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605坨便便,貓盟三閨女變成了人形兔猻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2-06-15 15:39
凌晨一點鐘,荒漠裏似乎只剩大風呼呼地掠過低矮的植物,而榮耀石邊,出現了一個活動的灰白色毛團。
只見它在地上仔細嗅聞,又抬起身子用前爪扒着石壁嗅了又嗅,還用臉頰蹭蹭,最後一撅屁股,滋出了一泡尿,在石壁上優雅地畫出字母“C”,然後揚長而去。
是一隻兔猻。
紅外相機捕捉到它的時間不到一分鐘,榮耀石的夜晚很快歸於平靜,但這平靜並沒有持續太久——
兩個多小時後,兔猻又出現了,它的鼻子沒放過這裏的每一寸地方,並且對石壁上的“C”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隨後小短腿一抬,一泡尿便衝上了石壁。
這泡尿的氣勢看起來如此不容小覷,它蓋住了原來的C,畫出更為複雜的圖案,碰撞到石壁後飛濺下來,如煙花四散,淋在了它自己身上。
這種“看誰尿得厲害”的行徑,讓我不得不猜測這是兩隻兔猻,甚至開始腦補一場它倆爭奪江山的大戲。
然而遺憾的是,僅有的可見斑紋並不足以提供確切的證據告訴我它們到底是不是不同的個體。
在荒漠裏找兔猻
翌日早晨,我們拆下紅外相機裏的儲存卡,看到兔猻滋尿的場景,相隔不過六七個小時。
就在前一天,我們調整了這個相機的位置,想要拍到清晰的兔猻大臉,以便做個體識別。
這也是張掖北部荒漠地帶的1號位點,我們將這裏稱為兔猻的“榮耀石”,是一個兔猻會穩定出現的位置。
榮耀石處於一個小山丘的脊上,兩側坡上佈滿了鼠洞,這裏或許也是它的獵場。

我們在榮耀石旁邊做植物樣方調查 ©歐哥
賽車場之前共有7個相機位點,大貓根據這7個點的數據識別出了8只兔猻個體。
這次,“貓盟三閨女”(我、心悦、一晴)和攝影師歐哥來到張掖,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在20平方公里樣地內佈設至少60台紅外相機,拍到更多兔猻的影像,而且還要儘可能地拍清楚臉,這樣才能實現給兔猻做個體識別,摸清這裏的兔猻種羣狀況。
找到更多兔猻出現的位置是首要任務,我們決定先回收之前7個位點的數據,同時擴大活動範圍,搜尋兔猻的痕跡:糞便,那是我們能夠判斷它來過的唯一證據。
這次我們也需要在所有看到糞便的位置打點標記,並拾取比較新鮮的糞便樣品進行DNA測序。

這片荒漠裏,到底藏着多少兔猻呢?©歐哥
第一天,我們很快回收了五台相機的數據,並在途中標記了幾個有大量兔猻糞便的位置。
第六台相機安裝在一條小路邊,一隻大臉且看起來非常不好惹的兔猻(PC8)經常從那條路上經過,它身後不遠處是大風車。

雖然還沒做個體識別,但這隻看氣質我盲猜它是PC8
到達相機位點前,歐哥注意到了對面的坡上:“你們看,那裏有一大團什麼動物的毛?”
我們停下來,拿起望遠鏡觀察那一堆紅棕色的毛髮,卻看不清楚細節,最後決定先去收數據,返回的路上去對面看看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個非常陡的坡,坡上堆積着很多碎石,一大塊石壁從坡上伸出,那團毛就在石壁之下。
我們手腳並用爬到那個毛團跟前,看到眼前的東西,不禁驚呆了:一隻狐狸。
準確地説,是一隻狐狸的屍體。

