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用存在河南村鎮銀行裏卻取不出來的8萬塊,換自己一年生命,但現在還沒回應_風聞
国服最坑赵信-2022-06-16 08:56
來源:微博@薦見
講個故事。今天這個“個人口述故事”的講述人是一位在身處河南村鎮銀行存儲風波中心的普通人。自從4月份全國五家村鎮銀行被爆出無法線上取款,約40萬儲户被波及,金額近400億元。他是這40萬人之一。
更麻煩的是,他還是一位肺癌晚期患者。2019年半年時間裏他經歷了四次化療,一年後,癌細胞還是出現了腦轉移。就在這個時候,他把他手上大部分的錢,一共8萬塊,存了河南柘城黃淮村鎮銀行兩年期的存款產品。他完全沒想到這些救命錢會出問題。
現在,他和他的家庭在等着這些錢救命。
正在治療中的他無法加入這些天趕往河南四大村鎮銀行討錢的隊伍。但早上起牀,他聽説的第一件事,和40萬最關心這裏的儲户一樣,就是“許多到現場掃了河南安康碼的外地儲户,健康碼被賦了紅碼。”
他叫張峯。是一位生活在安徽三四線城市的普通國企員工。有一個三口之家,一個孩子。他説自己是底層人民,如果底層意味着沒有錢來維持生命,癌症意味着死亡。他不想死,他還是想做一些抗爭。
張峯對我説,他想用自己存到河南村鎮銀行裏卻取不出來的8萬塊錢,換自己一年的生命。但現在還沒有等到任何回應。“我已經沒有時間再慢慢悠悠地浪費了。我只是想把更多寶貴的時間用來陪伴孩子和家人。錢的問題解決了,那就活一天開心一天。”
以下是他的口述:
1、我在2020年9月份,通過“你財富”第三方互聯網引導平台,購買了河南柘城黃淮村鎮銀行一個兩年期的存款產品,4.72%按年付息。通過度小滿或者小米金融,還有移動那個旗下一些理財平台,都可以引導到他們這個銀行裏去。2021年10月份我收到過一筆利息,然後今年大概到10月份左右就可以連本帶息一起收回。
因為在我生病的情況下,我們這個錢財也不敢亂投資,為了保險起見,我就買的360“你財富”上面存款產品。買的時候很明確的寫的是存款產品,享受國家保障。購買時,界面上也沒有任何異常,認證啊或者是存款協議之類的這些選項都有,包括現在出了事以後,我在他銀行那個存款編號也都有。
2021年以後,國家不允許網上存款了,然後這個銀行會經常給我發信息,就引導我通過微信,就是網上銀行的那個小程序存款。他通過短信告訴我,叫我登錄他的網上銀行,可以在上面存錢。但是我沒有什麼閒錢了,所以我沒有存了。
當初選擇河南柘城黃淮村鎮銀行,是因為我們這個處於安徽四線小城市的四大銀行,存款時間最少的三年制,利率也是在3.1%左右,還是比較少。
當時國家容許的時候,我在360“你財富”上看,那上面它有很多很多銀行,這不是這一兩家小銀行,有很多大銀行。因為都是銀行,我只是選擇了一個利率稍微相對比較高一點,也許我買個稍微大一點的銀行它就是4.5%,這一個只不過是4.72%。
我們當時把所有的銀行是都當成絕對安全的一個產品,就隨便買了一個,因為都是銀行,我可以買高一點,資金靈活一點的。所以,當時選擇了一個相對於就比較高一點投了。之後,我也一直沒有關注過。
河南村鎮銀行不能取錢這個事,發生在今年4月中下旬,他就(把通知信息)掛網了,不代理網絡銀行業務了。因為我這邊5月份正好病情有進展,我5月份到安徽合肥,在腦子上做了一個伽馬刀,肺癌腫瘤轉移到腦子裏去了,必須處理,不處理要麻煩了,前兩天一直就搞自己的病情。
做完刀以後,我才在網絡上看到了這些新聞。突然一下看到還有一個柘城黃淮銀行,我也趕快上平台看了一下,果然它在上面也不能取現了,然後我就不停找一些相關信息,也加了一些微信羣、QQ羣,去了解一下相關情況。根據微信羣裏面的一些相關信息,大家就是想各種辦法,去國務院平台或者保監會平台發聲。我們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今天還有一批人到河南去當地去找那個銀、保監會了。河南當地保監會有一個表態,他們表態的核心意思是河南4家村鎮銀行的股東河南新富集團,涉嫌違法犯罪,非法吸收公眾資金。可這跟我們購買銀行存款產品有什麼關係啊?如果我們買的是網貸產品,那沒辦法,但畢竟我們是通過正規渠道,買的一個正規的銀行的一個正規的存款產品,你現在如果把我們這批儲户當做網貸投資人來對待,那我們就覺得就不公平,不合理。大家較勁的是這個事情。
