自媒體的飯。有人看見瀟灑,還有人有人看見了淡淡苦澀。
在小曾視頻的評論區裏經常看到的便是“慌”“實力”“巔峯”這種自嘲性辭藻,這是專屬“日結”的語境,在這套日結人、短工人、僱主、觀眾之間構成的語言系統中:

只要掌握這幾個關鍵詞就能翻譯日結語言場域80%的日常交流,例如“如果巔峯留不住,那就進廠包吃住”。
而且日結人找工作相當“隨意”,一般是去線下的人才市場,和工廠或者勞動派遣公司的負責人聊天,覺得哪個廠子待遇好,就鑽上中介的小麪包車揚長而去,簡歷都不用投。
反正最多幹三個月,自然就倦了,重新離職回到人才市場尋找下一個廠。這樣的招工發生到極致就是當年的三和人才市場。

在那裏,生活着一羣“三和大神”,能在廠裏幹一個月都算是英雄,更多情況是幹一天玩三天,白天四處閒逛假裝找工作,晚上睡大街。
吃 5 塊錢一碗的“掛逼面”,喝 2 塊錢一大瓶的水,抽 5 毛錢一根的散裝紅雙喜,在臭氣熏天的網吧裏呆到天明。混吃等死,得過且過,掙扎在城市邊緣,在生存的極限自我麻痹。


凌晨3點,龍華公園西邊的華潤萬家成為三和僅次於公園的“大通鋪”
廣州康樂村也是日結人的聚集地,他們比三和大神更有“骨氣”,在三和是僱主挑大神,而在康樂村,則是日結人挑老闆。
在村子主幹道兩旁有着長達1000多米的“日結一條街”。神情疲憊的製衣作坊老闆們老闆們坐在自帶的小板凳上,舉着用硬紙板、A4紙做成的招工牌,痴痴地等工人停下腳步前來詢問。

為了搶工人,他們甚至開出了“月薪過萬元、日薪700元”的條件。即便如此,招工仍舊困難。
“做整件嗎?給多少?”日結工熟練的主動搭話道,順手接過老闆手中的成衣抖了抖。“5塊,很簡單的這個”。日結工聽罷擺了擺手,顯然是未談攏。
受疫情波及,製衣廠不敢押單,基本都打的都是“大單快反”的邏輯,為了補足勞動力趕工,老闆們開的工錢自然就上去了。
“大不了就在家躺着”,這是做日結工的基本心理素質。“老闆的機器空轉一天虧幾個W,我空轉一天只需要幾碗粥,耗得過。”
面對招工若渴的老闆,他們絕不放低要求,“便宜的不做、複雜的不做、長期的不做”。

在以前人口紅利凸顯的時期,老闆們會相當有底氣的脱口而出一句“你不幹,有的是人幹”,如今老闆們轉而委屈又無奈的抱怨工人“太懶”,都是“被慣壞的”。
“幹一天拿一天工資,錢花完了再找事情做,做工沒個工樣。”
靈活就業的大量湧現,與生產方式的變化息息相關。
在福特式的工業分工中,打工人的崗位固定,勞動受時間與空間的制約,一個蘿蔔一個坑,甚至極致一點還有終身僱傭的制度。

而相比傳統的法子,幹日結顯得分散靈活,打工人甚至看起來有很多的選擇,網約車司機和外賣小哥多平台接單,一個人對多個用人單位,開展有報酬的活動。
來自某招聘平台發佈的《職場人兼職情況》調查報告顯示,有將近40%的人從事了兩份及以上工作,其中95、00後佔比超過一半;中底層收入羣體佔比高達80%以上。
日結也是平衡就業的補充途徑,像是一張生活的“防墜網”,可以給急需現錢的年輕人賺一點辛苦錢,一個就業崗位。
在互聯網上偶爾也會有,某某地方的某某,靠打零工月入過萬,大學生打零工月入十萬,這類奇觀化的軼事,大家當故事聽聽也就完了,並沒有往心裏去。
或許,一個隨時出現又消失的100~200元的日結崗位,才是靈活就業羣體的底色。