石壁下一隻安詳死去的狐狸 ©小小崔
它將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團,看上去是主動來到這裏度過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乾熱的氣候讓它的遺體保留得很好,我們沒有去翻動遺體,沒看到明顯的外傷,猜不到它怎麼死的,為什麼出現在這裏。
就在尋找狐狸的途中,我為了找好走一點的路,爬到了附近另外一個石壁下,意外地看到了一大堆兔猻糞便,新舊不一,像是它經常光顧的廁所,石壁下還有疑似趴卧的痕跡。
“我覺得兔猻會再來這裏,它可能會躲在石壁下休息”,我開始想象兔猻趴在石壁下的場景。我們一致覺得這裏值得裝一台相機。

在狐狸附近的石壁下安裝了一台相機 ©小小崔
在尋找兔猻的途中,我們總是不可避免地被一些東西吸引,比如説這隻狐狸,甚至是,一塊石頭。
我們從一個大平台走過,地上的植物還是去年的乾枯老枝,變色沙蜥在腳下竄來竄去,陸陸續續有一些陳舊的兔猻糞便,左前方延伸出去的一個山脊的盡頭,有一塊大石頭。
“快看,那塊石頭好像一隻大蜥蜴呀!”
“上面還站了一隻漠䳭!”
“我們過去看看吧!”

蜥蜴石上站着一隻漠䳭 ©心悦
石頭不遠,很快到了跟前,兩側是深深的溝壑,坡很陡,石頭邊長着幾棵植物,周圍有不少糞便,其中有兩坨還比較新鮮。
我們圍着石頭進行了嚴肅的討論,猜測兔猻會從什麼方向走過,會在石頭跟前做怎樣的停留,會從哪裏離開,最後,選擇了一個最有可能拍到它的臉的方位,安裝了一台紅外相機。

在蜥蜴石旁邊發現的兔猻糞便 ©小小崔
並不是每一個發現兔猻痕跡的位置都有故事,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在荒漠裏走走停停,追着兔猻的糞便,同時觀察記錄荒漠裏鼠洞狀況和植物。
我們常常從溝谷進入,一路爬到最高的山脊,或者沿山脊爬到最高處,再找好走的出口下來,途中有石堆的制高點和半坡上的洞穴、石壁是我們重點查看的地方。

這樣的洞穴是我們重點關注的地方,如果有兔猻糞便,便會在洞口安裝相機 ©小小崔
兔猻在那裏?
一週後,我們再次來到狐狸屍體附近的那個位點,心悦麻利地爬到相機跟前,很快我就聽到她的喊聲傳過來:啊,有大臉!
兔猻在兩天前的凌晨三點前來到了石壁下,先是面對相機,然後在之前我們看到有趴卧痕跡的位置躺下了。
蜥蜴石位點也沒有讓我們失望,兔猻在一週內出現了兩次:一次在早晨七點,它蹲在石頭後面;五天後的下午四點,兔猻又一次出現,它背對着石頭髮呆、撓癢癢,待了有15分鐘。
這是兩個非常成功的位點。
經過幾天搜尋,我們慢慢摸到了兔猻活動的些許規律:
它也喜歡走好走的路,會沿着溝谷往上行進,或是在山坡側面的獸道上行走;它喜歡制高點,那裏有最開闊的視野;
它停留的地方一般都會有石頭,石頭能夠給它提供遮蔽,當然它有時候心情好也會蹲在石頭上眺望遠方,還喜歡在石頭上蹭蹭臉或撒泡尿。
我們也發現了不少洞穴,洞口的糞便堆表明那裏可能是它的別墅;即使是在地勢比較平坦的地方,它也會登上那個最高的小土丘;它還會在雨水沖刷出來的深溝裏行走……

我們在荒漠裏,不停搜尋兔猻的足跡 ©歐哥
歐哥沿着修建風電開闢出來的道路將車開到山頂,眼前一條又高又陡的山脊延伸出去,兩側是深溝和懸崖,鳥兒自崖上飛起,山脊的盡頭,地勢急轉直下,估計只有岩羊才能攀得上來。
兔猻會走這樣的山脊嗎?好奇心驅使我們當即決定一探究竟。