2、我在柘城黃淮村鎮銀行前後一共存了8萬5千塊錢,因為我生病一用了大概5、60萬吧,真的都沒有多少錢了。但是這些天,柘城村鎮銀行存款的事,弄的我自己精疲力盡,這種心理上的壓力比病情壓力來的更加直接。
因為我所有的我所有的恐懼來自於未知。因為我生病的時候是5年前,當時我孩子才9個月,然後加小孩的各種各種費用,加上我這幾年看病的費用,就是兩邊父母資助一點,家裏基本上一貧如洗。
我們就是一個三四線小城市的一個最普通的職員。我還好一點,在國企單位,每個月還能發個3000塊錢給我,給我吃個飯。
這筆錢就是我現在吃藥要用的錢。我的肺癌病情是一種基因突變,叫alk突變,有三代藥可以吃,一代藥叫克唑替尼,二代藥叫阿來替尼,三代叫藥勞拉替尼。我當時買一代時沒進醫保,現在一二代進醫保了,三代還沒進。
我吃第一代藥的時候,20萬塊錢一年。我吃了一年半,30多萬就沒了。我運氣好點,吃二代藥的時候已經進入醫保了,大概8000塊錢左右一個月。我的工資連吃藥都不夠,全靠父母朋友的支持,再加上原來的一些存款。我自己原來有一輛車我都賣了,因為你現在身邊有人,不怎麼開了就賣了。每個月還要還房貸。
我孩子今年9月份就要上小學了,相關的教育支出根本不敢有任何一分錢的額外的支出了。我不知道我的錢還會不會回來,所以我現在就要壓縮開支,壓縮我已經本來就已經不是很富裕的支出了。
得知自己生病是在5年前,2017年的六一兒童節,那天,我帶孩子去一個遊樂場玩,然後我咳出了一口鮮血。第二天我要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就自己一個人去醫院檢查了一下。拿到單子就講我説肺癌可能。
告訴老婆以後,我們倆就急急忙忙去到上海看病,去做了基因檢測,然後醫生告訴我説存在基因突變,你可以吃一種藥,這個藥20萬塊錢一年,問我們吃不吃。當時我們完全沒有準備,20萬塊錢一年什麼概念?然後我們就回來了。
那一年我36歲,當時剛到一個國有企業單位,通過自己努力當到主任助理,相當於一個小小的升職。當時大概3000多塊錢一個月的工資,一年大概有4萬多,妻子的收入稍微少一點,也差不多。收入加起來還是離這20萬差很遠。
我就想,那就不治了吧。如果把家裏所有錢都出來以後,錢也沒了,人也沒了。那我老婆帶着孩子怎麼生活呢?這件事也告知了父母,我父親講,説你不管怎麼樣,還是吃下去吧,吃下去治療以後,至少你孩子現在還小,你把孩子拉扯拉大,等他長大了一點也好帶一點。你現在你就不治療,他們以後怎麼辦呢?然後,父親把他自己的一些養老金都拿出來。
商量了半個月後,我們選擇治療。我當時就決定了,如果一旦吃上靶向藥的話,那這錢不能白花了。我如果一邊吃着藥,一邊帶着愛恨嗔痴,我感覺這個心情一定會影響我的病情的。
因為藥吃了半年左右,沒有什麼太大的副作用了,然後我就繼續回去上班了。我後來上班以後,我把自己當成沒事人一樣,就是每天吃藥就是了。有工作我就幹,我沒想到我是一個癌症病人,一定要堅強起來。
但是這個藥並不是只吃一年。這藥是第一年20萬,第二年10萬。如果繼續吃不耐藥,那後面就不要錢了。如果第三年,就還你還沒有耐藥,就不用錢繼續吃下去。我是吃到第18個月時出現了耐藥。我在單位上班時,醫院通知我去取相關資料。
之後,我改吃二代藥,二代藥進醫保是8000塊錢一個月。吃了一個月後,2020年5月去醫院檢查發現效果很好,原發灶縮小,腦轉移縮小。我説:好的好的,小乖乖們繼續睡吧,最好不要醒來。
然後,我就又回去上班了,單位講你就這樣先先歇着吧,就是單位有事你就來一下,我不要求你來,你自己做主,你在家待著為主,然後單位有什麼急事就是在喊你去一下。單位也比較照顧我,工資抹去零頭還一個月給我發3000塊錢。