02 日結工的虛幻自由
過去30年,中國經濟發展相當強勁,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大量低成本勞動力供應所帶來的人口紅利。
上世紀50年代綿延到70年代的嬰兒潮,使得中國年輕人佔比一度高達40%,老年人口僅佔4%。
藉着這股紅利,我們承接了大量的製造業轉移,也意味着人口從農業轉向製造業,從鄉村地區遷移到沿海城市。
但勞動力供給的急劇增加,不可避免的會導致勞動力的價格相對降低,對於擁有資本的持有者而言,投資回報率就會上升,這一規律不以地理位置為轉移。
在廣東某二線城市,那時候只要往工廠門口貼一張招聘告示,工資小兩千、沒加班費、三班倒都不是問題,只要包吃住,就會有一大堆年輕人搶着來。

僱主挑人就跟挑白菜一樣,根本不需要人力資源公司參合着“賣豬仔”。
那時候的廠裏的打工人也相當好拿捏,比如隨着淡旺季左右橫跳的工資標準,淡季活少,雞賊的僱主就會採用計件算工資的標準,死命幹也賺不了多少。
而到了旺季,僱主又會光速的把計件工資改為固定工資,當天的KPI完不成還要扣工資,在消費水平不高的年代,這就是小作坊老闆保證自己足夠收益的一大法則。
廠裏的年輕人沒什麼社會經驗,也沒啥核心競爭力,自然是沒底氣和僱主談條件的。就算沒談攏,一句“你不幹,有的是人幹”作為底牌,他們也沒得選。
初代內卷王就是在這類工廠裏誕生,他們連喝水上廁所都要看主管臉色,默默忍着,等衣錦還鄉時,這口氣就算嚥下去了。

可時間就像温水煮蛙,不知不覺改變了許多東西,例如紅利,還有人心。
受疫情以及勞動關係結構性調整的影響,我國靈活用工市場也開始快速增長。
據艾瑞諮詢數據,我國靈活用工市場從2016年的1570億元增長至2019年的4779億元,CAGR達到45%。
另據信達證券測算,2021年靈活用工市場規模約為9125億元,隨着滲透率的提升,2025年有望達到1.9萬億元。

另一方面,國家統計局公佈了在前陣子公佈了今年3月的PMI(採購經理指數),製造業和非製造業的PMI雙雙滑向榮枯線(50%)以下,製造業錄得的數據為49.5%,而服務業為46.7%。

這也意味着企業開始收縮戰線,3月本是傳統的擴產和招聘旺季,過去四年除了2020年,3月份的均值PMI基本都在53.5%,這種情況相當罕見。
年輕人連着網就能看到大千世界,他們不想呆在枯燥的流水線裏,做一輩子看得到頭的廠哥廠妹。
從現實的經驗考察來看,當前的青年羣體在職業選擇上相較於傳統的工廠體制更傾向於幹日結,究其原因則是勞動者認為這樣更加“自由”。
可這樣的自由更像是一種虛假的幻象。

03 日結的代價是什麼?
2020年8月,南風窗記者向由,曾發表過名為《穿女裝的“三和大神”》的文章,文中的採訪對象張哲和其它三和老哥一樣,早早輟學,從老家前往深圳打工,進廠也呆不了多久,靠日結過活。

但張哲和其它日結老哥不同的是,他有一個比較小眾的愛好:穿女裝。
在他無數次幻想中,他穿上了JK,對着鏡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輕歌曼舞,顧盼生姿。這樣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裏縈繞了一年多。
在老家張哲是沒有“女裝自由”的,而在三和25元一天的牀位邊上,張哲就算當兩個大神室友面換裝,他們也不會管。
他們沒興趣看,沒興趣問,橫在牀上就像石化一般,像是到了今天還沒有動過。貨真價實的癱瘓。在這裏,誰也不會過問他的事,這就是張哲想要的自我身份認同。