貓盟三閨女在踏上那條窄窄的山脊(右邊)之前,歐哥給我們和遠處的明長城烽火台遺址拍了一張合影 ©歐哥
從路邊切入,沿着山脊一路往下,我們在這險峻地帶看到了連續的兔猻糞便,它會在有石頭的地方停留,那裏似乎也是鳥類喜歡的地方,石頭上有不少鳥屎,還看到了食丸。
而在非常陡峭不好直上直下的地方,兔猻則會選擇側邊坡度較緩處走過——這和我們爬山採用的方式如出一轍。
走多了兔猻走過的路,我們幾乎變成了人形兔猻。

在山脊上發現了兔猻的糞便,於是安裝了一台紅外相機 ©歐哥
假裝自己是一隻兔猻,不僅在尋找位點的時候,也在怎麼安相機的時候。
拍到兔猻不難,但如果加上拍到正臉這個條件,難度立馬加倍了。
大貓對此憂心忡忡:“你們在裝相機的時候一定要多衡量啊,要把自己當成兔猻。”
因此在安裝每台相機之前,我們都會進行激烈的討論,仔細分析兔猻可能出現的每一條路線,親自走一遍這些路線,思索怎樣才能最大可能地懟到它的正臉,綜合選擇相機的位置和方向。
我們對方位的選擇是否能和兔猻一致,得等兩個月後收回數據才能見分曉。

我們共標記兔猻糞便位點605個,帶回109份比較新鮮的糞便樣品 製圖:心悦
有一天我們完成任務準備回去的路上,一晴突然指着車窗外説:停車,有個大角。
我們下車爬上左邊的坡,一個彎曲的大角躺在地上,看起來像盤羊的角,旁邊是新挖的平整車道。
我們繼續往旁邊走走,想尋得更多關於這隻角的信息,然後就在更高處看到了新鮮的兔猻糞便,那裏有兩塊石頭,石頭上還有不少鳥類的糞便。
這個位置就在路邊,離風機很近,不遠處是工人們的駐地。我們無法確定它是否會來這樣一個人為干擾較大的地方,但還是決定安裝一台相機試試。

撿到了一隻看起來有些年代的大羊角 ©鷗哥
在結束野外工作的前一天,荒漠裏颳起了8.9級大風,我們頂着大風打開這台相機,看到兔猻就在當天凌晨三點來到了這裏。幾天前晚上九點多一隻虎鼬也出現過,那時不遠處的工地上還亮着燈光。

兔猻深夜冒泡兒

虎鼬露出了標緻的半張臉
我想起有一次我走了很遠終於走到預設位點,在地圖上看是山脊的位置,那是我們判斷兔猻會出現的地方。
然而我並沒有看到任何痕跡,因為那裏已經被推平,矗立着一根巨大的電線杆。附近溝裏的陳舊糞便告訴我兔猻曾經確實來過。
離開張掖那天,在工地附近認識的一位工作人員發來了一張兔猻照片,它躲在雨水衝擊而成的溝裏,一臉嚴肅地看着眼前的人類。
那裏距離工地不過數百米,是工人們説目擊到野貓的地方,在那附近我們也發現一處糞便密集的洞穴。

出現在工地附近的兔猻 ©張柏屹
這片荒漠到底有多少兔猻?風電建設對兔猻有無影響?為什麼工地附近的兔猻似乎沒有舉家搬遷?
這些秘密,只能留待未來慢慢揭開了。
感謝甘肅祁連山國家級保護區、中科院動物所肖治術團隊與貓盟共同合作調查西北小型貓科動物現狀,本次調查動物所提供了72台紅外相機和部分技術指導。
本次活動經費均來自月捐,感謝貓盟月捐人對西北小貓項目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