現在,我吃二代藥已經吃了兩年多了。感覺我現在已經又有一些控制不住了,腦子裏的在不停地長大,肺部暫時還能壓抑,如果壓抑不住的話,我就要換三代藥了。三代藥現在還沒有進醫保,還要20萬塊一年。後面那個我都不敢講,如果我吃不起了,我就不能吃了,就通過常規治療,常規治療就是化療。因為這個藥比較有特效的。晚期肺癌的存活率,能到5年的概率,大概只有10%左右。
我現在已經生病五年了,也就靠這個藥來撐的。那如果沒有這個藥的話,我的生命就這麼結束了。所以,存在柘城黃淮銀行的這個錢,如果能回來,我也許能看再開一段時間的藥。如果進醫保的話,8萬塊錢,還能保我自己一年。如果沒有這筆錢的話,我這一年生命就沒了。我這筆錢不回來,包括以後我小孩要上學……不能講,講就會哭。
3、不過,在晚期肺癌患者裏,像我算運氣比較好的,基因突變還分好幾種,不同的突變吃不同的藥。像我這個藥是最貴的一種,但是也是藥效最好的一種。我這種一般只要吃上藥的話,還能存活的時間比較長一些。
這5年抗癌裏,我有時候也會有一些負能量,主要還是因為在存款上面。不過,我畢竟生病5年了,要只是生活在自己的負能量下面,也早垮了,我還是個比較積極樂觀的人。最灰暗的時間,主要是在第一年有20萬巨大經濟壓力。後面因為通過父母的資助吧,暫時能過日子了,能吃飽飯,其他的任何開銷都全部捨去,保持一個基本的生活狀態吧。
也一直挺得過來,就第一次20萬比較辛苦,後來因為有一年時間的準備期,所以就漸漸也放鬆了一點,畢竟自己當時還有點存款,父母再支持一下,就是吃藥那把車子也賣了,把錢籌到了以後,自己心態也放開了。因工單位咱們每個月還多少發我工資,也算比較多照顧,所以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這種思想包袱了,就是開心的活一天算一天了。從絕對悲觀中走出來人,都是樂觀的。
除了吃藥,就是快耐藥的時候,我就需要進行化療縮小一下癌細胞,然後再吃靶向藥。化療總是會有一些反應,又吐又不想吃飯,反正情緒是比較低落。但是,身體的難受完全沒有摧垮過我的意志。我覺得我還是個比較健康的人吧。我的孩子又小又可愛,在他成長的過程中,給我們分擔了很多的病痛與苦惱。到今年9月,孩子馬上就要上小學了。他的成長期就是我的患病期,看着他不停地長大,也是一種喜悦。
社會上的救助,或者紅十字會之類的,我暫時還沒有去尋求過幫助。因為我不太願意去麻煩大家,因為這個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所以我自己能扛得過去的時候,我已經一直在扛。我現在有兩個願望,第一個願望是,叫銀行趕快把錢還給我。第二個就是希望這個第三代藥,趕快進入醫保,能便宜一點。
妻子從我生病後,一直鞍前馬後的在醫院,單位,家庭裏連軸轉的穿梭,從來不抱怨累,也不嘮叨經濟上的困難,對我關懷直至,時刻以笑臉示人,妻子以這種方式感動、鼓勵和支持着我。
孩子從會説話就知道,爸爸肚子裏有個小怪獸,要吃很多很貴的藥才能打敗它。孩子也很懂事,有次路過肯德基,兒子盯着裏面窗口邊一個吃着冰淇淋的小孩,問他想吃嗎,他説“想吃,但我不能吃,吃了爸爸就沒錢去買藥打敗小怪獸了”瞬間淚湧,太虧欠孩子了。孩子都知道要支持爸爸打敗小怪獸,自己怎有理由放棄。
我還加了一些癌症病友羣,最大的一個羣有500個人,同樣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大家講幾百個生病病人聚集在一起,肯定情緒極度低落對不對?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這裏面每個人都給互相打氣。
今年三月,我發現自己的腦轉移增大了。諮詢了一圈,準備去合肥做伽馬刀處理。如果沒有疫情的話,我伽馬刀肯定是在上海醫院裏做。因為我前期在上海治療,前期資料都在上海,那邊醫生對我的病情都是知根知底的,後來因為上海疫情太嚴重了沒有再去。
前不久,在我正準備去合肥的時候,我們這裏疫情爆發了,隔離了20多天。然後我們這邊解封,合肥又管控起來了。等呀等呀,終於在5月中旬兩邊都低風險了,趕緊去做了腦部伽馬刀。再過幾天,我就可以再去做檢查了,查看伽馬刀的效果,希望能有個好的結果。