可這種認同感的獲得也有代價,一方面,老哥們無法像白領一樣通過自由戀愛結婚;另一方面,他也難以回到老家,通過相親組建家庭。
這是典型的“雙重困境”。
參與不穩定和社會連帶缺失的短期工作,使得他們的社會生活脆弱、封閉、不穩定,無法開展正常的社會連帶關係。
即使隱藏在這下面的,以算法、生存空間擠壓為核心的新型勞動時間控制被不斷地揭露出來,青年勞動者依然對此趨之若鶩,呈現出類似“寧願送外賣也不去工廠”的擇業現象。
進入社會的第三年,張哲體驗到日結生活的另一面。他被騙過感情,一個女生早有了男友和孩子,但是瞞着他,“紅包之交”維持了五個月。
他上過黑廠,做12個小時最苦最累的活兒,工錢卻只有兩三千元。有的小老闆欺他軟弱,幹了活兒也不發他錢。
他束手無策,反思自己,“可能我放棄了學習,是我人生失敗的原因吧”。他説,來三和的人都有原因,有的人賭博欠債,有的人生意失敗,都經歷過一段黑暗時期。
怎麼從黑暗裏走出來?張哲不知道。

而在移動浪潮下,針對“非白領”的招工有了創新,這讓很多日結人看到了新的可能。
日結人喜歡上抖音、快手看短視頻,於是有很多企業在抖音快手上宣傳,經常把自己明亮的廠房、乾淨的宿舍、好吃的食堂、精神面貌良好的員工拍進去,無意間吸引了不少打工人。
在那之後,就有人專門在抖音、快手上招工。打工人上短視頻平台隨便一搜,就能搜到招工信息。
還有這種,視頻裏是工作內容和工作環境,配文字説明待遇,要留聯繫方式招工的。這樣的招聘方式很適合靈活用工。

快手還在APP上線了專門的板塊,搜索“快招工”,即可看到相關界面。
“快招工”是由快手官方推出的招聘平台,定位藍領招聘,認證簡單,支持企業自招及勞務中介,並給予一定官方流量扶持。
認證成功以後,招聘者即可在直播間掛出招聘信息,收到的簡歷可以在後台查看。
即使是在週末,也有不少主播開播招工,有在家裏的,也有在工廠或者辦公室的,沒人的時候就介紹介紹工作,有人提問了就回答問題,整體氛圍輕鬆隨意,沒有負擔感。

相比於線下招人,直播間招聘減少了尋找成本,包括時間、路費等,這些都是決定一眾日結人“找工體驗感”的關鍵性因素。
像貴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縣通州鎮黨振村,有茶葉基地,採茶季需要大量人手幫助採茶。
當地茶廠老闆就拍短視頻招工,周邊村民看了短視頻,然後就口耳相傳,也能聚集起幾百人的採茶隊伍去採茶。
當然對找工找工作的人來説,還是需要警惕的。
雖然平台認證時收集了營業執照相關信息,但是直播間裏發佈的職位和工種非常多樣,有時會出現沒有在直播間掛鏈接、但是招聘者也在招聘的情況。

如此一來,招工信息就沒有在平台上正式“報備”,增大了求職者上當受騙的風險。2022年,浙江舟山定海區僅前2個月就有48人被抖音點贊等刷單返利詐騙642萬,其中一人單案被騙125萬。
今天,三和人才市場已經消失,在那裏的年輕人大都沒學歷、沒技能,只能做最底層的工作,有的還被騙進黑廠,欠了一屁股債。
掙不到錢,個人能力也上不去,只能靠着日結勉強過活,而日結的錢也就只能維持個生存,能力又上不去,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出淤泥而不染的也總是少數,也希望曾經的那些人們,能如他們所願做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